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白髮守墓人
專諸醒了,眼中除了自信還有了堅定。
殺人王還沒有來,兩人在墓園裏散步徜徉。
或許是一種感應,不知不覺就到了小彆扭墓碑前,碑上只有一行字:不足千金,天殘聖女,封為總判官。
呂延想起了造化城的劉絕戶,劉絕戶原來是個屠夫,殺豬宰羊屠牛勒狗,到老了孤苦伶仃一個人,就去了墓地守墓。
當呂延還瘋瘋癲癲的時候,時常會去找劉絕戶,喝點小酒聊聊天。其實聊天也是假的,兩人都自說自話,誰也不接誰的話茬。要的就是這樣,旁邊有個人就行了,聽沒聽進去無所謂。說得累了就碰杯,酒喝完了就散場,兩人都覺得無趣,可是過幾日又會聚在一起,這就是酒鬼的孤獨。
有幾日劉絕戶總是自語着一句話:“墓碑早就刻好了名字。”喝酒時是這句,清醒時是這句,做夢時也是這句。
後來劉絕戶就死了,墓地里早就有他的墓碑。
今天,呂延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了。
他看着小彆扭的墓碑,墓碑后連一抔黃土都沒有。
“墓碑早就刻好了名字。”
………
“墓碑早就刻好了名字。”
他重複着這句話,不知不覺淚流滿面。
這句話像咒語又像是歌謠,專諸聽着聽着入神了。
多少人辛苦努力一生,只為能過上普通人的生活,這就是人生百年。他又何嘗不是,呂延又何嘗不是?
百年一劍恰如百年人生,何必非要輝煌燦爛,普普通通就好,來自平凡歸於平凡,墓碑早就刻好了名字。
除了自信堅定,專諸目中還有了清明透徹,他撫摸着振動的劍身,“你明白了?”
劍又振動了一下,歸於平靜。
呂延用手擦掉了墓碑上的塵土,用眼淚在小彆扭旁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他做了個決定。
夕陽西下,暗黑魔氣湧出,周圍充斥着鬼哭神嚎,還有那些夢魘般的情景再現,這些擾動不了兩人的心。
一個人如驚鴻般翩翩飛來,落在很遠處的一座墓碑上,然後屹立不動,彷彿和墓碑融為一體。
殺人王來了。
呂延極目遠眺,竟看不清這個人,連男女都分不清。
“我去了!”專諸慷慨前往,留下山一樣的背影。
“用我過去嗎?”呂延喊道。
“不用,你在我心不靜,更添累贅。”
呂延便出了墓園,來到守墓老人的茅屋內。老人跪在地上一動不動,兩隻眼睛是漆黑的,已經死去多時。
屋子裏只有一把椅子,呂延便坐下等,等決鬥的結果,也在等一個人。
果然,有人來了。
這人還是那麼平凡,呂延從他身上看見了自己的岳父老孟頭,看見了守墓人劉絕戶,看見了棋館裏觀戰的老頭。
這麼平凡又不凡的人,自然是冥神了。
“聽說你不再下棋了?”冥神問。
“再也沒有下棋的心情。”
冥神看着呂延身下的椅子,“就一把椅子,不打算讓給我?”
呂延搖搖頭,“先到先得。”
冥神笑了,坐在了桌子上,“我那個妹妹就喜歡呆在高的地方,今日我也學學她。”
“她到散仙界了?”
“早到了,那裏比這裏有趣得多,你應該去看看。”
呂延有自己的打算,還不想告訴冥神,交淺言深是大忌,他指着死去的老人說道:“為何要殺了他?”
“他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那誰來守墓?”
冥神笑了,笑得很平凡,“你這是明知故問。”
呂延也笑了,笑得有些悲哀,“什麼都瞞不過神,我確實想守墓。”
冥神點點頭。
談話戛然而止,兩人都無言,沒有茶沒有酒也沒有話題,冷場。
呂延從來不認為冷場是一種尷尬,更不會尋找話題活躍氣氛,沒得說就不說,冷冷清清的挺好。即使面對冥神也是如此,話說多了會惹禍。
最終還是冥神打破了尷尬,“我的孩子和我不親。”
“他覺得你和他不親。”
“哼,這孩子笨得要死。”
呂延又無言了,沒有去反駁。
冥神無奈了,“你要是再不說話我就走了。”
呂延拿出了那枚戒指,“不是我的東西,還給你。我有個請求,日後想去陰間一趟,能否行個方便?”
冥神拿出一張紙,折了個小船,“找一條河,乘船就可以去了。”
“多謝!”
冥神走了。
直到天都快亮了專諸才回來。
“贏了輸了?”呂延問。
“沒輸,但我殺不了她,我的心魔破了,爽快,終於解脫了。”
呂延便不再問,他看得出專諸的複雜心情。重擔卸下后的輕鬆爽快其實持續不了多久,接下來就是空虛寂寞。就像辛辛苦苦地爬上了山頂,到了山頂之後呢?
專諸有些疲憊,過了一會兒才說道:“我知道殺人王是誰了,所以我解脫了,我不能殺她,她也不能殺我,因為我父親。”
呂延點點頭,他不關心殺人王是誰。
天亮了,呂延說道:“我要在這裏守墓。”
“守到什麼時候?”
呂延拔下了一根白髮,“直到我的頭髮全白了。”
“那我得走了,可我能去哪兒?”
“我想知道外面的消息,幫我打聽一個人的下落。”
“誰?”
“惡嬰。”
專諸走了。
每日呂延都會去打掃墓園,墓園太大,還總有新的墓碑冒出來,像雨後春筍一般,鬼神榜還在繼續。
所以呂延只打掃幾處,有小彆扭、人中仙、蒙垢還有伊人的。拔草掃地清洗墓碑,有時摘一些雪楓樹的花放在墓碑上。
白髮日漸增多,連鬍子都有了白霜,專諸回來時他的發已經白了大半。
惡嬰在銀河匯入星海之地。專諸還拿來一個玉墜子,有了這墜子,只要接近惡嬰就會發熱。
可是接下來又去哪裏?專諸又彷徨了,像個失去目標又無家可歸的浪子。
呂延卻往外攆他,“別賴在我這兒,沒地方去就回造化城鐵匠鋪,過些日子我會去找你。”
專諸就這麼寂寥地走了。
終有一日,呂延的頭髮全白了,他來到伊人的墓碑前,對着天空說道:
“你再不來,我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