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湘王世子朱久炎(精修)

第一章 湘王世子朱久炎(精修)

洪武二十三年六月,朔日巳時,太陽已經升得很高,照得整個荊州城內一片熾熱。

熱風吹過,護城河邊的白楊樹和槐樹泛起一片綠色波濤,嘩嘩作響,金色陽光落於滿城蔥翠上,便如同給樹冠鑲上一層金邊,看起來如同護城河上的粼粼金光。

湘王府。

端禮門外鐘鳴鼎響,悠揚的鐘聲緩緩從王府傳出,刺目的陽光照在硃紅色宮門上,讓人有些暈眩。

沉重的宮門緩緩推開,荊州府、縣、衛所文武官員着正式朝服,依官位列隊,從側門魚貫而出。

大人們在宦官和侍衛的引領下行至前門廣場,各自寒暄一陣后,才慢慢散去。

親王護衛指揮使司指揮僉事李堯滿頭是汗,站在烈日下目送官員們離去,這才鬆了口氣。

每月朔日是荊州文武官員例行拜見湘王的日子,李堯清早就奉命率領湘王右衛二千軍士在王府四門警戒護衛,生怕出現一點亂子。

“終於可以歇口氣了。”李堯習慣性地摸了摸胸前的鬍鬚,一把美髯濕淋淋的,他甩了甩手上汗水,對左右下令:“左千戶所的所有兄弟留下當值,其餘人等各自列隊回營休整,無令不得外出!本部親衛隨我前往承運殿回繳王令!”

這位四十二歲的指揮僉事,目光有些渙散,他的視線焦距並沒有停留在散去的人群上,如果近距離觀察,就可以發現李堯眉頭隱隱皺着,看起來心事重重。

年歲大了精力有點不濟,今天他的次子李天福第一次在世子跟前當差,他有點擔心。本來希望天福在自己的蔭庇下能平平安安謀個差事,卻不曾想王爺恩典,賜了天福一個好出身。對於天福的前途自然是極好的,但天福才十八歲,容易衝動,做事不考慮後果。今天是荊州府文武官員覲見王爺的重要日子,但願這孩子沒出什麼差錯。

他下意識地瞟了一眼身後,長子李天佑隨侍在側,長得濃眉大眼,站得跟標槍一般直,高大健壯,武藝已得自己八九分真傳。長子懂事早,為人持重,謙遜且有上進心,從沒有給自己惹過是非,且在軍中已經熬到了百戶。李堯不屑利用關係,但唯恐天福少不更事,為長遠計,還是求同知大人,把天佑調去儀衛司,兄弟倆在一起有個照應,總好過於單打獨鬥,再說,有長子看護着,他也放心些。

李堯繞過氣勢非凡的九龍壁,行至承運門外廣場,就聽見次子李天福正在大呼小叫:“殿下!殿下!……您慢着點……慢着點。”

李堯心下劇跳,宮中規矩甚嚴,尋常宮人走路都是斂息屏聲,李天福如此大聲,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他不由得加快腳步,過去查看。

順着聲音的來源走了過去,剛到承運廣場當中,就見小世子飛一樣地從他眼前掠過,掠起一片殘影。

世子着一襲紅色四團龍圓領常服,頭戴烏紗翼善冠,腰穿革帶,腳配皂皮靴,靴子下面卻裝着四個大小相同的木頭輪子。

他正在平整的廣場上滑行,姿勢優美,因速度過快,身體傾斜,令隨從們膽顫心驚。但小世子絲毫沒有慌張,時而快速旋轉,時而跳躍着,就像一團火焰,滾動着,燃燒着,充滿着活力,有一種他從未感受過的美感。

李天福等侍衛和一群宦官宮女們,在他兩旁小心翼翼地追逐着、護衛着六歲的小世子——朱久炎。

突然,朱久炎滑行到一座金水橋上,他並沒有沿着橋面往下滑行,而是飛快地從橋上騰空飛起,侍衛們和宮人頓時驚叫一片。

不過他很快就從容落回地面,驚叫聲戛然而止,朱久炎的貼身宦官趙來揩了揩腦門的汗,諂媚地笑道:“可嚇死奴婢了!殿下,您小心着。”

朱久炎並未理會,繼續滑行。忽然,他身體不自然地抖動起來,雙手平舉,向側面摔去。

隨人嚇得要死,趕緊圍繞上去。扶的扶,抱的抱,趙來一迭聲問:“殿下疼不疼?快叫良醫正!”這句話是回頭向眾人吼的。

李堯見狀大駭,世子可是王爺獨子,擦掉一根汗毛,李家都擔待不起。

他心下焦急,揮動雙手,一連扒開幾個宮人。只見六歲的朱久炎,半倚着漢白玉欄杆,小臉煞白,額上豆大的冷汗,眉頭皺得緊緊的,身體也在不自覺的痙攣。

李天福這個傻小子,正試圖抓住世子雙臂,想扛他上肩。

李堯一腳踹開李天福,打橫把世子輕輕抱起,打量一陣,見世子模樣,像中暑之症,連忙雙手平托,把世子抱到內使歇房一處陰涼之地。

背後一群宮人如喪考妣地跟着,打的打扇,遞的遞水,李堯面沉似水,心道:“這群死人是怎麼伺候世子的!大熱的天,居然讓世子在烈日之下玩這麼危險的嬉冰!”

