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夜會（3）
百靈夫人不說話，也不願請他走，因為實在捨不得。在君安城受訓已久，方才幾句言語，擱在君安城叫人聽到，那是要被冠上“通姦”罪名的。她已經是皇族的媳婦，自該遵守正道，怎可對其他男子坦露胸懷，不請自來的造訪和處處針鋒相對的交談似乎是一把鑰匙，打開了某具枷鎖，百靈夫人敏感地察覺到自己出格，立刻把枷鎖合上、鎖好。
短暫的會面果然應該更短一些，她鐵下心來：“我現在嫁給時禹，過得很幸福。摯兒那時候還是個孩子，不記得事，說起話來沒輕沒重，你不要放在心上就好。我們已經定下五天後離城。這期間如果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你儘管說。”
旭小姐一番話他聽明白了，算是最悅耳的逐客令。嘉揚明白，起身要走。在百靈夫人面前多說一句話，自己就被多看透一層，他可不想變成塊透明的冰晶。
“旭小姐肯幫忙進城，嘉揚哪裏還敢再提要求？”他想了想，做出最後的嘗試，“御官沒有回來嗎？”
“他聽曲去了，還沒有回來。”
嘉揚沒有追問御官身在何處——管他呢，他已經不想要銀子了，眼下只求快點離開旭小姐，不要再被她多看透一層。這時候他想到為多拿運進城來的箱子，收住了腳，匆匆道：“風臨城並不平安。百靈夫人和御官大人聽夠曲子，還是快快離開。”
百靈夫人想岔，納着悶兒：“不平安？什麼意思？你是說我們住的地方守衛不嚴嗎？”
嘉揚輕笑：“你這府上守衛的確不合格，連我都能潛進來。旭小姐，我說的是西澤二王子。他來了風臨，我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雖然不明白多拿如何牽扯進來，風臨城為何不安全，百靈夫人心裏“咯噔”一聲，相信嘉揚說的話，如此自然而然：“真的嗎？今天還收到二王子拜見的信函呢，那我趕緊跟時禹說一聲去。”
多拿還想拜見御官？想想都覺得可笑，御官可是口音不清的多拿念成“五歲”的毛孩，出手把高貴的二王子揍了個夠嗆的人啊。也不知道當多拿發現重金追殺的人居然是風臨城御官大人的時候，臉上會是個什麼表情。
“不是這麼簡單。”嘉揚沉默片刻，還是很遵守稱職，沒說出五口鐵皮箱的事，就算沒有“五歲書生”的插曲，西澤入侵的計劃已經開啟，風臨城災難將至，旭小姐還是遠遠躲開為好，“不要多問，御官采完風，你們就趕緊離開風臨吧。”
“好吧。”百靈夫人不明所以，忽然聽到門開的聲音，她心中歡喜，“時禹回來了。咦——嘉揚你人呢？”
涼亭中哪裏還有狼頭領的影子，空空的茶杯留在石桌上，周圍樹叢沙沙作響，人已乘夜色消失。
突如其來的到來，不加告別的離去，百靈夫人無奈搖了搖頭，收整好情緒，跑去門口迎丈夫歸來。
“時禹。”
“時禹？”
“時禹——”
她一連喊了三遍御官的名字，可是……沒人？
正要繼續尋找丈夫，轉頭忽然看到閃出來的一張見都沒見過的臉，是個男人，四十多歲，相貌非常凶神惡煞，深夜破門而入都不用面罩遮臉，十分猖狂。
百靈夫人渾身被澆了一盆冷水，冷到骨頭縫裏。逃亡路上的種種浮現眼前，她在心裏叫着我命休矣。
“今夜如果來的是個殺手，你活不了。”
嘉揚的話一遍遍在她耳邊迴響。誰想得到預言立即實現，隨口一句話轉眼成真呢。
面對突如其來的刺殺，第一反應當然是逃跑。百靈夫人來不及做任何思考，只會尖叫一聲，慌慌張張提了裙角拿出最快的速度跑回屋子。那男子在背後喊了句什麼話，見沒喊住她，趕緊躍入迴廊，緊緊跟在後面。百靈夫人所有的精力都拿來逃命了，怎麼可能聽清他在說什麼——爹爹和伯父被殺的場景、烈火通天的房屋，無窮無盡的追殺，清一色的夜行衣，一柄柄刀閃亮亮，全部閃現在她的腦中。兇惡男子藉助拐角，蹬着漆柱躍到她跟前，百靈夫人拚命反抗，大喊救命，那男子一把捂住她的嘴，說：“別喊，聽我說。”他還沒來得及解釋，從屋檐上居然又跳下來個人，影子一樣悄無聲息閃現在醜陋男子身後，趁他不備，手提起來扔到一邊。
百靈夫人驚喜叫道：“你來了！”
來人正是狼頭領嘉揚。
醜男迅速看清對手模樣，嘉揚也太老道，專門躲在長廊的黑暗中，不容易發現。醜男不言語，反身去抓，動作敏捷，按住嘉揚的手臂，將之摔出五步之外，兩人在地上打兩個滾，立刻扭打起來。
百靈夫人生生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嚇破了膽不敢作聲，兔子一樣蜷縮在角落，捂着頭見兩人從屋裏斗到屋外、從檐上落到地面，功夫難分高下，一時間打得不可開交。
狼頭領沒有了手中斷木碎石的新月彎刀，自知不擅使拳，在交手的第一招就把醜陋男子腰間的佩劍給奪了過來，略佔上風。哪裏知道佩劍非利器，根本不是打架用的，握柄重雕花繁雜，劍身雖然擦得雪亮卻過於輕便，而且正中央還費盡心思鑿出了一條毫釐之寬的精緻鏤空作為裝飾，使起來輕重不均，非常不順手。不過勝在刀劍對空拳。而醜男的功力並不在嘉揚之下，一招一式流暢瀟洒，都有精密的章法可循，完全是上一流身手，但被刀鋒壓制，舉手投足之間有不少猶豫，一時伸展不開，被狼頭領壓着打，若是手裏也有件兵器，或者放開手腳來打，極有可能會迅速反居嘉揚之上。
實際上，狼頭領在決定出手就旭小姐之前，心中就有了疑雲。畢竟是御官暫住的地方，究竟是什麼人如此大膽，明目張胆夜闖府邸，還敢劫持百靈夫人？況且嘉揚聽清了男子剛才對旭小姐喊的那句“夫人，是我”，更是猜到了此人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