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二章

V第二章

園子裏戲台備好,侍女們來請各人園中入座,文太太親自攜豐鈺的手,同往園中而去。

正趕上朝中十日休沐,文嵩與弟弟文崇本在城外打馬騎游,熟料同行的一位公子跌傷了腳,一行人便提前結束回家,經過花園,聽見戲台上唱的是一出貴妃醉酒,聽聲嗓像是城裏近來最紅的小旦季如夢,哥倆兒不自覺朝那頭望了兩眼,文嵩尚沒瞧出什麼,那文崇卻是極為意外,扯住哥哥袖道「二哥,你看,那個是不是豐家大姐兒」

文嵩已經十來年不曾聽聞這個名字,面露迷茫之色,「你說誰」展眼又往那頭瞧上數眼,見母親身旁親親熱熱坐着個女子,瞧似花信年紀,梳的是閨女頭,眼睛清亮有神,好像察覺到他的目光,抬頭往他的方向瞧來,又很快轉回臉去。不知說了什麼,引得母親笑個不停。

那眉眼,依稀認得出。是當年他曾暗自戀慕過的姑娘。

只是時光荏苒,他已不是舊年莽撞懵懂的單純少年,她也已不是當年青澀嬌嫩的天真少女,中間隔了山海河川,是永世不能相見的身份。

文嵩淡淡點了點頭「唔。似乎是的。」逕往前走。

「二哥。」文崇不解,「她回來了,你不與她交代幾句么當年,你沒有應諾,娶了二嫂嫂。」

文嵩面上有絲難堪,繼而化成羞惱「你胡說什麼並未定過親事,沒正式議過親,我便是娶不娶親,都不干她的事。」

「可你」文崇是知道當年內情的,他眉頭深鎖,不贊同地道「可你分明為她苦苦守了五年」

當年家裏為二哥說親,二哥曾那樣堅決地反抗過,分明說過,要等豐鈺、非豐鈺不娶,二哥如今娶了二嫂,有了孩子,就當從前的一切都不曾發生過嗎

「瞎說什麼」文嵩動了真怒,朝弟弟大聲斥道,「這種話怎可胡亂提及,叫外人聽見,你嫂子如何作想,那、那豐大姑娘,她、還要不要做人」

文崇垂頭,知道這話着實不該,便不言語了。

文嵩扯着他快步穿過園子,豐鈺再抬頭時,已瞧不見兄弟倆了。豐鈺淡淡收回目光。

十年過去,親情都淡了,何況小兒小女之間那點微妙好感

文嵩已經娶妻生子,而她也有自己的路要走。沒什麼好可惜,也沒什麼值得緬懷。不過是場懵懂幼稚無疾而終的美麗誤會,過去便過去。

若非是在文府,甚至她都認不出適才經過的是他。

可笑客氏以為她還念着舊日青梅竹馬的情分,以為她放不下。如今的豐鈺,早不是從前那怯懦好欺的女孩,她會慢慢叫所有人知道,只要她不願意,就沒人能給她難堪。

文家堂會過後,天氣一日熱似一日,豐鈺便不再出府赴宴,至多往隔臨東府陪她祖母豐老夫人抄經誦佛去。多年疏冷了的親情需時修復,她也得給父兄時間重新認識自己。

如今歸家,人人待她客客氣氣周到妥帖,處處像個短時暫住的客。

當年走的時候她還不大懂事,興緻勃勃上路只當去京城玩一回,以為自己會如幾個族姐一般,走個過場就能回家待嫁,誰想偏她這年風聲格外緊,沒人敢在裏頭做文章。

後來她慢慢長大懂事,細品其中滋味,未必是風聲緊的緣故。父親到底是娶了新人

這些事她不說,也懶得去計較,家裏鬧得人仰馬翻,和繼母相對成仇,只會惹得外人笑話,於她又有什麼好處

豐鈺打算得仔細。如今父親官位不高,家中各人前途全系在伯父身上。兩府一牆之隔,內院有小門相連,分府不分家。伯母客氣叫她「常過來與嫂子妹妹們耍子」,她就厚顏當了真,三不五時過去敘敘舊。