但他城府頗深,並不責怪別人,只是低聲吩咐:“天福快去找良醫正!請大夥分開些好讓世子通風納涼,天佑你速去冰窖取冰來!”

李天福低聲回稟:“爹,兒子已經叫趙虎他們去良醫所了。”

李堯正待說話,只聽世子緊閉雙眼,喘着粗氣吼道:“我靠!什麼情況啊,又來吸?”

李堯不明所以,下意識追問一聲:“殿下,您有何吩咐?”

朱久炎不答,呼吸慢慢平穩下來,鼻翼不再翕動,臉色也回復了紅潤。

世子微微掙扎了一下,想必在他懷裏躺着不舒服。

李堯明白他是想跳下來,自己一身臭汗,想必把他給薰壞了。

想到這,他趕緊將朱久炎小心翼翼地放下,退後一步,柔聲問道:“殿下這是怎麼了?可好些了?”

朱久炎撫了撫頭,恐懼從臉上漸漸褪去。只見一張白玉般的小臉圓嘟嘟的,眼睛大且圓,極長的睫毛快速撲動,眼睛裏閃着靈動的光。

李堯不敢一直盯着朱久炎的臉瞧,目光快速掃過。

朱久炎的身體雖然還偶爾抖動,但語氣已經平穩。

他盯着李堯道:“我沒事。剛才有點炎熱可能中了暑氣,現在好多了,請僉事把人都喊回來吧。”

李堯鬆了口氣,喜道:“沒事就好。這天可太熱了,微臣還要回承運殿繳令,這就派人護送殿下回宮歇着。”

朱久炎微微一笑,搖頭道:“不急。我好不容易才出來跑出來玩耍一會,呆會和父王一起回後宮陪娘用膳。對了,我看府里上下整潔一新,好多當官的都來我家,他們來此做甚?”

李堯叉手答道:“今天乃是朔日,本地文武官員依例拜見王爺,因此他們才來府里覲見。”

朱久炎好奇心甚重,追問道:“哦……那麼朔日是怎麼個算法?民間對朔日有什麼說道?李僉事見多識廣,還請為我解惑。”

李堯見六歲的小娃娃口齒伶俐,說話之間全無小孩子的稚氣,想必是王爺教導有方,將來成就不可限量,不敢怠慢,謹聲答道:“稟殿下,據臣所知,“一月之始謂之朔”,也就是說,每月初一是朔日,朔日當天看不到月亮,所以凶煞之氣最甚。”

朱久炎聞言看向左手手腕,低聲嘀咕:“每個月初一凶煞之氣最強嗎?難怪一個月一次,大姨媽啊?我去!”

李堯聽不清世子嘀咕了些什麼,陪笑着站在一邊。

朱久炎又抬頭看着李堯,笑道:

“李僉事,聽說你是父王的武藝老師?那一定是武藝高強嘍?聽侍衛們講,幾年前你還跟我父王主動出擊,在公安縣聚殲了叛亂韃兵,自古韃兵驍勇無比。那李僉事一定比韃子兵還厲害,我也想從小學武藝,能不能教教我呀?“

李堯低頭忖道,世子居然向他求教,不如藉此機會把長子天佑推薦去他那邊,世子那裏正好缺個典仗。這可真是瞌睡碰上了枕頭,便躬身回復道:“微臣平時要協助指揮使大人操練衛所兵馬,恐分身乏術,但小犬李天佑從小在王府護衛軍中長大,武藝已得微臣幾分真傳,殿下可以向吳同知大人稟明,將小犬調往儀衛司陪侍殿下左右。”

朱久炎心道:這個李堯不簡單啊,不像一個普通武夫。瞧他儀錶堂堂,一把鬍子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打理的,濃密而有光澤,看相貌、觀言行,都是大將之才。他把大兒子李天佑也安排到我這當差,我正好拉攏拉攏李家。那個莽撞的李天福,看上去也是個沒心機的,甚好,甚好。

他假裝沉吟了一陣,才說道:“不知天佑大哥現居何職,我好向外祖父稟明,安排差事。”

李堯回道:“小犬現任湘王右衛前所百戶。”

朱久炎喜道:“我這正好缺個典仗管事,品級相當,我待會向外祖父稟告,讓天佑大哥來補這個缺就是。”

說著,他從腰間取下一枚玉佩,交給身旁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宦官,叮囑他道:“馬禾,你拿着我的玉佩去護衛司,向同知大人(朱久炎外公任指揮同知)稟告一聲,調李天佑大哥來世子府上值,掌管我的三班侍衛和儀仗。”

馬禾應了一聲,飛也似的去了。

朱久炎又回身對李堯說道:“李僉事若有空暇,多來世子府走動走動,我好多多請教。“

李堯應道:“微臣得空一定去世子府請安!王爺還在承運殿等臣去繳軍令,微臣先行告退。“

朱久炎又看了看左手手腕,輕聲道:“好,李僉事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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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很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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