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20 畸點(五)
還是那間屋子,只不過手術台上的男人被清理掉了,現在躺在上邊的是蘇晚霞,他周圍的儀器也正在被喚醒。
薛佳念看到這一幕後直到不能再等了。
她和師兄從兩側同時發動突襲,但還是晚了一步……
……
蘇晚霞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身邊已經空無一人了。
那是一片廢墟,頭頂只有很小很小的一點光亮。
“你醒啦?”是熟悉的聲音。
蘇晚霞轉過頭便愣住了,跟着眼眶一紅:“姑姑!?”
是蘇瀾,她換上了乾淨的衣服,樣貌也恢復如常,可她的那雙眸子仍舊是暗金色的,透着危險的光。
蘇瀾沖蘇晚霞笑着道:“傻小子,怎麼自己一個人跑到拉薩來了?你就確定你能找到我?”
蘇晚霞湊到姑姑身邊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就覺得如果姑姑在拉薩的話,我來碰碰運氣,說不定就能遇見了。”
蘇瀾心頭一熱,她過去是最疼蘇晚霞的。
在整個蘇家,也只有蘇瀾和蘇然知道當初蘇澈為什麼會突然娶了薛家的二小姐,還在次年就生了一個可愛的大寶貝。
蘇晚霞的名字更是寄託了那份思念。
“你真的長大了,姑姑都快認不出來了。”蘇瀾說話的語氣略帶心酸,她感嘆道:“還記得你剛出生那會,我還抱着你去逛廟會呢,結果一不小心,十幾年就過去了,現在你已經是二十歲的大小夥子了。”
蘇晚霞一直記得蘇瀾姑姑對自己的好,他傻笑着道:“個頭是長高了,可還是您大侄子啊。”
蘇瀾聞言白了他一眼道:“怎麼樣啊?耍女朋友沒得?”
蘇晚霞立馬搖頭:“沒,我又不帥,哪裏有女孩子會喜歡啊。”
蘇瀾卻一挑眉笑道:“喲,在自知之明這一點上倒是比你老爸強啊。”
蘇晚霞頓時尷尬,委屈道:“哎呀姑姑!我那是客套話啊。”
蘇瀾哈哈一笑,感覺好像很久很久都沒有這麼高興過了。
笑了一會,蘇瀾安靜的看着蘇晚霞,蘇晚霞也不說話,也不多問,就乖乖的坐着。好一會蘇瀾突然噗嗤一聲樂了:“你這傻小子,都不關心一下自己現在在什麼地方嗎?”
蘇晚霞聳聳肩道:“我覺得沒所謂啊,您不是在嗎,有家大人的孩子不都是無憂無慮的。”
蘇瀾被蘇晚霞這句話又給逗笑了,她點點頭:“你說的對……不過薛佳念呢?這丫頭可是拼了命也要護着你,你就不關心關心她怎麼樣了?”
蘇晚霞聞言一驚,趕緊問道:“對哦!佳念呢!?她沒事吧?”
蘇瀾看蘇晚霞這幅反應好像明白了,她笑道:“原來是這樣,雖然沒有女孩子喜歡你,可你有喜歡的女孩子了啊?”
蘇晚霞頓時臉色一紅急忙辯解道:“額……我和佳念姐就是……朋友啦……而且……而且……佳念姐好像是有男朋友的……”
說到最後,蘇晚霞的情緒明顯有一個下坡。
蘇瀾卻有些心疼的捏了捏蘇晚霞的那張臉道:“哎喲喂!傻小子哎!人家姑娘說自己有男朋友就真的有男朋友啦?你要不要這麼耿直的啊,多和你老爸學學啊!”
蘇晚霞一愣:“哎?難道佳念姐在騙我?”
蘇瀾斜了他一眼,那意思:‘你以為呢?’
