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粉紅色的邂逅
三個農村孩子走在通往清樹公社並不寬敞的馬路上,又蹦又跳,說說笑笑,甩開雙臂向前走着,無憂無慮,看上去和往日上學沒有什麼不一樣,只是路線有所改變。
拂面的清風帶着濃郁的鄉村青草野花味道,一陣陣,一股股,一縷縷順着徐徐小風撲鼻而來,沁人心脾,使他們感到從未有過的神清氣爽。
二年半日復一日來回在崎嶇山路間的跑校生活,在不知不覺中鍛煉了他們的體質和腿力。
今天,身上的書包沒有了往日滿滿的書本,背在背上就和一片羽毛一樣輕快,走在這路邊長滿野草的較為平坦由碎石屑壓成的馬路上,腳步顯得異常輕鬆。
他們甩開雙臂,就像風一樣向前快步流星地走去,路上幾乎沒有行人,只有早早起來上地的老農慢悠悠地扛着農具走向田間地頭。
不知不覺中,沿途的幾個村莊都逐個閃到了身後,眼前出現了一道一眼望不到頭的高高大石壩,大石壩被一排緊密排列而高高聳立着的白楊樹拱衛着,就像一排盡職盡責的哨兵,一顆顆雄偉筆直亭亭玉立地聳立在石壩邊,在石壩邊形成了一道遮天蔽日的綠色屏障。參天白楊樹上濃密而翠綠的樹葉在隨風起舞,有節奏地搖曳,發出高低不一刷拉拉的歡快聲樂。
“初中結束了,以後,我們三個人還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再在一起相跟着了。”武學兵望着遠方說。
“是啊,想起來怪讓人留戀的。誰知道明天會是個啥樣。”馮清水接上說,“不過,咱們起早貪晚的,總算是熬過來了。”
“清水,你這次肯定能考進縣高中。”武荷香低着頭一邊走一邊對馮清水說,是希望?是祝願?是羨慕?是嫉妒?是顧慮?還是順口說說而已,就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荷香,你也會的。”馮清水不假思索地回答說,然後看了看走在武荷香那邊表情淡漠的武學兵又說:“學兵也會,我們三個都會的。”
“清水,你就別那樣說了,其實,這次來考試我就是來混的,考了考不上,我家裏也好有個交代。要是還象前兩年那樣推薦上高中有多好——”他的口氣有點沮喪,後半句沒有說完。
從他的神情上,完全可以感知到他對以前的那片激情飛揚的紅色世界有着多麼眷眷不舍的留戀。
是啊,象他這樣迎風飄揚的“旗幟”,象他這樣“一貧如洗”的無產階級家庭出身,在往昔那個敢闖敢幹,以成分論前後的年代,又何止是上一個高中!就是上大學,那也是必須的。他家是地地道道的僱農成分,有着響噹噹的政治背景。
武荷香沒有插話,她心裏又何嘗不知道,父親武會民這幾年對他們家的特殊照顧和培養?正因為在村裏有武家大家族七狼八虎們的支持,才能使作為支書的父親在那個小村子裏呼風喚雨,江山永固。
他們家弟兄五個,武學兵是最小的,他父親武三海是大隊的支委,是武會民最得力的助手。他的四個哥哥有兩個已經成家,其中二哥還是生產隊一隊的隊長,三哥雖未結婚,已經成了民兵連長。可以說是一個紅透了的家庭,可就是讓他偏偏趕上了現在這個用數理化說話的時代,他能不對過去迷戀嗎?他能不對猝然生變的現實悲觀失望嗎?
一陣短暫的沉默。
“學兵哥,你如果——考不上——”武荷香低着頭看着前方的路,聲音不大,三個人都能聽得到。
“勞動。”武學兵從嘴裏蹦出兩個字來,接着仰起頭看了看東方就要日出的天空說,“回村勞動,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那也比坐在教室里受那份憋屈罪強。”他說得是真心話,在他看來,讀書做題簡直就是一種煎熬。
他寧願多出點力氣,受點累,流點汗倒還痛快。
“你呢?荷香,如果我們考不上,你打算做什麼?”馮清泉故意把“我們”二字加重問。
“跟學兵哥一樣,回家唄。幫我爸種田。”她微微抬起頭來,挑起眼皮瞟了他一眼含笑說,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
“小香,就你,種地?只會給會明叔填累。”武學兵扭過臉來笑着說。
“那就給我媽幫忙去,給娃娃們念念課本。——要不——”她說到這裏又偷眼看了一眼馮清水,“找個喜歡的人,嫁過去。”
“就我妹子這模樣,那還不知有多少人排隊搶着呢。”武學兵打趣地說。
“那也不一定哥,說不定,咱喜歡人家,人家還看不上咱呢。”武荷香話裏有話地說。
馮清水莫名其妙地斜視了一眼臉蛋紅撲撲的武荷香,再想想自己的家境和自己現在的處境,不免暗自傷卑無言,一聲不吭地只顧向前走。
“清水,你呢?”武荷香又等了一會兒,才快速地扭回頭,掃視了一眼似有心思的馮清水問。
“我——”馮清水回過神來回答說,“我還沒有去想,不過,只要家裏允許,我想複習——”
“你和我不一樣,一定要上高中。你的成績那樣好。”武學兵說。
“看,那是誰?”還未等武學兵說完,武荷香就指着前方不遠處的路邊上驚問道。
“是不是有人騎車摔倒了?”馮清水順着武荷香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一個平躺着的自行車和一個人。
“是一個女的。”武學兵也跟着說。
說著,三個人一齊三步並作兩步地跑上前去一看。
當他們漸漸走近那個女孩的時候,那個女孩正在試圖托着長滿青草的路邊站起來。
“繼紅?”馮清水脫口而出,他簡直不相信這個和往日穿着不同的女孩真的是牛繼紅,而那兩條梳在背後的長長馬尾辮子再次向他證明,她就是牛繼紅,再看看撂倒在一邊的飛鴿自行車,他似乎已經猜到了事情的一大半。
“是她。”武學兵也不自覺地應着說了一句。他和武荷香都是二班的,平時雖然都認識,知道。但畢竟不是同班同學,也就多少有點生分和距離。
聽到馮清水的呼喚,牛繼紅又坐回到原地上,抬起頭看到已經挨近的馮清水:“清水,是你。”她勉強地嘶了嘶嘴,苦笑了一下,想自個站起來。
“繼紅,騎車摔倒了嗎?傷着了沒有?”馮清水一邊關心地問,一邊彎下腰去扶起牛繼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