平素豐老夫人不見人,她自十二年前幼子豐保去后,專心吃齋念佛,在東府西南角隔了間佛堂出來,如空門中人一般做早晚課,每逢初一十五還要請宏光寺的法師前來講經佈道,於常俗世情她已不久不理會,家中便是有再重要的場合亦不出席。

豐鈺歸來后前幾次求見均被拒。豐媛還曾在客氏跟前嘲她「也不掂掂自己幾斤幾兩,十年不見,怕是早忘了還有她這麼個孫女兒。」

叫眾人意外的是,幾次后豐鈺不知緣何突然得了老祖宗青眼,不但她來時肯見,有時甚至留豐鈺陪她吃過素齋才放人。

抄經無疑是枯燥的。外頭蟬鳴惱人,自午後就叫個不停,沒一時清凈。豐老夫人誦了一段佛經,從蒲團上起身,一回頭,見窗下豐鈺仍保持着直坐抄書的姿勢,一旁陪侍的婆婆躲懶支着下巴打盹。

豐老夫人搖搖頭,把目光移回豐鈺身上。

窗隙一縷陽光照過來,恰恰落在她側臉上。睫毛垂下,在眼瞼下投射出扇形的影。這丫頭模樣不算頂好,最多能贊一句秀氣清爽,穿的是半舊的雪青色短衫,這麼熱的天氣,臉上沒見半點汗意,正應了那句「心靜自然涼」。

豐老夫人眯了眯眼,拿起案首那本磨毛了邊兒的經書,「抄到第四卷了」

豐鈺收了手腕,將筆好好放回筆架,方微笑道「抄到第六卷了。」

豐老夫人不免有些吃驚「你是默寫的」

豐鈺不好意思地笑笑「舊年在宮裏陪主子誦過經,也抄過不少,記得一點,怕記不準抄錯了,得放一本經書在旁時時看一眼才放心。不能算是默寫。」她說著話,輕手輕腳繞過桌案,自然地扶住豐老夫人的手臂。

豐老夫人哼道「你這丫頭,做事一板一眼,年紀輕輕的,傲縱些能怎麼」

豐鈺扶着她往外走,下台階的時候,快行一步,在前面一個階上接住豐老夫人的手,扶着老人家慢慢踱步到石子路上。那婆子後知後覺地追上來,訕訕地插不上手。豐鈺一面答豐老夫人的話,一面給那婆子打個眼色,稍稍挪開一步,叫那婆子遞手臂過來。

「抄經的事不敢大意,心誠才有佛祖庇佑。旁的事孫女也粗心張狂,只是祖母沒瞧見呢。」

豐老夫人在佛堂門前立定,抬眼瞥瞥豐鈺。豐鈺適才與余嬤嬤間的互動沒逃過她的眼。連下人的體面也要照拂,這樣的人怎可能粗枝大葉呢

她知道豐鈺必有所求,只是豐鈺不開口,她不會主動問及。凡塵俗世她早不理會了,兩個兒子都已邁入知天命的年歲,難道還要她去操心府里的事么

申時,豐慶踏着方步往外院書房裏走。屋中已點了燈,映出窗上一個娉婷的人影,豐慶不由微笑道「媛兒來了」

院裏服侍的小廝湊上來,接過豐慶手裏的馬鞭,答道「是大姑娘在裏面,等候老爺多時了。」

豐慶下意識蹙了蹙眉,他大步踏上台階,小廝掀了帘子,豐鈺站起身來,規規矩矩朝他行禮喊「父親」。

豐慶雙手負在後面,打量立在面前的女兒。她已經長大,多年不見,不再是從前那個會與他哭鬧的女娃兒。甚至連樣貌也變了許多。她生得不及豐媛貌美,性情也不夠嬌軟。從回家來后,天見一回面,只是問問安,說些無關緊要的小事。

「有事」豐慶漫不經心開了口,他立在那,從進門瞧見她起,就不曾再近一步。

豐鈺心頭浮上淡淡的酸澀,很快,她把那莫名的情緒甩了開,微笑開口「今年外祖做六十整壽我沒趕上,聽說我回來,前兒舅父來了信,想接我過去玩兩天。母親已經應了,心想離家還需和父親稟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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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女要出閣 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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