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湖水湖煙付餘情
岷江池畔的江柳，任人攀折。
折柳贈人者總美其名曰：“折柳相送，柳者留也”，表示一種眷戀深情。但那柳枝的命運如何呢？沒有哪個接過柳枝的人會把它永遠保存，不走幾步就扔了！
青樓門口大都也種柳樹。但那些有餘錢、有餘閑去惹草攀花折柳逛妓院的人，又有幾個會專一愛上一風塵女子？
【一】《望江南.莫攀我》敦煌曲子詞
莫攀我，攀我太心偏。
我是曲江臨池柳，
者人折了那人攀，
恩愛一時間。
在袁震離開語蓉的那段日子，語蓉本想為袁震守貞，但始終沒有盼來袁震給她娘倆維持生活的費用。為了生計，語蓉只好帶着她的小霞郎重新又回到了探花巷。
在此期間，也有幾個初涉青樓的年輕後生，不諳世事，對語蓉頗有好感，迷戀於她。但語蓉是一位老於風塵的過來人，懂得生活的嚴酷。自己身為煙花女子，只有賣笑的義務，沒有被愛和愛人的權利。她對那些男子直言不諱：“恩愛一時間”！足見她心地善良，不想騙年輕人的感情和錢財。
她的這些做法，也充分說明了現實的黑暗和她作為一個風塵女子的悲哀。她拒絕了那些男子真誠相愛的表示，也等於認可了自己永遠不可能得到真正愛情的不幸處境。
【二】《勵學篇》趙恆.詩
富家不用買良田，
書中自有千鍾粟。
安居不用架高樓，
書中自有黃金屋。
出門莫恨無人隨，
書中車馬多如族。
娶妻莫恨無良媒，
書中自有顏如玉。
男兒欲遂平生志，
五經勤向窗前讀。
富商甄友乾的兒子甄有才不學好，成天和一些狐朋狗友糾纏在一起廝混。
有一個叫麻三的酒友挑逗地說：“探花巷裏有個叫語蓉的少婦，那潔白的玉體像塊豆腐那麼水嫩，白裏透紅的臉蛋像芙蓉出水那麼性感……如果能和她廝混一宿，縱是做鬼也風流。”
麻三繪聲繪色的描述，把有才的心給說得蠢蠢欲動，他揣起銀子，一路小跑去了探花巷。
以前，語蓉待的妓院是一所高檔妓院，像麻三這類貨色根本進不去。而現在的語蓉呆的地方是最低檔的，所以她什麼客人都得接。
當甄有才走進了她的院子，語蓉卻想把他趕出去，並告訴他不要到這種地方來。
有才不解地問:“是不是因為我的父親得罪了你？”
語蓉說：“我不是那種小心眼的人。”
甄有才：“那你為什麼？”
語蓉說：“你現在年紀還小，應該學點好。”
有才一聽就火了，“你個妓女，有什麼資格教育我？噢，來這兒就不好？既然這裏不好，你為什麼還待在這兒？既然你做為一個窯姐待在這裏，就要接客。”
語蓉聽了這些，不但沒有發火，反而笑盈盈地對他說：“你還是個孩子，怎麼能迷戀女色？”
甄有才冷笑道：“為什麼你就能圖個快活，我卻不能？”
語蓉嘆了口氣說：“我與你不同，我是家破人亡才落入青樓的。而你呢，家財萬貫，家裏又不是供不起你去求學，為什麼不去書院讀書？”
有才說：“讀書還有用嗎？不是又要取消科考了嗎？”
語蓉說：“就算取消了，你學的知識總會有用的。”
有才冷笑道：“有什麼用？”
語蓉道：“古語說，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
經語蓉的一番勸說，甄有才感到羞愧難當，便帶着銀子匆匆地離開了，從此再也沒有踏進探花巷。
【三】《相見歡.林花謝了春紅》李煜.詞劉家昌.曲鄧麗君.歌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
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
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探花巷的花兒已經開始凋謝，紅花飄滿小巷。那片片的花瓣被雨水淋過，像是美人雙頰上的胭脂在和着淚兒流淌……
小霞郎在巷子裏撿着飄落的花瓣玩耍，語蓉出門給了他一個銅板，打發兒子去街頭買炸果子之類的吃食，順手又關上了大門。她每次接客的時候都會這麼做，為了避免讓孩子看到自己的不良。當兒子吃完了零食，語蓉也差不多接完了客人。
小霞郎蹦蹦跳跳地走了。不一會兒，他又哭哭啼啼地跑了回來，用小手使勁地拍打紅木門，他把母親給的銅板在路上弄丟了。
一個頭頂沒毛的老男人從屋裏伸出頭來，抬手就給了霞郎一個耳光，嘴裏罵著：“小王八羔子，你敲什麼敲，再敲就折斷你的手指。媽的，盡攪老子的好事！”隨後，又插上了大門，屋裏便傳來了語蓉痛苦的叫聲……
霞郎一個人蜷縮在牆跟，低着頭哭了起來。來往的人用一種奇怪的眼光看着他，彷彿他不是個孩子，而是從地縫裏爬出來的小怪物。
碰巧，紀緒來找語蓉議事，問：“小霞郎，你為什麼哭？”