蘇晚霞頓時高興了,然後他才開始注意周圍。
這是一片沉寂在灰暗色調中的廢墟,四周的陰暗中有望不到邊際的建築群落,但都不高大,像是一個個蜂房。
蘇晚霞問:“姑姑,這……是哪?”
“這地方應該是上一個文明時代留下的王國遺迹,不過具體在什麼地方我也不好說,畢竟它時刻都在運動。”蘇瀾說完指着頭頂的光道:“你看那,那的光看着是不是感覺特別小。”
蘇晚霞點點頭。
蘇瀾又道:“可其實那就是納木錯,光就是從湖面上透下來的,很不可思議吧?”
蘇晚霞震驚了,以他的物理常識,別說光穿過一片湖,就算是幾米深的小河溝的溝底也是一片漆黑的,如何納木錯能如此特殊?
又或者說……這地方太過特殊了?
“那……那我們是怎麼出現在這的?又該怎麼離開啊?”蘇晚霞有些慌了。
蘇瀾反問道:“傻小子,你就這麼著急走啊,不多陪姑姑待一會?”
蘇晚霞聞言則疑惑的反問道:“姑姑不和我一起走嗎?”
蘇瀾搖搖頭:“不走了,出去的話會給很多人添麻煩,所以……這就是我的最終歸宿了,而且感覺比想像中要好得多。”
“不走了?!”蘇晚霞不安的看着蘇瀾:“你在說什麼呢?姑姑,你……你為什麼要留在這?”
蘇瀾微微一笑,也沒有多解釋,她換了個話題道:“我大概都知道了,你現在正和你父親一起想辦法對抗以桑多卓瑪為首那群人是吧?”
蘇晚霞微微皺眉:“姑姑?!”
蘇瀾摸摸蘇晚霞的頭髮道:“先聽我說完。”
蘇晚霞這才安靜下來。
不知為何,雖然身處陌生環境,周圍又都是寂靜無聲的遺迹廢墟,頭頂只剩下那麼一丁點光亮,可蘇晚霞還是覺得十分安心,就感覺像是回到了小時候,回到了和家人戶外郊遊時坐在月光下講故事的感覺。
“桑多卓瑪這些人目的很明確,就是要徹底割裂上層與底層,目標是通過最簡單直接的辦法斬斷束縛,這樣才有可能加速人類文明發展進程,讓我們的時代進入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精英時代……呵……不得不說,她的想法初衷沒什麼錯。”蘇瀾語出驚人,她似乎很讚賞桑多卓瑪的做法。
蘇晚霞雖然心裏聽着有些詫異和不舒服,卻沒有急於打斷蘇瀾的話。
蘇瀾繼續道:“其實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已經有很多預兆了,縱然知識可以搭上數據主義的順風車成為一項徹底的共享資源,可人們對待知識和智慧的看法卻走入了兩個極端,再有資本推波助瀾,於是乎窮人愈發的窮,富人愈發的富,這不僅僅是金錢上的,更是意識形態上的割裂……大家互相之間並不存在包容一說的……這是制度的失敗,更是徹底的思想意識覺悟的失敗……所以我們能做的真的很少,縱使你站出來,替即將被拋起乃至被消滅的那群人說話,也未見的能夠獲得他們的支持和信任,說不定他們會覺得你與桑多卓瑪之流是一丘之貉,這結果你能接受嗎?”
蘇晚霞微微皺眉,他沉吟片刻后說道:“我……我其實沒有想那麼多……我就只是覺得那些人很無辜,他們不該承受這種社會變革之重,因而便想着是否可竭我所能去為他們做點什麼……畢竟小時后姑姑你也常和我說,蘇家能有今日的高度,是許許多多無名之輩共同努力的結果,只是蘇家的人很狡猾,搶走了所有的風頭而已,所以我們非但不能驕狂自大,更應該懂得如何回饋,這些話可都是您親口說與我聽得,難道您忘了嗎?”
