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城 04
()藉由在賭場裏輸掉了三萬多塊而發泄掉情緒,寧橙得出一個結論,她沒有賭運。就像老話說的那樣,情場得意,賭場失意。
一天後在澳門塔上,寧橙痛哭出聲,埋在邵承的懷裏,不敢從233米的高空一躍而下,她寧願一輩子都當愛情的奴隸,也絕不向恐高症妥協。澳門塔是世界上最高的蹦極場所,全塔高達338米,她本以為他們是要去塔頂喝咖啡看風景的,然而邵承卻將她帶到在233米高處設置的蹦極跳外圍,這裏不像其它地方的蹦極會有人推你下去,全憑自願。
邵承說:“他是頭一次見到你哭成這樣。”
寧橙一句話都接不上來,上氣不接下氣。
此後一天,他們足不出戶,邵承關上了所有窗戶上的雙層窗帘,連一盞燈也不留。
寧橙紅腫着眼睛躲着他,就像是預感到危險來臨的小貓害怕被主人找到強壓着做節育手術般得敏感。
屋子很大,人很小,但是不論她如何躲避,最終都會被他找到,水乳交融。他們將恩愛的痕迹留在房間的每個角落。
澳門之行呼嘯而過,隨着飛機在北京降落,寧橙的心情也回歸原位,她告訴邵承,她暫時不想拍婚紗照了,又告訴邵承,她很幸福。
邵承的吻,在迎來北京的第一個清晨時,落在她的額頭上,他說:“從今以後你就是邵太太了。”連他們登記註冊的那天,他都沒這樣說過。
寧橙抬起雙臂纏住他的脖子,感覺自己是從他懷裏剛出生的嬰兒。
在去上班的路上,寧橙坐在副駕駛座里翻着手機早報,無名指上的素圈發出盈潤的光。
她看到這樣一篇報道:《牛津大學新研究稱:戀愛的“代價”是失去兩個朋友》。大概內容是說,經過人類進化研究專家鄧巴的分析,每個人的腦容量只能裝下150個人,不管你曾經認識多少人,都會維持在這個數字左右,每當你認識一個新的朋友,就意味着你要忘記過去的某位為新人騰出地方。而當你找到親密戀人時,就要先從腦中剔除一個親密好友,在你和戀人如膠似漆時,你又會因為減少和其他人的聯絡而再失去一個親密好友,所以戀愛的代價是失去兩個朋友。
寧橙回想起她和邵承在澳門的點滴,不得不承認在那七十二小時內,他們眼裏根本容不下旁人,他們和寧父、寧母分開活動,天上地下彷彿只剩下他們這一對情侶,如今回歸人間,她才逐漸想起公司,筱萌、曲燁,周末,秦如是。
在公司門口,寧橙抬眼看着車窗外的建築物,這才有了重返人間的感悟,她用吻和邵承道了別,面帶微笑的走進公司,發現原本屬於周末的座位已經換了新人,張力殷勤的打聽新來小妹妹的生活作息,幾分鐘后,她聽說張力已經離婚了,又過了幾分鐘,筱萌敲響了寧橙辦公室的門,聚在她身邊打聽蜜月八卦的同事們一鬨而散。
“玩的開心嗎?都去哪兒了?”
