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夜會（1）
嘉揚也不傻，任誰都聽得出來百靈夫人那句話指對的不是他。看來滅族火烈鳥的那群殺手仍沒放棄尋找姐弟二人。至於她口中“來殺我丈夫”，一開始的確叫嘉揚心裏咯噔下，轉而想，就算旭小姐的丈夫真的是“五歲”書生，這對夫婦也不可能預先知道西澤二王子要派來殺手，不然，她早喊人了。
“追殺你們的，不是我的人。”
那就是說，還有別的殺手。
兩人沉默片刻，各懷心事。
舊人深夜來訪，不走正門，百靈夫人猜不出真正的來意，但見他仍舊一身黑衣，與白日裏的打扮別無二致，猜想這沒有換洗便直接前行入府，不該是為了自己前來。白皙的手一抬，請他暫坐一敘。
嘉揚也不推辭，心裏開始懷疑這趟任務會不會又打水漂。
兩人都在等對方先開口。百靈夫人上了丈夫愛喝的青茶，十分端莊賢惠的模樣，給他斟好了，才想起忘記問問嘉揚喝不喝得慣這些草木枝葉的味道。一點點的待“客”不周，都讓她懊惱許久。
“啊，”她抱歉地笑道，“差點兒忘了你不喜歡喝這些。要我去給你換成酒？”
狼領頭極快地攬過茶碗送上嘴邊。反正是水。茶，不是不能喝，是文人氣太濃，與他的新月彎刀不相襯，不太喜歡。
百靈夫人掩蓋着內心的急躁，嘴上有些絮叨：“……他喝茶很喜歡這個，我用慣了，剛才一時沒想起來你不喜歡。府上也有些好酒，我去找找。”說罷起身要走。嘉揚叫住了她：“不用麻煩，這個挺好。”
百靈夫人整了整衣襟，重新入座。
不管多麼尷尬，聊天開了頭，後面容易進行得多。兩人之間依舊有着多年的隔閡，接下來的談話無外乎是嘉揚再次感謝旭小姐幫忙進城之恩之類。百靈夫人聽出疏遠，神色黯然：“你知道我無論如何都要幫你的，還道什麼謝。箱子已經送去二王子那裏了吧。”
“已經送過去了。”不僅送了過去，還從多拿那裏領命殺掉一個人，追殺到了你這裏。
“你怎麼……想到要來我這裏？”
並非想來，而是順着線索找過來的，沒有見面之前，並不知道你在。嘉揚環視了一下安靜的庭院，府外重重戒備，唯獨到了這座院落，一個士兵都沒有：“已是深夜，四周竟然沒有守衛。住的地方一點都不安全。”
百靈夫人因為他關心自己，低聲道：“來的要是別人，我一早喊了。”
“旭小姐已經成親了，是嗎？”
百靈夫人不自由主地看了眼嘉揚，忽然羞澀：“是。”
“嫁的是御官？”嘉揚還在琢磨，究竟是哪一位。
“是的。”
“御官不在？”
“他出去採風，還沒回來。”說到這話，百靈夫人比嘉揚還要緊張，時時張望爬滿藤蘿的拱形圓門，就怕丈夫從那裏走出來。
“你丈夫他知不知道你的身世來歷？”
百靈夫人看他一眼：“當然知道。”
“我聽他們叫你‘百靈夫人’。”
“啊，對。因為原來的‘旭’字用着實在不方便。我不能泄露行蹤，內子也不喜張揚，婚事辦得低調，只請了夫家內親。可他一言一行，君安城總有不少人關注。我身上背着仇債，總不好帶給夫家。名字這東西，雖是父母所賜，該改還是得改。‘百靈’二字，內子很喜歡。”
“火烈鳥曾經是望族，沒想到唯一留下的繼承人連姓名都改了。”
聽到譏諷，百靈夫人黛眉微蹙，近似埋怨：“我有什麼辦法呀。”
“那還得恭喜旭小姐尋得好夫家。”嘉揚一頓，問，“御官他，還有別的名號嗎？”
“咦？為什麼問這個？”
“突然想到，有些好奇。”
百靈夫人告訴他，丈夫曾經有過不少名號，都是自己起給自己玩的。嘉揚在其中聽到了“蕪荽”，便意識到，沒搞清刺殺對象前盲目接了多拿的任務，就是這麼個後果，今晚的銀子有超過一半的可能要打水漂了。
嘉揚繼續與她閑聊：“‘御官’一職，可大可小，看來旭小姐的丈夫，權力不小。看府上陣勢，難道手握兵權？”
“不，他並沒有什麼權。內子的‘御官’更多是掛個閑職。他總要領些俸祿養家。哎，其實時禹也不喜歡‘御官’這個職位，他總想着跟君安完全決裂。我聽說他曾經嘗試過作書寫曲為生，可惜編寫不出來多少，又不肯重新使用‘蕪荽’的名字，十分固執地說那個名字已經死了。最後他生存不下去，不得不妥協，接受了皇家糧餉。他堅決不再為官，君安閑職中俸祿可達三千石以上的，只有‘御官’這個職位。城主大人照舊給內子月供萬石，跟之前數目一樣，不過是上了另一套賬本。”百靈夫人絲毫沒有隱瞞，傾囊解釋，無意識中沒把嘉揚當外人，好像仍是舊族最得父親信任的部下，是父親派到她身邊護她安全的中心侍衛，不是一隻有滅族之恨的入室狼。
無休無止的絮絮叨叨，碎碎念念的細枝末節，與刺殺御官其實沒有聯繫，嘉揚依舊聽得十分認真。
百靈夫人問他：“你呢？為什麼來這裏？”
嘉揚覺得不自在，不能告訴她真正來意，乾脆故意說些話來刺激她：“旭小姐反倒問我。火烈鳥滅族之災起源於嘉揚，你就不怕今夜闖進來的是追殺你的人？就不怕我也是他們中一員？”他瞄一眼百靈夫人驚訝的表情，察覺到她即刻緊繃起來的神經，嘲弄，“旭小姐貴人多忘事。嫁給君安皇族，更是高貴人了。”
“啊，不是的。我不是這個意思。”原本輕鬆而親密的交談立刻充滿了緊張，百靈夫人十分局促，坐不能安穩。嘉揚明明距離那麼近的，這距離突然間拉遠，遠到天涯海角那麼長，相隔一輩子那麼遠。前一秒鐘他救她出水，下一秒鐘他串通仇人滅了火烈鳥一族，今夜，兩人在亭中共飲一壺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