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五十三章
蔣氏一言不發,風風火火進了裏間。
果然見蕭潼穿着家常棉袍,敞着懷,裏面是一件玉色中衣,正仰在一張梨花木躺椅上。那鷺兒髮髻散了一半,沒用簪子,只拿一根紅繩束着,她上身穿着一件大紅色灑金綢緞夾襖,也敞着懷,裏面露着綉着粉嫩蓮花的肚兜,一把子頭髮灑在上面,越發顯得烏油油的,趁着底下白凈的肌膚,倒是艷麗。
鷺兒窩在蕭潼的懷裏,手裏拿着一塊桃酥,正朝蕭潼嘴裏送。
那桃酥豁了一個口,看起來倒像是牙咬的。
鷺兒眼角一挑,媚笑着「老爺,你也嘗嘗,這餅甜的很呢。」
蕭潼正想張口,忽然一眼瞥見蔣氏撞了進來,微微有些不好意思,便沒去吃那餅。
蔣氏看着兩人,倒沒怎樣,只氣哼哼道「我在外頭被人當笑話受氣,你倒在家裏風流快活」
蕭潼便將鷺兒放下,問道「這是怎麼了」
這鷺兒既不臊也不怕,橫豎她這是在二太太面前過了明面的,也就不怕什麼了。她整了整髮髻,攏好了衣衫,起身問道「二太太,紈素那件事,竟沒成么」
蔣氏沒好氣道「你給的好主意,我倒去叫人拿着捏了半日」說著,便將南安寺里的情形,一一講了一遍。
鷺兒便咬着指尖,暗自思忖道大太太竟沒有落套,這個四姑娘,卻還不能小看了她。
鷺兒一時沒有言語,只是靜靜的琢磨她的。
那邊,蔣氏已跟蕭潼擰了起來。
蔣氏紅了眼眶,自在一張雞翅木拐子方凳上坐了,抽了手帕,一面抹着眼睛,一面便哭訴起來「我自進了你們家的門,有過一天的好日子么你說你是什麼國公府二老爺,又是尊貴又是體面。這麼些年了,那體面到過我頭上一絲兒你不得你家老娘的待見,就帶累着我一道受這窩囊氣」
蕭潼聽她翻起這些老賬,也老大不自在起來,不耐煩道「這我能有什麼法子老太太老太爺都是偏着長房三房的,哪裏把我這二兒子放在眼裏你若有本事,也該讓老太太高看你一眼,也好攜帶着我。你不中用,倒來跟我撒什麼脾氣」
蔣氏聽了這話,更覺得窩火,上前搡了他一把,大聲道「你虧也是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竟然說什麼要我攜帶着你你、你真是個好人」
蕭潼本在和他愛婢打得火熱,蔣氏忽然撞進來,沖了他的好事,他就有些不高興。如今蔣氏再跟他扯起家務瑣碎,更加煩躁,就同自己的正妻吵了起來。
這二房所謂的不受待見,有個緣由。
當初老國公爺在世時,邊關告急,朝廷撥派其往邊境鎮守。國公夫人甄氏思慮丈夫獨自在邊關,生活必然艱苦,便想一道跟去照料他衣食。其時,長子蕭覃已有七八歲了,而次子蕭潼卻還是個剛會下地跑的幼童。
夫婦兩個不忍將幼子帶至邊關受苦,遂將其託付給了族中一親眷,把長子帶在了身側,算作是個歷練。
這對夫婦在邊關一住六載,並又生下了第三個兒子蕭勁。因而,長子與三子是由父母親自撫養,而二子則是在京城裏長大的。
蕭潼住在那親眷家中,長輩們自然悉心照料,但孩子們之間相處便沒那些顧忌了。且因敬着安國公府的門第,日常對自家的孩子必然頗多拘束,那些孩子們受了委屈,口角起來便說他是爹娘不疼的孩子,不然怎麼帶了他哥哥卻不帶他蕭潼那時候孩子心性,爹娘常年不在身側本就有些心氣,聽了這些話更將氣性存在了心中,日常里但有不順心事便總想若是親爹娘在,必然不會受這些委屈。親戚照料雖好,到底沒那麼細緻,天長日久,竟成了心結。
後來,老國公爺夫婦終於返京,將他接回,然而那時蕭潼業已長大,心性已成定數。老國公爺偏又是個火烈的脾氣,見二兒子染上了諸如嫖賭的紈絝惡習,動輒喝罵責打。
蕭潼見兄弟三人,唯獨自己格外受爹娘的「青睞」,那口子氣是越積越深,竟至無可轉圜的地步。直到了如今,他尚且在心底里認為,國公府上下所有人,都欠了他的。
而蔣氏,卻是那撫養他的親眷,替他定下的。
待他到了說親的年紀,老兩口子為邊境事務所累,無暇顧及這些兒女小事,便將這事託付給了那親戚。
因他二人尚在邊關,安危未定,也尋不到太好的門第,好在老兩口子也不大在意這些,只要清白人家出身便可。那親戚尋來找去,便找到了這舞陽門外的蔣家。
蔣家祖上也曾出過幾個當官的,只是後來敗落了,守着些祖業過日子,同那收養蕭潼的親戚也頗有些交情,聽說了這事,情願將姑娘嫁來。
蕭潼和蔣氏見了兩面,彼此中意,這門親事也就妥了。
然而蔣氏本就不是什麼閨秀出身,進了國公府之後,言行舉止處處矮着林氏與三房的李氏一頭,又受她丈夫的耳濡目染,也就憎上了長房同三房。
鷺兒坐在一旁,低頭想了一會兒,冷眼瞧着這對夫婦越吵越烈,便插口道「老爺太太,且聽我一言。」
蕭潼悻悻收口,蔣氏倒是聽她的,便問「你又有什麼好點子了快說來我聽聽,怕待會兒老太太責問起來,可要丟臉了。」
鷺兒笑了笑,說道「這也不是什麼難事,雖說太太在大太太跟前吃了癟,但這事兒其實同二太太有什麼相干都是她紈素一個人所為,二太太不過是為了長房調停,所以急着去了,反倒還叫大太太給呵斥了一頓。」
蔣氏聽着,一時沒有明白,又問「話是這麼說,但那又如何,事兒已經出來了。」
鷺兒只覺得這二太太蠢笨十足,只得耐着性子將道理掰扯明白「趁着如今大太太還不及到老太太跟前去,二太太先過去自己說明白這件事。老太太體恤二太太這段子苦心,想必就不會責備了。再說了,四姑娘想出來的那法子,也真是稀罕的緊呢。」
這句話倒是點醒了蔣氏,她喜滋滋道「好孩子,你說的有理,我這就去」說著,還不及換衣裳,便要往外去。
鷺兒忙說「老太太這會兒還在午休,二太太還是等等。不然,這火急火燎過去把老太太吵起來,話沒說出來倒先被栽派一通不是呢。」
蔣氏將手一拍,說道「你說得有理,好孩子,還是你穩重些。」說罷,竟高興起來,在梳妝枱前坐了,開了脂粉盒子,重新勻臉。
蕭潼在後頭瞧着,冷不丁說了一句「你先不要忙,你適才說咱們兒子在南安寺里勾搭的那個尼姑,預備怎麼處置待會兒老太太問起來,你要怎麼說」
蔣氏一面搽着粉,一面不以為然道「什麼叫咱們兒子勾搭的尼姑,多麼難聽分明是那尼姑勾搭的咱們兒子」
蕭潼耐着性子說道「就算這樣,事兒也出來了,老太太問起來,怎麼交代」
蔣氏說道「什麼怎麼交代一個女子罷了,什麼大不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