第四六一章、曹魏飄搖
趙雲這些年,因為與烏桓、鮮卑作戰中,無論是千里奔襲直搗黃龍,還是硬對硬正面對抗,都大勝之。不僅贏得了當年魏武帝捏着鼻子,向朝廷上表請封為護烏桓校尉;還贏得了士人黔首的一致讚譽,稱他為大漢朝第二個冠軍候霍去病。
是故,當他回到常山劫掠走曹軍囤積的軍械與糧秣,也碰到了喜憂相交的問題。
喜,是常山郡的父老鄉親們,不用他問,就直接說出來了曹軍在郡內的駐軍、糧秣囤積等等位置。
憂,是這些父老們想跟他一起去幽州。
不僅是那些一腔熱血任俠的浪蕩兒,就連那些安安分分面朝黃土背朝天的黔首,都想拖家帶口跟過去。
但宅心仁厚的趙雲,怎麼能讓他們去送死呢?
他此來打的就是一個出其不意,以速度的優勢劫掠的輜重便回去幽州。任何一個地方,都不能長待,不然的話,就會被曹軍包了餃子。
畢竟冀州不比草原上的一馬平川。這裏自古人口稠密,村落連綿起伏,城池百里內就有好幾座。也意味着,整個冀州的郡兵,百里內都會有好幾撥!曹仁只要將這些郡兵調度起來,將幽州與冀州的接壤處,挖壕溝落下營寨,就能將趙雲這些騎兵都困死在冀州!
然後剿滅!
也就是說,趙雲必須要趁着曹軍調度完備之前,帶着騎兵回幽州去。若是帶上了這些黔首婦孺,影響速度先不去考慮。只要被曹軍追上,這些父老鄉親都會被通敵之罪,給屠了....
不要心存僥倖。
以曹軍一貫殘暴的作戰風格,這些百姓絕對會冠上叛逆,被屠了的。
好說歹說,趙雲給父老們廢了無數唇舌,將攻陷曹軍囤積糧秣之地所得,分出了不少,終於只帶着有戰馬的遊俠兒回幽州。
他的做法是對的。
曹仁終究是一名優秀的統帥。在得知心腹大將常雕被斬殺后,便讓人趕往中山國,將冀州最精銳的兵卒之一,陳到統領的黑毦兵趕往高陽城一帶佈防,堵趙雲的歸路。
而殺手鐧,則是正從洛陽倍道趕來的近萬禁軍!一半,是許褚當年親自訓練過的宿衛;另一半則是虎豹騎。
堪稱曹魏最精銳的步騎!
本來,曹仁是沒有權利調動,守衛京畿的軍隊的。
但是他本來就是宗室重臣,官職又是位於三公之上的大司馬。所以當他以身家性命擔保,加上留在洛陽的太尉賈詡力主增援,勸說京畿出兵后,統領這些軍隊的統帥便發兵而來。
這個統帥是曹丕東征后,設立的鎮軍大將軍,陳群!
品秩還位於四征將軍之上。
本來呢,陳群這些年根本沒有在軍隊裏待過,是沒有資格擔任如此高的軍職的。但九品中正制,就是出於他的手中。
曹丕念他用這個制度,緩和了曹氏與世家的衝突,順利登上帝位;而朝中百官與世家們,都感恩他提倡,讓家族多了好多利益。所以他被任命為守備京畿的人,被授予高位,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了。
嗯,這個軍職,也是如今世家掌軍權的最高職位。
而且曹丕為了譙沛元勛們,心裏能好受一些,將關中都督曹真的官職,也變成了“上軍大將軍”,讓所有人都閉上了嘴。
但是呢,陳群首次統帥軍隊的戰績,不怎麼好。
他一路緊趕慢趕的,從河內郡進去冀州,卻只能跟在趙雲的背後吃灰塵。
深諳騎戰的趙雲,在達到此戰目的后,已經踏上了回幽州的歸途,還趁着陳到與曹仁兩軍尚未形成合圍的時候,給冀州說了後會有期。
好嘛,曹仁看着自己的防區,被劉備軍如入無人之境,恚憤不已;也暗自對自己的疏忽,中計而羞愧難當。
在二月份的時候,他便親自上表給剛回到洛陽的天子曹丕,請罪。還言辭很誠懇的說有負重望,請求降級或者什麼的。
結果呢,曹丕不知道是犯了低情商的病,還是被戰局給氣得糊塗了。
他竟然好生勉勵的曹仁一番,不但沒有將大司馬的官職給擼了,還讓人帶過去了一些賞賜,說是犒勞曹仁這些年的勤勉。
當時已經卧病在床的賈詡,得知消息后,便對着床邊伺候吃藥的長子賈穆,嘆息不已。扔出了一句,讓賈穆差點沒將葯碗扔了的話。
“唉....大司馬不得歸洛陽矣!”