蘇瀾笑了起來:“當然沒忘,我清楚的記得你回去就跟你媽說,你將來要當個超級大英雄,懲強扶弱,匡扶正義,要做個有理想,有抱負的大好人呢。”
提及童年舊事,蘇晚霞有些尷尬的紅了臉。
一晃十幾年過去了,世界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晚霞,我問你個問題。”蘇瀾輕聲道。
蘇晚霞抬頭望着蘇瀾:“您說。”
“晚霞……如果……我要你去做個壞人,你願意嗎?”蘇瀾突然問。
蘇晚霞卻不解其意:“讓我做個壞人?這是什麼意思?”
蘇瀾說完自己也苦笑起來:“是啊……什麼意思呢……明明知道這麼做會死很多人,這樣的正義爭取來了也沒有多少意義,可我總覺得……或許這是唯一的辦法了。”
“唯一的?”蘇晚霞還是沒聽懂蘇瀾的意思。
蘇瀾沉默了一會問蘇晚霞道:“晚霞,你覺得桑多卓瑪這個人真的很壞嗎?”
蘇晚霞本來打算立即回答,可轉念一想自己都沒和桑多卓瑪說上過一句話,何從談起好壞的評價呢?
“不好說……但她現在正在做的事……我想如果讓一般人聽到了,肯定會罵她的!”這一點蘇晚霞很肯定。
蘇瀾笑了:“是啊,誰想被世界拋棄啊,尤其是這種主動去促成全世界精英階層和底層人士決裂的傢伙,她做的事情可不僅僅是威脅一個地區、國家或者某一類人種了,簡直就是要代表一個階級和全世界階級之下的人宣戰了啊。”
“是啊,我以前在老爸的日記里看過一些他過去寫的文章,他就曾擔心過精英階層有朝一日會完成一次華麗的,但對世上絕大多數人而言堪稱殘酷的蛻變,蛻變的結果就是人類社會進入一個徹底的精英社會,全球總人口會銳減至一個極端的數字,再然後就是一個由精英重新書寫的新時代了。”蘇晚霞說完后撓頭道:“但我始終覺得這些事還很遙遠,即使精英們掌握了數據話語權、人工智能的核心技術以及可以讓他們長生不老的生物基因技術,在成為真正意義上的‘神’之前,去掉人性,或者說,擺脫人倫還是有些勉強了。”
蘇瀾聞言卻突然說道:“你如何確定他們仍是勉強的?假如我告訴你,如果把世界用於內耗的資源節省下來,讓桑多卓瑪這群人完成他們的計劃,並重新為人類規劃未來,人類極有可能完成一輪全面超越,不但可以霸佔太陽系,甚至可以遠征銀河系,那你還會覺得桑多卓瑪所做的一切是非正義嗎?”
蘇晚霞聞言一震,竟半晌不曉得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絕對理性的思維佔據高峰之後,很多事情的確可以用純粹的算法來描述和分析拆解。
“宏觀的走向是明確的,時代的大潮來臨之前,總有一部分人早早的做好準備,可絕大多數人,即使有人站出來高呼,不到大潮將他們拍死在海灘上之前,他們也仍不會相信時代已經做好了將他們拋棄的準備。”蘇瀾冷靜下來后,語氣甚至比平素深居簡出只專註於人工智能研究開發的蘇然還有冷漠。
蘇晚霞心神巨顫。
“你所堅持的,和你極力想要否定的,總得有個靠得住的理由。”蘇瀾看着蘇晚霞:“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蘇晚霞茫然的看着蘇瀾,半晌后搖頭道:“不明白……”
蘇瀾輕聲一嘆,有些心疼的抬手捧住蘇晚霞的臉頰道:“晚霞,其實姑姑現在也不奢望你能給出一個答案,也不是逼着你向桑多卓瑪那些人低頭,承認這個時代註定要向著這樣的方向發展下去,而是希望你記得,任何時候,做任何決定,單純靠一些過去的理念改變不了什麼……也許很多時候,讓您沉溺不能自拔的,也是阻礙你認知實現超越的東西,就像你現在……你說你不希望看到他們因為桑多卓瑪的事情受傷害,不希望他們變成怪物,可這些事在桑多卓瑪眼裏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小損失,就像集團軍作戰,炮聲一響,誰管那炮彈落下去炸死的是誰的兒子,誰的父親,亦或者誰的女兒,誰的母親呢?這才是現實的時代發展模樣,它洶湧起來的時候,就像你泛舟風暴之下的太平洋,你能做的事情真的很少很少。”
蘇晚霞沉默不語。
蘇瀾也不再繼續說下去了,她收回手,就這麼安靜的坐在蘇晚霞對面。
好一會,蘇晚霞才抬頭問:“那我父親他……他到底在堅持什麼?”
