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七章
多年勾心鬥角,豐鈺早不記得如何用最純粹的眼光看人。時時防着墮入陷阱,自己也挖坑給人跳過。
這幾日來許多事如電般在腦海中翻騰而過。
她寫信說想來拜見外祖父母,大舅親派了人過去接她。特意打了新妝枱備了一匣子首飾,安置在最好的宿處,知道她婚事艱難甚至準備將她娶回段家除卻骨肉親情血脈相親,還有沒有別的緣由
再往前她在宮裏寫信問候,第一封回信是舅父親筆,短短兩句話,她為之苦等煎熬三個月。再後來,就是大表兄代復,最多句話,囑咐照料身體、盡忠職守,勿以家中為念。
她帶着功利之心上門,焉知對方便無別的
轉念,豐鈺又覺得自己小人之心。
她有什麼值得謀的兩手空空,不過是個宮裏出來的奴婢。伺候的是不得寵的關貴人,不是宸妃,更非安淑妃,大舅父若有他想,何不在她在宮裏當值時加倍示好籠絡一個出了宮的宮女,還能擔何大用不成
想至此,豐鈺抿抿嘴唇,微笑道「鈺兒沒在儲秀宮當值過,平素跟在貴人身邊,少在各處行走,不知舅父可是有何要打聽的鈺兒若知,定然知無不言。」
她明朗表態,段庸眉頭輕輕一展,含糊笑道「哦,也沒什麼。聽聞早年淑妃得寵,嘉毅侯常在宮中行走,這回他來臨城,聽說會耽些時日。」
這話不必說盡,段庸相信以豐鈺的通透是能聽懂的。
嘉毅侯這等身份,便是蟄居南隅,以段家家世地位,還夠他不着。想得他一顧,必要用心。問豐鈺一句,也是無法可想之下的下下策。只盼這丫頭足夠活泛機靈,沒白白在宮裏十年。
豐鈺沉吟片刻,正欲啟唇,段庸伸手一揮「淑寶淑華你們暫且退下。瑞兒瑾兒亦帶下去吧。」
等屋子裏只剩幾位長輩,段庸方道「鈺兒可有所囑咐」
豐鈺忙道不敢「只怕令舅父失望,鈺兒身份低微,原沒機會接觸外臣。偶然聽旁的宮人提及,嘉毅侯喜蓄養走獸,往年西域進獻異獸,皇上幾番賜給侯爺,京城原有座鳳丘,為侯爺買下專飼這些走獸。不過」
豐鈺靦腆笑道「只是這聽來的消息畢竟做不得數,鈺兒也不敢保」
段庸蹙了眉頭,捋須久久不言。大舅母追問道「這奇珍異獸海去了,究竟特指何物,咱們臨城可能得一二」
「貓犬狐熊,倒也不拘」豐鈺道,「那年上賜的一對海東青,據說侯爺頗喜,還曾帶同參與秋獮。」
大舅母再問,卻也問不出什麼,想來豐鈺只是個內宮奴婢,若問她淑妃的事恐她還知道多些,不知嘉毅侯私事倒也情有可原。
待回房后,不免與丈夫抱怨「這話說得泛泛,也沒指條明路出來。只恐這回押錯寶」
段庸睨她一眼,不悅道「那是如煙的親女縱她一無所知,難道就不值得疼她一回」
夫妻倆僵了片刻,等段庸從浴房出來,略緩和了語氣「可問過二弟妹了,清和的婚事」
大舅母道「甭提了。這事不好再言。那日只開了個頭,二弟妹就在我屋裏哭了大半日,又是說及當年她和孩子隨在任上吃的苦,又是言說哪些哪些高門有意清和。我瞧她半點不願清和和鈺丫頭,如今娘親都未再提,我瞧我們亦別做這惡人吧」
段庸長長一嘆,沒再多言。
安錦南坐在長窗下的幾前,等屋中過來拜見、寒暄的人都走了,撣一撣衣袖站起身來。
還沒來得及邁出步子,冷雪柔嬌俏的臉就從簾后探出來,嘟着嘴巴抱怨道「可算都走光了。在屋后蹲了一個時辰,人家過生辰呢,巴巴的做賊一樣,都怪爹爹,拘着人家不許來尋姐夫。」
安錦南側過臉來,劍眉輕輕舒展開,一雙星目含了淺淡得極難察覺的笑意,線條料峭的下巴微微一抬,用低沉磁性的聲音道「胡鬧。」
這短短兩個字似有極大的魔力,令抱怨不已委屈不已的冷雪柔霎時變得乖巧羞澀,雙手背在後頭,一步步挪近高大的男人。
她仰起臉,啟唇一喚「姐夫」
安錦南睫毛微微垂下「嗯。」他言語不多,只用目光了她一眼。
冷雪柔低低哼了一聲,指尖輕輕蹭在安錦南袖口的衣料上,垂頭紅了眼圈,「他們說你不會來我以為你要失言了。今兒飯也吃不下,戲也看不進,睡也睡不好」
頭頂傳來極低的一聲嗤笑。冷雪柔嘟唇不滿地看向男人,「姐夫你還笑我」
安錦南搖頭,寵溺地嘆了口氣。伸手去袖中摸了只細長的錦盒出來。「喏。」
冷雪柔接了錦盒,咬唇將它打開了。
一隻光彩奪目的簪子靜靜躺在盒內,簪頭嵌了五彩的寶石,便在燈下也璀璨透亮極了。冷雪柔眸中劃過一抹欣喜,眉眼彎彎瞧向安錦南,「姐夫替我選的」
安錦南點頭,退後一步倚在百寶閣上。
冷雪柔小心地捧了那簪子,插在自己左邊耳後蝴蝶髻上,側過臉來展示給安錦南瞧,「好看嗎」
安錦南望她,透過面前稚嫩可人的容顏,好似一眼望穿了時空,回到不堪思憶的昔年。
他久久無言,冷雪柔很快垮下了笑臉,「不好看」
安錦南回神,眸子淺淺地彎起,來不及彌散的孤寒隱匿在顏色極濃的瞳孔之間「今年一過,明年便及笄,屆時」
屆時擇婿,只怕再難有今日面見時光。倒也頗有不舍。
可年歲漸長,她終不可能永是他膝下那求抱求哄的小人兒。
安錦南住了話頭,溫聲送客「夜了,有事明兒再說。我應你的事,絕不食言。」
冷雪柔聽他攆自己走,本欲不悅,不等她嘴角彎下,聽得後半句,迅速又開心起來,「姐夫答應我小住幾日,當真可以好,我這便回內院,明兒一早姐夫帶我外出逛街市去,可不準賴皮」
冷雪柔剛去,安錦南屋裏就走進來一個二十歲上下的侍婢,手托銀盆,端的是熱水,放在屏風后的架子上洗了巾帕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