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石家侵地案
錢塘這兒過年的氣氛正濃,洛陽城也是一樣,只是在過年祥和的氣氛中,隱隱像涌動着什麼。百姓不知情,仍然為準備過年忙碌着,知情的那些也不顯露,還有些暗中看熱鬧的意思。被看熱鬧的正是齊暄帝,他最得用的手下最近在查石家侵地的案子,動靜甚大,他不得不有所取捨。
石家自從太子冊立后,行事更加囂張跋扈,知道南方之地多產,就派人去收購,錢塘因為有一個夏守知還有徐喻明在,石家人不敢鬧得太過,其他地方就不一樣了。這事齊暄帝本有所耳聞,照他的意思,石家若能從老牌世家裏挖一塊肉下來,他還會替石家撐腰,偏石家動得最多的是百姓的田地,那可是百姓的命根子。
除了這些,石家人在南方行事比在京城時更無所顧忌,在洛陽他們至少還顧着臉色,不敢給太子和皇后找事,去了外面可就管不得這些了。他們以為一些平頭百姓不敢如何,卻不知朝中有心人甚多。到了年底,就有一波被侵地的苦主到了京城,還有人直接碰死在廷尉衙門前,只求蕭墨言秉公辦理。
原本民告官就得先受了一頓板子,衙門才會受理,許多人都熬不過這頓板子,與其受這些苦,其實還是碰死了划算。也許有人也是這樣跟碰死的人說的,才有了這麼一出。事情在衙門口鬧開了,瞞是瞞不住的,加上蕭墨言行事強硬得罪了不少人,很快整個洛陽的人都聽說了消息。
齊暄帝聽說時,知道事情壓不下來,也很是無奈。他先把皇后叫來斥責了一頓,又讓蕭墨言徹查此案。齊暄帝發了火,太子也不敢求情,只能讓人去蕭墨言那兒說和。蕭墨言並不打算給這位太子面子,卻不得不給齊暄帝面子,石家的人是齊暄帝在撐腰,這些人齊暄帝要不要繼續用還是一個問題,他總不能把他們都給關進牢裏。
這事從秋末拖到了年底,總算在臘月二十之前結了案。蕭墨言斬了石家好些個犯事的管事,還有石家旁支的幾個出面的人,齊暄帝將石家的老太爺也就是石皇后的父親除去官職,她的兩個哥哥也跟着降了職。
這個結局對各方來說都是好的,石家的正房的人並沒有出事,對石家來說已經是齊暄帝給太子面子開的恩;石家卻也吃了憋,不得不低調下來,這也是京中其他人家願意看到的。齊暄帝為石家的事遷怒皇后,甚至連該去皇後宮中的日子都沒有去那兒留宿,而是去了蓉妃那兒,皇后好不容易在太子冊立后奪回的那點宮權又分給了良妃和德妃。
齊暄帝有他的意難平,蕭墨言也有。
在年底封朝之前,蕭墨言找齊暄帝談了一次,定下了他明天外派的事。他本是京中廷尉,位高權重,前途不可限量,但他也不可能一直在這個位置熬資歷等着加官進爵。齊暄帝原是打算再過幾年,再放他去外面呆幾年的,現在鬧出這樣的事,他也需要顯露一下自己的態度,就決定提前派蕭墨言去任州刺史。
京官外放本就要提一級,蕭墨言現在的官位再提正好能任刺史,他要去的也不是別的地方,而是江北所在的楊州。既然石家侵地的案子都捅出來了,其他人也別好過,在江南一帶佔地的又豈止石家一家,就算他們出手隱晦,要是想查還是查得出來的,就是查不出來,造也要造份證據出來。
這是暗衛的活,身處楊州中心的吳思最近可忙得很,連過年也不得安生,她那時還不知道取代現任楊州刺史的會是蕭墨言,不然辦起事來可就沒這麼利落了。
這事齊暄帝在歲末壓着沒發,直到到新年開朝才鬧開,並迅速拿人下獄定案,比石家一案時快了不知多少倍。不等群臣反應過來,楊州刺史就被判了斬刑,他本就不是一個無辜的,據派去抄家的人說,從他家抄出來的家產都能頂上一個國庫。