天子這是賜死大司馬嗎?
賈穆暗自思慮了半天,也沒有頭緒,便問了其父緣由。
“無他,大司馬平生以果壯著稱,且先帝已故多年矣。”
賈詡說完了以後,便閉目養神了。
而賈穆恍然大悟。
是的,曹仁一生征戰,皆以果壯著稱,性格剛強而勇烈。他此番之敗,是平生最大的敗績,也是臨老了,將一生名聲給安上了個污點。
這已經讓他恚憤不已了。
而如今天子曹丕,不但將他降職,給他心裏一個台階下,還勉勵了?
這不就是讓他更加恚憤了?
更何況,曹洪因為與曹丕不和,早就被繳兵權當擺設。當年跟隨魏武帝起兵的宗室重臣中,唯一執掌兵權的人,就是曹仁了。
他也身為天下表率,被整個曹魏的將領矚目。
這種情況下,曹丕給他勉勵,曹仁心中會怎麼想呢?會不會就愧疚不已,覺得有負曹魏的基業,覺得對不起魏武帝和天子曹丕的信任呢?
恚憤,再加上愧疚自責,已經年過五旬的曹仁,怎麼過得了心中那道關卡!
畢竟,人在晚年,是最經不起逆境的。
所以呢,在三月份的時候,天子曹丕就迎來了冀州的噩耗。
大司馬曹仁,薨!
好吧,天子曹丕又一次涕淚不止。以子侄的身份,身穿孝服為曹仁發喪,還將曹仁的謚號和夏侯惇一樣為:“忠侯”。
雖然生老病死,是人避免不了的。
但有些人也很敏銳的發現,隨着曹仁的故去,曹魏宗室大將正式更新換代了。
也就是,步入了凋零的路途。
不過呢,老天爺這一年,對曹魏的苛待,並非遠遠至於此。
東征失敗,冀州失利,國庫空虛,名將凋零....這些事情接踵而來,讓天子曹丕感覺心力交瘁。他這幾月,為了穩定國內安定,連驚悸之症都反覆了好幾次。好不容易,將國事安排得差不多妥當了,家事又來了。
夏六月,曹彰、曹植、曹彪這三位已經封了王的兄弟,一起前來洛陽朝覲天子。
這三位,是大魏朝第一批被封的藩王,日子也是過得最慘的。拜當年魏奪嫡所賜,曹丕對曹彰和曹植的嚴加防範。
定令他們遊獵不得超過三十里,又設設輔監國的官僚,名為伺候實為監視之。用當時的話來說,就是:“王侯皆思為布衣而不能得!”
過得比黔首百姓還要慘。
所以呢,在這次朝覲的時候,曹植就給天子曹丕上疏。說君臣身份已定,請求天子看在一奶同胞的份上,授予自己和曹彰官職,讓他們為大魏的基業出力。
曹丕當然不會允了。
好生激勵了曹植一番后,回到了寢宮裏,看着案几上的案牘,突然就將曹植的上疏和他征伐江東戰敗的事情,結合了起來。
他以為,曹植在這個節骨眼上疏,是在諷刺於他!
因為魏武帝在世的時候,從來沒有想過,讓曹丕領兵作戰!
而曹彰就不用說了,用兵之能,被魏武帝親昵的稱之為“黃須兒”;至於曹植,魏武帝也曾經想任命他為東中郎將!
頓時,天子曹丕心中大為羞怒。
也表現在了行為上。
曹彰與曹植等人在洛陽獃著的這段時間內,曹丕和他們會面時,明裡暗裏、話里話外都透露出了不善之意。
比如當年讓曹植名動八方的銅雀樓,如今已經淪為鳥雀的棲身地;比如當年魏武帝崩,曹彰趕來洛陽時,問及了魏王印綬之事。
反正就是舊事重提,來彰顯他如今是天子,是勝利者。
曹植對此,默然不語。
但徒手可撕裂猛獸的黃須兒,性情本來就勇烈,怎麼能忍受這樣的折辱!又想起這些年,被封為藩王,實際成為囚徒的待遇,心中憤慨不已。
這位繼承了魏武帝勇猛與用兵之能的兒子,曾經魏武帝想用來保住曹魏基業、壓制外姓都帥的兒子,竟然就這樣暴斃於府邸內。
唉....