“你父親在堅持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初心未改,始終在做一件事。”蘇瀾淡淡的說道,跟着卻又自嘲一笑:“當然,也可能是因為我的緣故吧,是我讓他分了神。”
蘇晚霞皺眉道:“姑姑?”
蘇瀾沒有說下去,她擺擺手:“不說這些了,時間也差不多了,最後再送你一句話吧。”
蘇晚霞心底愈發的不安,他不說話,就只看着蘇瀾。
蘇瀾對蘇晚霞這幅表情可太熟悉了,過去只要蘇瀾去蘇澈那做客,到臨別的時候,蘇晚霞就會這樣盯着蘇瀾看,雖然沒有說話,卻透着弄弄的不舍。
蘇瀾不由得心底一緊,她深吸一口氣后緩緩說道:“你父親是個堅強的人,也是個痴情的人,但這並不意味着,他不愛你的母親,他只是不能那麼輕易的忘記了當年為他照亮前路卻被永遠留在那幽暗深淵之下的姑娘而已……現在你又遇到了這樣的一個姑娘,唯一不同的是,她把你視作她心目中的光,但顯然,你還在猶豫,還在成長……不過我並不擔心太多,你終究會成為你父親那樣擁有強大內心的人,甚至成就比他還要輝煌……唯一讓我擔心的是……你是否真的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蘇晚霞聽得似懂非懂。
“姑姑……你說的最後一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蘇瀾沒有解釋,她神秘一笑:“不懂就好好記得這句話,然後慢慢去理解,慢慢去懂,終有一天,等你清楚的認識到自己在做什麼的時候,你就不會再有這樣的困惑了,嗯?記住了嗎?”
蘇晚霞沉默不語。
蘇瀾說完這句話后好像突然變得很輕鬆,她緩緩起身道:“好了,再不走她就出來了,到那時候你想走也走不掉了。”
“她?她是誰?”蘇瀾茫然道。
……
時間2099年,火星,雅拉姆斯夢境裂隙
“後來……”蘇晚霞坐在雪原的荒丘上,身邊是清水雅人和沈一諾。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姑姑也變成了怪物……就在那次,她和我父親一起去見那對母子的那晚……他們雖然逃出了那個房間,卻在地下暗河的上游被抓住……緊跟着,他們就直接對我姑姑和我父親進行了異化升格改造……但他們不知道的是,我父親早在當年第一次到訪起源之地的時候就已經被‘舊神’的神性選中,所以異化的細胞對他是無效的……可我姑姑不同,她就是個凡人,而只要是凡人,根本沒可能通過所謂的升格改造實現進化,他們只會變成怪物……於午夜失去人性,變成徹底淪喪的嗜血惡魔……呵……可笑的是,我居然一直到我登上山海號,決定繼續我的深空遠航夢想的時候才知道這件事……”道出內心的秘密對於蘇晚霞來說也是一種解脫,他沒想到自己一直死死守在新的秘密會在那個河灘上與其他人分享。
清水雅人和沈一諾各自神情複雜。
清水雅人想要安慰蘇晚霞一句,卻不知道從何說起……因為或多或少的,清水家族在這件事上是脫不開關係的。
而沈一諾,她的猶豫另有原因。
“所以後來,我放棄了我那更應該被稱為逃避的可笑‘夢想’,我也終於認識到,任何時候,任何堅持都必須做好犧牲一切的準備,所以……我成了我姑姑口中的,那個‘壞人’!”蘇晚霞說到這裏,眼神中不再有之前沉湎於悲傷的憂鬱,取而代之的是目標明確的鎮定。