楊州富饒,朝中大臣早有所聞,一看到刺史之位空缺,各方都想着法子去爭那個位子。齊暄帝不動聲色地看着,等大臣們鬧得不可開交,才宣佈由蕭墨言出任。朝臣嘩然,卻一時選不出其他人選頂替蕭墨言。
吳莎知道蕭墨言要來江東的消息,已經是二月了。整個正月她都沒有出門,連正月十五黃沖得了一個兒子的事她也是二月才知曉。兩相一比,還是黃沖得了兒子的事大一點,她馬上偷偷準備了一份賀禮送了過去,羅依家添子的時候她可沒送。
黃沖發現自己房裏忽然多了一包東西,見裏頭放着一套看着極普通卻又沉手的小孩戴的金器,也是哭笑不得。除此之外,包袱里還有一本手抄的《育兒小扎》,是吳莎從楊管家養孩子那兒得出的經驗,加上前世的回憶所寫下的育兒指導書,黃沖看了一遍又抄了一遍,還換了幾個字,才依依不捨地把原版燒了。
金飾太沉,剛出生的孩子還不能戴,吳莎本也沒打算讓黃沖給孩子帶,就是送個意思。黃沖將它放在了自己的書房,等他兒子將來大了再給他。
黃沖的兒子一出生就有了一個大名,叫黃朝元,小名毛毛。這孩子生得挺會挑時候,沒有在正月需要嚴氏出面待客的時候出生,而是挑在了元宵節。他對這個知禮的兒子很是喜歡,趁着正月有空,就在產房幫着抱孩子陪嚴氏,言語間不停地誇這孩子乖巧懂事。
自己生的孩子,嚴氏本就覺得他哪哪都好,倒讓來探望的羅依有點聽不下去。偏除了她外,家裏其他人也這麼覺得。東方氏過年的時候也見過記在她名下的孩子,當時也不見她說什麼,現在見了黃沖的孩子,連她也一個勁地誇這孩子乖。
對東方氏來說,黃沖這個羅依的義弟家的孩子,遠比羅依家小妾生下的孩子來的要緊。娘親才是出嫁女的依靠,尤其是一個無所出的出嫁女。平時東方氏常陪嚴母來前面黃宅看孩子,嚴母一個人不好意思過來,現在有了東方氏這個黃沖家的親戚陪着,她才時不時地跟過來。一想前些年她還以為自己要一命嗚呼,現在卻連外孫都抱上了,女婿又這般孝順,她心中鬱結盡散,人也更加精神,瞧着甚至比以前年輕了好多歲。
“快看,毛毛又吐泡泡了。”嚴氏稀罕地看着孩子說。
“是呀。”東方氏附和。
家裏有孩子出生這樣的事,她以前都不敢想,哪怕黃沖和羅依只是名義上的姐弟,她心裏已經把誠懇又命運坎坷的黃沖當成自己的孩子一般了。兩人又許久沒有親近過新生的孩子,羅依家的孩子,她都不常帶出來,毛大娘也不放心讓她帶出來。
黃沖也在邊上喜滋滋地看着,目光卻不由在東方氏臉上停留了一下。他當初就覺得東方氏長得有點眼熟,開始是以為長得像羅依,直到那日在黃饈樓見了吳莎后,他才反應過來。東方氏長得有幾分像吳莎,他這幾天越看覺得越像,甚至覺得羅依和吳莎在長相上也有一點相近,只是一個柔婉一個爽直,他以前沒有多想。
這個發現讓他想到了許多事,他又很快把這些念頭按下,這些事他該知道的時候才能知道,不該他知道便徹底地當沒有這回事。
二月時分,江南已經有了暖意,知道江南地多產,又有許多被佔了的地將被發賣,北方又來了不少大戶想來買地,也有一些零散的農戶遠離家鄉來南方定居。大齊賦稅低,一般只要交半成的田稅,但各地官員要加收一些其他的稅,合起來約要交二成稅。
北方的地哪怕不能種兩季稻,交完稅後靠田地的產出也能保證溫飽,當然這是在家裏有自己的田地的前提下,若是佃別人家的地交完租后就沒剩下多少了。郡王府的田地租子定的是三成,王府里人口少,田裏的產出加上郡王的俸祿,府里的人也夠吃,但想要多的結餘也是有限的,除非是把田都收回來雇傭長工或是買人回來自己種。