“澳門。”寧橙注意到筱萌眼窩浮腫。
“澳門?那你們去澳門塔了嗎,那個蹦極相當的刺激。”筱萌雙眼一亮,手舞足蹈的形容她如何飛躍而下翱翔天際的二十秒鐘。
“我沒敢跳。”
“太可惜了,邵承哥哥很會玩那個的,你應該多跟他學學。”
這句話就像是個棒槌,又險些寧橙打進了無底深淵,她扒在懸崖邊苦苦掙扎,接着又聯想起鄧巴的分析,心道若是找到一個親密戀人的代價就是失去一個“筱萌”這樣的朋友,其實也並不可惜。
那天中午,寧橙狀似不經意地問起筱萌和曲燁的現狀,筱萌雖然笑容依舊,眼中一閃而過的憤怒卻不容忽視,她彷彿遷怒似地將“男人”數落了一遍。
她說,男人都是不負責的自私動物,永遠只會將自己的事情擺在第一位,妻子和孩子都是後衛。
她還說,男人總說他們需要女人的關懷和愛護,卻不反省當他們的女人脆弱無助時,他們到底在哪裏。
這些“男人”的罪行,都是用來控訴曲燁的。
筱萌的婚姻就像是一本深奧繁冗的法典,她每翻過一頁,曲燁的罪狀就會被記錄在案一則,日積月累下來,她彷彿已經看透了婚姻也看透了曲燁,其實他們才相處了幾個月的光景。
最令人驚訝的是,筱萌所說的一切就像是重新克隆了一個曲燁,並且被灌輸了寧橙從不知道的特點,千變萬化。
好比說,在筱萌的高壓政策下,曲燁竟然戒了煙,最起碼是在家裏戒了煙,不管他白天在影里如何煙霧繚繞,只要他進家門以後身上和嘴裏清清淡淡就行了,這是筱萌的最基本要求。
為了這件事,曲燁和筱萌曾大戰了三百回合,他們每天爭吵,連筱父和筱母都嚷嚷着家裏就像是戰場他們要出去住幾天躲避風頭。
寧橙不知道筱萌是用了什麼法子將家裏設定為無煙區的,並且還能讓曲燁乖乖照辦,她只是依稀記得曲燁曾經這樣說道:“要我戒煙的女人還沒出生呢。”
但是筱萌也相信,讓曲燁戒煙的女人已經在她肚子裏了。
寧橙返回公司的這一天,在此後的兩個月裏被不斷複製,粘貼。
兩個月,六十天,寧橙在筱萌身上摸尋到一條規律,和平相處的規律。
雖然她一時之間還做不到心裏裝着她和邵承的未來,卻可以完全遺忘邵承和筱萌的過去,但既然邵承的過去她來不及參與,又不能像擦掉粉筆字一樣的抹去筱萌的尋在,那麼她只好裝作視而不見。
逃避不是辦法,可在找到其它辦法前,逃避就是最好的辦法。
寧橙從不在筱萌面前提起邵承,倘若筱萌提起,也會在五句話以內被寧橙將話題轉移——轉移到曲燁身上。筱萌一提起曲燁,就會用一種恨鐵不成鋼並且又愛又恨的語氣細數家珍。這樣,有關邵承的痕迹彷彿逐漸被寧橙淡化。
寧橙發現,談到曲燁的筱萌,是那麼的可愛,如果說戀愛就是女人的化妝品,那麼曲燁就是筱萌的化妝師。
筱萌用了許多寧橙不知道應該用在哪裏才恰當的形容詞去形容曲燁的言行,諸如天賦異稟,巧舌如簧,鬼斧神工,這說明,在筱萌心裏,曲燁還是那個可以創造奇迹以及讓她大放異彩的男人,就算她對他的埋怨日新月異。
可如果一個話題總被人提起,就算它再值得討論,也終會過時。
直到最近一星期,寧橙已經有些聽膩了“曲燁”,甚至偶爾在書里翻到這兩個字都會覺得頭暈,但是除了曲燁,她和筱萌便沒有共同話題,哦,對了,還有“婚姻”。
可惜,筱萌的婚姻和曲燁攜手締造的,而寧橙的婚姻則和邵承息息相關,所以除了曲燁,也再難創新。
寧橙又耐着性子聽了幾天“曲燁”的如何開天闢地的神話故事,筱萌終於轉移了話題——經過醫學證實,在筱萌肚子裏安家落戶的果然是個害羞的小姑娘。在照彩超時,她蜷縮着不肯讓人看到她的臉,她是曲燁的掌上明珠。
“你猜他知道以後怎麼說?”筱萌興奮的笑着,懷了女兒讓她的皮膚重獲新生,新鮮的就像是剛上大學時的狀態:“他把我摟在懷裏,聲音顫抖的告訴我,以後在這個世界上,將會有一個人和他骨血相連,他們有一脈相承的DNA,她繼承了他的性格,他也會給她永遠的愛護。”
“一脈相承”,一個沒有歷史找不到出處的人,通過結婚生子延續了他的未來和基因,寧橙試着想像那種感覺,卻發現自己難以感同身受,但是筱萌充滿了心疼的語氣,卻讓她的心窩柔軟了一角。