黃須兒,真可憐。
而天子曹丕,也因此變得可憐了。
畢竟曹彰的歲數才三十齣頭,正值壯年,身體強健無比。就算把他和一隻老虎放在一個園子裏,哭着喊着要逃命的,還是那隻老虎呢!
但是呢,他不過是來洛陽朝覲而已,直接就暴斃了?
是真的“暴斃”,還是“被暴斃”,人們願意相信哪一種呢?
是故,朝野又一次嘩然一片。
天子曹丕是褲子粘了黃泥巴,有口也說不清了。
他的天子威信,再一次被人私下嚼舌色;他的刻薄寡恩之名,不容親兄弟的陰狠,一下子就人盡皆知。
就算曹彰在下葬時,他特別給了厚待:賜鑾輅、龍旂,虎賁百人,如漢東平王故事。但也改不了人們對他的看法。
畢竟曹彰都死了不是....
尤其是,感傷不已的曹植,在回封國的路上,和曹彪分別之際,還做了辭《贈白馬王彪》。裏面就有悲悼曹彰的故去,慨嘆人生命短暫與無常。
好吧,同樣是三十多歲的天子曹丕,臉上的皺紋和白頭髮,一下子就多了好多。
還沒有人可以傾訴,只好默默的承受着。
而且他也沒有時間,去調解心中的苦澀。
三公之一,毒士賈詡,在曹彰剛剛故去十幾天後,就病危,彌留在即!
作為當年支持曹丕變成魏世子的賈詡,天子還是很看重的。馬上的,他就匆匆趕到了賈詡的府邸,去見最後一面。
順便的,問一些建議,讓這位從魏武帝時代就號稱算無遺策的毒士,最後一次發揮餘熱。
的確,現在的他,很需要睿智的臣子給點諫言。
去年東征孫權之前,賈詡就隱晦的建議過他,此番征伐江東無益。他沒有聽從,結果引發了一系列的動蕩。
現在國力空虛,名將凋零和宗室自疑,他也沒有了資本再度去征伐。
而是憂心,當江東孫權、幽州劉備和隴右馬超一起來攻,大魏朝該怎麼抵禦?大魏朝在這段時間的艱難,該怎麼熬過去?
“老臣今歲七十有七矣,古今皆算是高壽,陛下不必掛懷感傷。”
已經在彌留之際的賈詡,一臉平淡的看着曹丕臉上的憂慮,先是出聲安慰一句,然後才是回答曹丕的問題。
“老臣以為,幽州劉玄德,已經稱帝要再繼漢室榮光,與我大魏乃不死不休之敵矣,當以重兵陳於邊界防禦。再者,冀州乃先帝陵墓所在,鄴城亦是我大魏故都,陛下當以宗室大將鎮守之。”
曹丕對此,深以為然。
只是心中有些抉擇不定:曹休、曹真、夏侯尚這三位可以獨擋一面的都督,誰去好呢?
抓着賈詡的手,心中沉吟了一會兒,便將資歷最深的曹休扔了出來,“太尉以為,征東大將軍曹文烈可乎?”
“回陛下,老臣以為,當以上軍大將軍曹子丹為督。”
賈詡輕微的搖了搖頭,否定了曹丕的想法,“揚州與江東以江水劃分,而江東以水軍稱雄,寇我大魏邊境,易耳!且前將軍張文遠新喪,揚州將士士氣低迷,是故,老臣以為陛下此時不應調征東大將軍離去,避免軍民不安。”
好嘛,賈詡的話語剛落下,曹丕臉上就有些尷尬之色閃過。
他想起了張遼,這位名將本來不會那麼早凋零的。不過,他馬上也沉下心思,思考起了賈詡的提議。
正如毒士所言,還真不能把曹休調離了。
不然的話,孫權一旦趁勢來攻,揚州一帶的將士在士氣低迷之下,恐怕就投敵了。
但是將曹真調往了冀州,關中何人來鎮守呢?
隴右馬超,會不會就趁勢來攻呢?
曹丕將疑惑,再度扔給了賈詡。
而後者,卻是發笑了,還夾帶着咳嗽,反問了一句,“呵呵...咳...咳...陛下莫是忘了,我大魏有狡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