錢塘其他大戶的田地都是收四成租子,也有那心黑的直接收六成租子,這也有人種。像郡王府這樣的只收三成的真的很少,就這樣馬家村的人當初還來鬧,吳莎才會讓楊管家趁機耍耍威風。像京中皇親的莊子,所收的租子也是三成,這也有彰顯皇家仁厚的意思,不過皇莊佃給農戶的田地很少,大部分還是自己種着。這就需要有人來管理,郡王府可沒有這樣的人手,只能吃點虧租出去。
吳莎先前用府里的銀錢買了一條街收租子,也是想給府里添點進項。說是添進項,目前她還沒有收回成本,她這位郡王妃又不是一個節儉的,使得府里的存銀一直不多。這也就打消了郡王府可能囤兵的嫌疑,就這點錢,也就養個十個人手,十個人能頂什麼用呢?
商鋪的租金在街道熱鬧起來之前漲不起來甚至還有可能租不出去,好在因為兩季稻的事,錢塘熱鬧多了,人流一多街上鋪子賺到錢的可能性也多了,郡王府名下的鋪子也能順利出租。看着楊管家帶來的的租金,吳莎算是鬆了一口氣。要是頭一次正式出面做生意結果還賠了,會讓向來自認為生財有道的她漚氣一陣。
“最近街上有新開的鋪子嗎?”吳莎問。
每天過了新年,街上總會有幾家鋪子易主,出於好奇,吳莎總會進去逛逛,可惜很少逛到特別的。最近外面還冷着又總是下雨,她一時也提不起興緻去逛。
“沒什麼特別的。”
楊管家就不懂女人為什麼那麼愛逛鋪子,阿香也愛逛,可惜她不能單獨出門只能由他陪着。她不好意思麻煩他,除非是實在想買的東西。那時,既然已經出了門,她當然要逛個夠本,尤其是一些買給孩子用的東西,簡直快要把屋子堆滿了。
感覺自己問錯了人,吳莎揮揮手就讓楊管家走了,她站在門口看了一會兒天空,還是提不起興緻出門。她和楊管家說這些公事時,並不避着徐喻明。他見她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樣子,也跟着發起愁來。
“這雨總會停的,再過些日子,你就可以去清風觀燒香啦。”
“老去清風觀也沒有意思,城南的黃龍寺已經建成,想來沒幾天就要開光了,等開光後人流少些,倒是能去湊個熱鬧。”
黃龍寺建廟的消息傳來時,吳莎還曾特意去跟黃沖領了一筆錢隱去姓名偷偷捐到了廟裏,現在廟建好了,她怎麼也要去看一眼。
“黃龍寺建得不高,山邊還有河道,風光不錯,到時候你也可以一塊兒去。”
先前去清風觀的經歷給徐喻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尤其是身體上的,讓他有一陣子不想再出門,吳莎也知道,她本來也不希望徐喻明太常出門惹人注意,後來再去就沒有帶上他。最近,她聽說東方氏喜歡去清風觀,就想轉移一下上香的地點,免得跟東方氏碰上。有時血緣的東西很難講,哪怕她出生后就沒有跟東方氏見過一面,可東方氏要是憑感覺認出她來就不好了。
吳莎從沒有想過恢復自己的這一世的姓氏改姓東方,哪怕這姓氏聽說起挺特別的。作為東方家的人,她可以為家族報仇全了情份,卻不想一直背負着這樣一個身世。她的骨子裏就是吳莎,而不是東方家的某位小姐。
聽到自己也能去黃龍寺,而且黃龍寺建得也不高,徐喻明也有了興緻。他問了路程,知道上山只需要一刻鐘,心下很是鬆了一口氣,但聽說得坐五六個時辰的馬車時,臉又綳了起來。
“會不會太遠了一些?”