他起身道:“山海號執行的‘深空遠望’計劃是全部七個星瀚國際大型宇宙探索計劃中最關鍵也是最核心的計劃,該計劃幕後促成者就是桑多卓瑪,只不過執行人換成了對此並不知情的一群星瀚國際瀚空航天局的工作人員而已……我在決定回到‘戰場前’利用我在山海號上的便利深入的調查了這些項目,並意外的發現,‘深空遠望’計劃其實已經取得了不小的收穫,他們在比鄰星系之一的奧斯皮沃發現了一顆壯年恆星迅速凋零的現象,並覺得這或許就是最好的機會,於是他們利用‘深空遠望’向奧斯皮沃發出了‘聲音’,也就是這個‘聲音’為人類招來了滅頂之災。”
沈一諾聞言身心巨顫:“什麼?!你是說!‘太陽消失’是人為的?”
蘇晚霞微微一笑,鎮定道:“從我現有掌握的證據來看,幾乎可以斷定是‘人為’的,只是玩火者終自焚,我想桑多卓瑪那些人應該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種地步吧。”
沈一諾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了,清水雅人更是被蘇晚霞道出的真相驚道無以復加。
“全球有七十億人,就算動用全球所有的核武器來一次人造核冬天也很難真正達成目標,更何況他們的本意並非是要人類滅絕,而是希望太陽可以和奧斯皮沃星系那顆恆星一樣被神秘的力量透支,這樣只要他們撐過去,就可以順理成章的達成他們‘斷尾涅槃’的計劃,多麼天衣無縫。”蘇晚霞說完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沈一諾雙拳緊握,銀牙緊咬:“這根本就不是為了人類的未來!這是反/人類的!這是叛徒的行徑!”
“你說的沒錯,一諾姐,他們此時此刻的行為在我們看來確實是叛徒之舉,可問題是,歷史是勝利者書寫的,就算把桑多卓瑪這些人一個不剩的全部抓起來送上國際法庭接受審判也無濟於事了,因為他們的目標達到了,甚至比他們預期的效果還要好,你說……這樣的憤怒無處宣洩,這樣的仇恨無所適從,我們堅守的勝利還有什麼意義呢?”蘇晚霞說完看着沈一諾。
沈一諾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蘇晚霞說的沒錯。
事情已經發生了,“太陽消失”這次災禍已經不可逆轉,剩下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有保命了。
“但事實終究是事實,是非黑白終究需要定論,我不相信真到了‘太陽升起’的那一天,地球上就再也見不到光了……這樣進化的人類文明註定會成為宇宙間徹底的失敗者,因為它都不敢正視自己的薄弱。”清水雅人嚴詞道。
蘇晚霞聞言笑了:“看來雅人也是個很有骨氣的姑娘嗎。”
清水雅人眉頭一挑:“那是當然的了!對我來說,與其失去道義而活,倒不如為了堅守而死,這才是光鮮體面的活法,比起桑多卓瑪那些人來說不知強了多少。”
沈一諾看了清水雅人一眼后,輕聲一嘆:“話是這麼說……可現在問題已經出現了,全球還有幾十億人被蒙在鼓裏……如果我們做不了什麼更有實際意義的事,說再多也是沒有用的。”
清水雅人立馬贊成道:“一諾姐說得對……只是……我確實不太擅長動腦子,而且……就包括現在這個來火星帶你們回家的任務可以說也是趕鴨子上架,比我更擅星際旅行的人多了去了,所以……我想多聽聽你們的意見。”
蘇晚霞聞言和沈一諾對視一眼后,由沈一諾開口問道:“雅人,難道你就沒認真的想一想,為什麼游格格會安排你來火星接我們嗎?”
