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天問破心惑（八）
鎮帝天問
孤星人生
“星兒，吃飯了，看看你娘給你做什麼好吃的了？”雲閣庭院裏，白衣男人對着屋內輕聲喚道，隨後便有一個活蹦亂跳的小傢伙手舞足蹈地跑了出來。
“哇，是藕盒！還有冬寒煲鴨湯！好香啊！”
看到桌上熱氣騰騰的晚飯，孩童兩眼放光，開心地合不攏嘴。
“娘親做飯最好吃了，不像爹爹，只會做青菜煮麵條，還美其名曰‘青龍過江’，害不害臊！”
“咳，你這小子，吃飯就吃飯，沒事扯我做什麼？找打！”
男人尷尬地咳了兩聲，面作佯怒之狀，抬起手就要給孩童一個板栗，卻不料後者撒起腳丫就往紫衣女子的懷裏鑽，絲毫不給他得逞的機會。
“娘親救命，爹爹打我，嗚嗚嗚……”
男人的手還都沒落下，孩童便已經裝模作樣地捂着臉哭了起來，哭的時候還不忘偷偷看向爹爹，觀察那人的表情。
“好了好了，好好吃飯，一大一小，沒個正形。”
紫衣女子憐惜地撫了撫孩童的頭，又沒好氣地斜了眼男人，瞬間便將不安分的兩人收服。
“你們兩個，誰不好好吃飯，下一頓就餓着誰，聽到沒有？”
“是，娘子大人。”白衣男人苦笑着點了點頭，而後乖乖端起了飯碗。
“好吧，但是星兒只想吃肉，可肉都要被爹爹吃了，嗚嗚……”孩童也是哭喪着臉，看到男人剛剛夾起的那塊肉，哭聲又更大了。“娘親，爹爹搶我肉吃，嗚嗚嗚……”
“雲落天，你吃冬寒和藕盒，肉都是給星兒的，你不許吃，聽到沒有？”
紫衣女子故意板著臉，對着男人輕喝道，嚇得後者右手微顫，那塊即到碗裏的肉又順勢掉回了盆里。
雲落天心灰意冷地放下碗，用力抹了把臉，抬頭看着天空，心道人生怎地如此艱難，一口肉都喂不到嘴裏去。
而另一邊，孩童卻早已抱着鴨腿大快朵頤，吃得滿嘴流油不說，還故意舉起來在自己爹爹眼前晃個不停，那小模樣，要多得意有多得意。
帝孤星眼前一花，這塊碎片突然化作光點，在自己面前緩緩消散。
直到碎片消失殆盡，少年的嘴角依舊還掛着淺淺的笑意。他有多久沒回到過那片天地，就有多久在黑暗裏彷徨苦悶的時光。
十六年，整整十六年。
十六年前的他，無憂無慮，自在活潑，被爹娘小心地呵護在羽翼下，傻得什麼都不知道。
對那個叫“雲軒星”的孩童來說，每天能吃到娘親做的飯，玩爹爹削的小木劍，抱着蕭魂大腿要禮物，這些便是最開心的事情，而那些人，也便是他生命的全部。
這樣傻得可愛的他，又怎麼會想“生來為何”這樣的問題呢？
如果非要有個答案，那便是，幸福吧。
少年回過神來，嘴角的笑意逐漸斂去，而後意猶未盡地望向眼前的記憶碎片，隨手又拿起了一塊。
這次的畫面，卻是在某個黃昏。
“星兒，如果有一天，爹爹和娘親都不在了，你會怎麼辦？”雲落天拉着孩童的小手，溫柔地問道。
“爹爹和娘親怎麼會不在呢？你們要出遠門嗎？”
雲軒星眨巴着大眼睛，不解地問道。
“那星兒在家等你們回來不就好了？爹爹放心，我會很聽爺爺話的哦。不過你們要快點回來呀，不然星兒可是會很想你們的。”
“那萬一爹爹和娘親要去的地方很遠很遠，可能要過好久好久才能回來，在很長的時間裏，可能只會有星兒一個人獨自生活，你會怎麼做呢？”
雲落天又問，握着孩童的手不由得更緊了些。
“爹爹你們要去哪裏呀？爹爹娘親不要星兒了嗎？”
孩童仰頭看着男人那張丰神俊朗卻又不失堅毅的臉龐，帶着哭腔問道，眼淚在他的眼眶子裏“滴溜溜”地打着轉兒，令人望而生憐，不忍傷害。
“呵呵，怎麼會呢？”
雲落天心中一軟，終究沒能堅持問下去。他抬手將孩童高高舉起，望着他宛如有星光閃爍的眼眸，霎時便將一切煩惱都拋在腦後。
“星兒這麼乖巧懂事，爹爹和娘親疼你都還來不及，怎麼會不要你。”
“但是星兒，如果真有那麼一天，爹爹和娘親都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去自己喜歡的地方，做自己喜歡的事，如果還能遇到一個自己喜歡的人，那就最好了。”
“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一定……”
碎片應聲破碎，只留少年孤零零地立在小屋裏。
帝孤星心中一疼，極力忍着不讓淚水流出。他無聲地凝視着前方，腦海里反覆回蕩着男人最後說的那句話。
好好活下去。
看來爹爹早已預見了那一日的到來，只可惜他那個時候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明白。
等再明白時，卻已是天人兩隔，孤苦無依。
“大人，撤了吧。”少年輕輕開口，對着空氣緩聲說道。“還有，謝謝。”
那人也並未說話，只有漫天碎片逐漸消散，算是當做對帝孤星的回應。
好好活下去，這便是爹爹留給他的答案。但如何才算得上“好好活着”？
帝孤星心中彷彿明悟了什麼，卻又似乎還矇著一層窗戶紙，怎麼都沒法徹底看透。
五歲之前，他活的很好，那也是他最好的一段時光。
五歲之後，他便始終活在仇恨的陰影里，終日鬱郁，除了拚命練功外別無他想。
這樣的他活的好嗎？少年雖無法斷言“不好”，但可以肯定的是，卻對算不上好。
至於報仇之後……
帝孤星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他的仇人可是日月星辰，神洲武林的半數明暗皆被掌握在那人手中，報仇之事看上去遙遙無期，不知何日才能真正提上日程。
事實上，少年心中連究竟能不能成功報仇都還存有一絲疑惑，又哪裏有心思去幻想之後的事。
如果是幾個月前的自己，恐怕在報仇之後，只會想着儘快離開這個艱難孤獨的世界，去和久久未見的爹娘團聚。
畢竟人生艱澀，活着索然無味，離去或許才是最大的解脫。
可如今想來，即便他日後順利報了仇，帝孤星似乎也不太願意就這麼離去。
石林、蕭魂、帝語離……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從少年腦海一一閃過，而後化作印記，牢牢地篆刻在他心裏最柔軟的地方。
大概那便是所謂的牽絆吧，也唯有這股力量，才能讓自己捨不得就這麼離開人間。
“生仇之前，天性無拘；復仇之後，好好活着。”
帝孤星喃喃自語，眸子裏閃過一抹明光。他從沒有像現在這般通透過，更沒有如此明白地看透過“人生”二字。
“人生來為何？”
似是察覺到了少年的變化，始終隱於背後的那人再次開口，重複了一遍最開始的那個問題。
“為了好好活着。”
人生艱澀，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