身為女人,是可以很快體會一個即將升格做母親的女人的感受的,也會被這個女人的情緒波動所感染,就像女人之間的經期也會受到腦電波的影響一樣。
當筱萌開心時,寧橙也會感染到這份快樂,替她高興,當筱萌抱怨時,寧橙也想被煩惱蒙了塵,想方設法的開導她,好像只是為了看到筱萌重獲笑容的剎那,當筱萌唉聲嘆氣時,寧橙的心情也會即刻土崩瓦解,雖然她並不願意看到自己被旁人牽着鼻子走。
懷孕的筱萌,情緒就像是七月的天氣,一時雨一時晴,寧橙逐漸在這樣的兵荒馬亂中找出了規律。每當筱萌神情萎靡的走進公司后,都會第一時間找到寧橙,告訴她前一天晚上曲燁又做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
寧橙耐心聽完,也會在得空后的第一時間發短訊給曲燁。曲燁有時會應酬一下寧橙,打個電話哄筱萌兩句,有時候會反過來指責寧橙多管閑事。
寧橙也自覺扮演着拿了人家耗子的狗,對於曲燁的反駁總是無言以對,直到有一天他說了一句重話:“以後我們家的事你少管!”
寧橙也急了,跑到公司外面一個電話打過去:“你以為我愛管么!你們家的事你們就在家裏解決!你既然娶了她就該對她好,她懷孕了你就該遷就,你讓她情緒低落,受到影響的卻是我,我招誰惹誰了,憑什麼沒完沒了的為你們夫妻之間的事操心!”
吼完了這句,寧橙靠在公司外走廊的牆上,試圖安撫自己的情緒,她想,惹不起躲得起,她必須換一個工作,越快越好。
當天晚上回了家,寧橙本想將白天的想法告訴邵承,不想卻看到一個將卧室變成戰場的他,破壞力令人稱奇。
她靠在門邊啞口無言的望着狼藉的地面:“你在找什麼?”
“我那件黑色的西服呢?”
“你有很多黑色的西服,你說的哪一件?”
“就是……”邵承撥開額前的頭髮,又妥協的攤攤手:“算了,我也說不清楚,等到了上海再買一件好了。”他的翻天覆地竟在這句輕巧的話里畫下句點。
“你要去上海?”
寧橙正琢磨着從哪裏開始收拾,邵承已經邁過地上的障礙物,低頭親了她一記:“就去兩天,有個項目很着急,我必須趕過去,你想要什麼禮物?”
寧橙想了想,腦子一片空白,忘了自己臨進門前才準備說的話:“沒有想要的,你早點回來就行了。”
邵承的反應是,雙手拉着她的雙手,撒嬌狀的搖了幾下,頭低垂,在她耳邊輕聲邀寵:“那咱們今天晚上……去沙發上怎麼樣?”
“沙發太窄了,不舒服。”
“那我讓你在上面?”
“去你的,你想的美!”
邵承想的是很美,他很快就將她帶入美不勝收的感官世界。
幾個小時后,他們一同窩在沙發里,靠彼此的體溫取暖,她提議回到床上去,他卻以懶得動為借口將人困在這一方天地,然後將話題帶到新房上。
邵承訂做好的傢具將在一周后運到,按照他們事先商量好的擺放樣圖,書房旁邊的屋子依舊沒有着落,他建議將那間房子改成客房,方便親朋來訪。
寧橙疑惑道:“咱們不是給我媽還有叔叔留了房間么?”
“不是還有筱叔叔他們么?他們老惦記着到咱們新家參觀參觀,我哪能掃他們的興。”
寧橙不再言語,邵承總是有理的。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要去給一個將要去美國上學的朋友踐行,晚上還要聽黃梅戲,所以早點更新,正準備出門。
年紀越大,越體會到一個道理,不知道哪一次和一個們說的“再見”就成了永遠不見了,在分手時的那一剎那,我們都不會知道那是最後一次,就算將來還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也竟然再沒有見面的機遇了,奇怪,傷感,所以我很珍惜每一次和朋友的重逢,並且希望那不是最後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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