清水雅人很茫然,她其實早就思考過這個問題了,甚至包括當天登上火箭準備出發的時候她還親口問過游格格,可游格格當時只說了一句話:“你就當是回家了,但一定要記得帶她們回來。”
這句話落到蘇晚霞和沈一諾耳中也有些莫名其妙。
“就當是回家了?她真就這麼說的?”沈一諾問清水雅人。
清水雅人點點頭:“嗯,我記得很清楚,而且……我其實也一直在想這件事……她不是一個隨性的人,做事情肯定有自己的規劃和打算,可她這一次卻偏偏選中了我……一開始我覺得她可能是希望透過我向清水家傳遞某種訊號,然而後來我發現我可能錯了……對於我的家族來說,或許現在和任何一方表明態度都遠好過孤木自支,可我的家族從開始對抗雅拉姆斯的降臨到現在都沒有和任何一方有過實際的接觸……甚至就連在剛才晚霞哥那邊聽到的故事中也提到過,桑多卓瑪曾拉攏過我們清水家族,可我們的家族並沒有答應並支持他們。”
蘇晚霞點了點頭:“的確如此……”
“那有沒有可能是你來到火星,或者說,你闖入芊嬅無意中創造這個夢境之後會起到一些特殊的化學反應呢?”沈一諾提出了一個比較跳脫的假設。
清水雅人皺眉道:“化學反應?你指什麼?”
“額……比如,你看我們現在被困在這很多很多年了,百無聊賴的時候,不是學習新知識然後到處搞研究,就是挖遺迹,尋找線索,可自從你來了之後,事情發生了很多轉變……就比如……”沈一諾說完看了看蘇晚霞。
蘇晚霞瞭然:“一諾姐說的對,游格格這個人絕不會做毫無意義的安排,讓你來這裏,肯定有她的目的,只是暫時還不明了。”
清水雅人聽到這話壓力瞬間變得好大,她皺眉道:“那我要不要注意點什麼?”
“注意點什麼?”沈一諾不解。
“對啊,你看……如果我真的會起到KEY的作用的話,那我出現的時機和環境都必要複合KEY的要求,而從現在的情況來,我們雖然經歷了一些之前沒有經歷過的事情,但好像還沒有抓住重點,不是嗎?”清水雅人分析問題的時候也挺厲害的。
沈一諾點點頭:“嗯……繼續說。”
清水雅人又說道:“火星,雅拉姆斯,地球,桑多卓瑪等等……這些東西肯定是可以傳承一條線的,問題是從哪裏開始,這就像一塊巨大的拼圖,我們現在都只是其中一塊,只有把它們拼湊完整了,事情才能有新的進展。”
蘇晚霞眼睛一亮:“你這話倒是提醒我了!我覺得我們確實有必要把線索串一串了,但不能以現在的狀態,而要等一個時機。”
“等一個時機?什麼時機?”沈一諾和清水雅人都不解的看着蘇晚霞。
蘇晚霞神秘一笑:“等一個芊嬅姐、閆思辰和褚曉明也向我們各自展露心扉的時機。”
沈一諾和清水雅人這才明白。
兩人相視一笑后看住蘇晚霞,沈一諾說道:“既然你這麼有想法,這項重任就交給你了如何?”
蘇晚霞聞言一愣,跟着苦笑道:“不是吧?我只是給出一個好主意啊,怎麼反而我要負累了呢?”
沈一諾和清水雅人才不理會蘇晚霞的埋怨,兩人手拉手起身道:“誰讓你是男人呢,男人不得有點擔當嗎?”
蘇晚霞聞言翻了個白眼道:“誰規定男人就得有擔當的,這一點也不平權好嗎?”