錢塘縣外的路都坑坑窪窪的,馬車走在上面顛得人都要散架了,就是吳莎自己也坐不習慣。這也是她後來不肯帶徐喻明出門的另一個原因,要是跟徐喻明一起出去,兩人都得在馬車裏坐着;要是她自己一個人出去,可以騎馬,就用不着受這樣的苦了。
“是有點遠,但你不能為了這個就不出門是不是?要不我們來想想,怎麼讓馬車沒那麼震。”
徐喻明想了想,並沒有馬上答應,反倒問:“我不能騎馬嗎?”
“你會騎馬嗎?”
“自然是會的。”徐喻明有些無奈地看着她,這人還真把他當成只會讀書的文士不成,他作為皇孫文武兼修是最基本的,教他習武的師傅還誇他頗有天賦,他不過是現在壞了身子沒法用力,不然還能陪吳莎過幾招。以前先帝秋獵,他也曾陪着去,還在山上騎馬打了幾隻兔子呢。
吳莎也想起了這些,可徐喻明騎馬外出的次數不多,又這麼多年沒騎了,估計身體會有些不適應。尤其是跑長途,頭一次跑下來那條腿就像不是自己一樣,她甚至到現在也想不明白,又沒怎麼運動,怎麼大腿會這麼酸。
“等天晴了,你還在園子裏騎幾圈試試,要是不嫌累,咱們就騎馬出去。”
“好。”徐喻明一口答應,隱隱地還有些期待了起來,總是呆在府里,他也有些悶了。
黃龍寺開光是在二月底的一天,下了近一個多月的雨,在那一天忽然停了。前一天信眾還在憂心下雨天許多儀式都不便,誰知到了半夜雨就停了,到了開光的吉時還出了太陽,一時空中陰雲四散,久違的蔚藍天空讓參加開光儀式的眾人心眼清明。
有此一出,黃龍寺靈驗的消息也就不脛而走,接下來一個月去黃龍寺上香的絡繹不絕。吳莎一直等了一個多月,才和徐喻明出了門。他們這次出門駕着馬車,帶着忠富和三妮,另帶着兩匹馬。出縣城前,兩匹馬是忠富騎一匹牽一匹,出了縣城到了人少的地方,忠富就坐到了馬車裏,吳莎和徐喻明一人騎一匹馬,在路上慢慢走。
徐喻明府里練了好幾天騎馬,不過府里也跑不開,只能慢慢騎,倒不覺得累。到了外面,陪着吳莎騎了一段快的,胸口就震得有點難受。吳莎馬上就發覺了,不由拉住了韁繩。
“要不要下來走一會兒?”
“不用。”徐喻明逞強道。
“我們今天要在路上走一天呢,要是一直呆在馬上,夜裏該難受了。趁後面馬車還沒有上來,我們下來走走,等等他們。”
徐喻明知道她這是在為他着想,便嘆息着點點頭,翻身下馬。落地時,他忍不住咳了幾聲,又惹得吳莎擔憂地看過來。
“今年開春到現在,你還沒有病過吧?”吳莎忽地說。
徐喻明點頭,不懂她為什麼這個時候說這個。
吳莎埋怨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會是一直忍着,就等着出來玩的日子生病吧?”
“這哪裏還能忍着?”徐喻明被她氣笑了,這一笑,原本心中的鬱氣反倒消了。
“真沒忍?你不是挺能忍的?”吳莎沖他挑挑眉。
“別說怪話,我們要去燒香呢。”他板著臉教訓她,嘴角卻不禁上揚。
“佛祖要是看到他賜的姻緣這樣完滿,也是會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