小霞郎哽咽着說：“他打我~”小指頭朝門指了指。
紅木門緊閉着，紀緒知道一定是語蓉在工作了。看到紀緒的到來，站在巷子裏的窯姐便有意議論了起來。
一個說：“語蓉真是不想活了，為了養活……”她用嘴努了努紀緒，小聲說，“為了養活小白臉，竟然接了光頭李的活兒……”
另一個道：“光頭李哪能算個人呢，做起那事來連掐帶咬，比個牲口都不如呢！”
窯姐們所說的那個光頭李，長着滿臉的大麻子，經常來探花巷子。光頭李每次來光顧語蓉，語蓉都會跑去買肉，回來就燉肉湯給小霞郎吃。
語蓉認為，這正是男孩子長身體的時候，得多吃肉才能長得高大強壯。可是她自己總不捨得吃。雖然語蓉是一個妓女，但她始終想把自己的孩子教育好，長大像他父親一樣有出息。過幾天，語蓉準備讓他去他姐姐那裏，離開這個骯髒的地方，並讓姐姐教他識字。再大些，她準備讓他去上私塾，男孩子沒有文化是不可能有出息的……
聽到窯姐們的議論，紀緒本想找個地方等一會兒再來，但是從屋子裏傳出的聲音有些怪，這些奇異的聲音留住了紀緒的腳步。他好奇心起，從旁邊找來一個破竹筐，踩着破竹筐爬上了窗戶。他用手輕輕一推，虛掩着的窗戶便開出一條縫隙。頓時，他驚呆了——
語蓉赤身裸體地被麻三用繩子捆綁在床頭，嘴裏還塞着一塊破布。同樣赤裸着身子的光頭李正拚命地揮舞着手中的皮帶，抽打着她……
紀緒終於明白，為什麼街上的窯姐都說，光頭李連個牲口都不如。
短暫的震驚后，紀緒被徹底激怒了。他像只貓一樣無聲無息地從窗戶上躥進屋子裏，拿起了牆角的一根棍子。
語蓉發現了紀緒，她拚命地掙扎着，想要阻止他。光頭李見到語蓉掙扎的樣子，顯得更加興奮……
就在這時，紀緒掄起棍子狠狠地砸在光頭李的身上，他像野豬一樣“哼”了一聲，倒了下去，一動也不動了。
紀緒忙伸手拔下堵在語蓉嘴裏的破布。她瞪着大大的眼睛，張口結舌，愣了幾秒鐘，才“哇”地哭了出來。紀緒費了好大的勁兒才解開了她身上的繩子。
語蓉哆哆嗦嗦地站起來，也顧不上穿衣服，把手伸進床頭的枕頭裏，從裏面掏出來幾塊銀子，把銀子塞進紀緒的手裏，慌亂地說：“弟弟，你殺人了，快跑吧……”
紀緒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光頭李說：“沒事，他只是暈過去了，一會就醒了。”
過了很久，紀緒說：“姐，咱不爭這錢，行嗎？”
語蓉含淚苦笑了一下。
【四】《秋月寒風陣陣涼》江南民謠
秋月寒風陣陣涼，
流浪漢子進賭場，
賭起錢來全不顧，
輸去錢兩怨爹娘。
八月桂花濕漉漉，
姐妹勸賭淚簌簌，
勸儂弟弟勿要賭，
勿負姐姐一傾訴。
紀緒拿着語蓉給的銀子，直接去了賭場。他想碰碰運氣，賭它一把，好讓語蓉脫離苦海。可是，賭場是什麼地方？那是有多少錢都填不滿的地方。不到一個時辰，紀緒便輸了個精光。
過了幾天，走投無路的紀緒，又來到探花巷子。
語蓉聽別人說他去了賭坊，將她給的錢都輸光了，語蓉狠狠地將他痛罵了一頓。
紀緒解釋說:“我看你掙錢太辛苦了，我認為到賭場能掙一筆錢，你好脫離苦海。”
“你認為賭場的錢是那麼好贏的嗎？它比妓院的錢還難掙。”
“當時我……”
“當時是你家有錢的時候，輸贏無所謂，現在你怎麼能拿着我們吃飯的錢去賭呢？”
語蓉讓雜役到外面買了一盆麻辣燙，她將裏面的食材全部拿出，成了一碗辣死人的麻辣湯，硬逼着紀緒喝了下去。這碗麻辣湯，辣得紀緒頭直甩、淚直流。
語蓉說：“弟弟，你知道嗎？這碗湯是小鬼尖辣椒熬成的，有姐咬破手指的一滴心血。這湯是難喝，但喝下后能祛寒，散淤、活絡、提神；姐的話是難聽，只要你讓話不溜出耳畔，就能治癒你的陋習，使你身心健康，前途無量。姐所以要這麼做，就是要你永遠記住今天的一湯一話。”
說罷，語蓉轉身走進裏屋，取出了一個小盒子，“弟弟，這是姐最後家當了。這五十兩銀子和一些首飾足夠你求學的費用了。再一個，我聽別人說，明春的科考是最後一次了，所以你無論如何要考上。我知道你的詩詞寫的不錯，但是，朝廷考的不光是詩詞，你得找一個名師指導你。考取進士后，有了出息，也不負姐的一片苦心了。不過，我得把醜話說在前頭，打今天起，你若再不把心思用學習上，就不要再來見姐姐了。”
紀緒坐在那裏低着頭，掉着淚。語蓉的話讓紀緒心裏漸漸地明朗起來，他對自己的前途充滿了信心，他感謝上天在他最落魄的時候，遇到了語蓉這樣的好人。每當他心有鬱結的時候，只要經語蓉一開導，便立即領悟開來。
紀緒離開了探花巷，找到了當地名儒郝徑的家裏，付給了他十兩銀子，請他輔導三個月的功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