然後兩個美女一起沖他豎起了讚賞的中指。
……
時間,2150年8月11號。
由第一中軸最高監察委啟動的特別事項約談第一階段已經結束了。
沈俊鵬回到了他位於海南第七避難所的辦公室。
坐回到熟悉的位置,沈俊鵬竟有些感慨。要知道幾天前他還以為自己會成為棄子,被推到審判台上讓台下的人看一場有關公正的表演。
結果幾天後,審訊他的人反而被帶走了,他這個受審的人卻光明正大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辦公桌里還存放着沈俊鵬珍藏的美酒,他取出來給自己倒了一杯。
不是洋酒,而是地道的中國白酒。
中國人喝酒講究場合,尤其是對於沈俊鵬這類位高權重之人來說,獨飲獨酌更是稀奇。
可沈俊鵬偏偏有這麼一個愛好,那就是自己一個人的時候,自己倒上一杯白酒慢慢的品味……沒有下酒菜,沈俊鵬一樣品的很舒適。
他愜意的躺在椅子上,臉上滿是笑容。
正當他覺得人生志得意滿也不過如此的時候,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
從自我沉醉中醒來的沈俊鵬略有些不滿的放下酒杯問道:“誰啊?”
門外的人沒有言語,只是繼續敲門。
沈俊鵬真有些生氣,他點亮辦公桌的詢問按鈕道:“小張,外頭怎麼回事?我不是交代過今天不見任何人嗎?”
秘書張若筠是沈俊鵬還在星瀚國際瀚空航天局出任局長一職的時候就帶在身邊的“老人”了,按道理說,就是沈俊鵬不單獨交代,張若筠也會自覺的替沈俊鵬當下很多麻煩。
然而今天,張若筠卻小心翼翼的回應道:“部長……是……是先生到了……”
沈俊鵬聽到這句話一下子清醒過來了!他騰的起身,急忙去開門。
門開后,外頭就只站着一個身高不過一米六齣頭的小個子。
但沈俊鵬卻臉色一白,差點就跪倒下來。
小個子摘掉帽子,露出一張略顯疲憊的臉龐輕聲道:“有水嗎?”
沈俊鵬愣了一下,跟着急忙道:“有!有!您到裏邊坐,我這就去跟您倒茶。”
小個子也不客氣,直接就進了屋坐在了沈俊鵬那張平時別人連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的位子上。
他身形小巧,坐上去之後甚至顯得有些滑稽。
但沈俊鵬不敢笑,他戰戰兢兢的給“先生”端來了茶水,然後就畢恭畢敬的站在桌子一旁低着頭看都不敢多看他一眼。
輕輕的嗅了嗅茶葉香,“先生”似乎很滿意,他喝了一小口便放下杯子道:“聽說你原本打算拋出一些與‘深空遠望’計劃有關的東西來自保是嗎?”
沈俊鵬聞言身心一顫,當時就臉色蒼白道:“是的……但‘先生’,我絕無叛逆之心,只是覺得……”
“只是覺得有些人呆在天高皇帝遠的地方過的很自在,而你卻要受審,所以心裏上過不去那道坎是嗎?”他撥弄桌子上的筆,那鑲嵌着八十八顆鑽石,雖然價值連城卻十分俗氣的鋼筆輕聲問沈俊鵬道。
沈俊鵬牙關緊咬,不敢再多言語了。
“先生”見沈俊鵬不說話,輕聲一嘆:“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我個人難辭其咎,問題是你們又是怎麼回事?分明都是宣誓過的死士,到頭來卻在個人得失上把握不好分寸,難道說當初在我面前信誓旦旦說的那些話都是騙我的嗎?”
“先生”的語氣何其平淡。
可沈俊鵬聽完這話后噗通一聲就跪下了。
都說男兒膝下有黃金,只跪天地君師親。
此時此刻,五十六歲的沈俊鵬就像個犯了錯的孩子一樣,在自家“先生”面前半點氣勢都不剩,只求他不要放棄自己。
“先生”的目光在沈俊鵬身上打量了一番后:“關了幾天,清醒點沒有?”
沈俊鵬跪在桌子前,已經幾乎看不見“先生”的臉,可他還是低着頭小聲言語道:“學生自知資質愚鈍,長久以來,承蒙先生不棄才有了今天的成就……但到了大是大非面前,學生卻還是亂了分寸,將先生所授忘得一乾二淨……學生有愧……雖然此時此刻已經略有清醒,卻希望先生能教我如何自省,學生甘願受罰也不希望先生對學生失望。”
“先生”安靜的聽完沈俊鵬這一番發自肺腑的話之後淡淡的說了一句:“從現在開始,方向轉變,你這邊全力支持第一中軸執行探險者計劃,儘可能的為‘夸父’計劃的實行提供探索數據,做得好,你還是你,做的不好,你我師生情分一場,也就到此結束吧。”
沒有想像中激烈或者殘酷的威脅,就只是說要斷絕師生關係卻一樣嚇得沈俊鵬臉色慘白至極。
“先生”說完這些后,從椅子上下來,他來到沈俊鵬這間辦公室的落地窗前。
識別到有人後,窗帘緩緩拉開。
辦公室下方就是一個巨大的組裝區。
它的佔地面積大的驚人,在這個區域參與工作的人就像無數只小螞蟻一樣來來回回奔波不停。
而他們正在組裝的並非什麼飛船或者其他星際探索裝置,而是一個巨大的,人形的造物。
它太大了!
只是一顆頭顱,人在上邊工作只能勉強看到晃動的身影,瞧不見完整的身形。
望着這巨大的造物,“先生”喃喃自語:“‘舊神’的技術已經被臨摹的十之八九,接下來就看這個文明是否能夠承受住這次陣痛了。”
沈俊鵬依然跪在原地,他可不會認為“先生”已經原諒了他之前在接受審查時的愚蠢舉動。
但提及他正在為“先生”準備的這樣東西,沈俊鵬還是難掩興奮的說道:“先生,學生在這件事上一直未曾懈怠,如果不出意外,相信最多再有三年的功夫就能完成了。”
“先生”起初沒說話,只是盯着腳下那如山嶽般高大的人形造物。
沈俊鵬笑容消失了,他根本猜不透“先生”的心思,只能大概意識到他並不滿意。
“過一段時間,我會安排一個人到你這邊,她不會監管你的所作所為,對你正在執行的工作也毫無興趣,不過她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你的任務就是盡量滿足她的需求,清楚了嗎?”先生道。
沈俊鵬聞言后先是一震,跟着點頭道:“是,學生清楚了。”
“唔……那就行了,我也不在你這多呆了,反正瞧你好像也不太自在,我就先走了。”先生來的突然,離開更是隨性。
按常理說,沈俊鵬作為學生肯定要極力挽留,但面對這位,他是一個字都不敢多說。
“恭送先生!”這才是沈俊鵬作為“先生”的門生最標準的答覆。
“先生”走了,一直到張若筠來告訴沈俊鵬他離開了避難所,沈俊鵬這才敢從地上爬起來。他年齡大了,這麼長久的跪着太傷身體。
張秘書本打算給沈俊鵬準備點按摩來緩解他跪地雙膝的疼痛,結果沈俊鵬現在根本沒心情享受,他走到窗邊望着那下方的造物問張若筠:“小張,你說……這東西到底要建造的多快,先生才會滿意?”
張若筠卻答道:“部長,您真的覺得先生是因為進度緩慢在生氣嗎?”
沈俊鵬皺眉道:“難道不是嗎?我這才走幾天啊,怎麼就收到下邊消息說有工人正在鬧意見,說要停工停產?”
張若筠答覆道:“停工停產的事情已經解決掉了,我的建議是,您現在最好去拜訪一下部里的其他幾位元老,詢問一下‘先生’真實的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