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 攜手同游,以盡餘生
晟天門的長街盡頭,一處酒肆門口,倚着一名黑衣勁裝青年。
身形修長,眸沉如水,容姿綺麗,卻帶着不遜凜冬的寒意,令人不敢侵擾。
他抱着雙臂,靠在門口的木柱上,半眯着雙眼,望着長街。
半晌,濃密纖長的睫毛一顫,雙眸轉向了長街另一頭。
下一刻,長街盡頭走來一個淡綠嬌俏的身影,徑直走到他的身前。
來人笑着,湊到他的眼下,“外面這麼冷,怎麼不進去等我?”
黑衣勁裝青年一動,牽起她的手,只淡淡開口,“跟他道別結束了?”
“嗯。”阿阮點點頭,任由他牽着自己,往前走去。
“他要當攝政王,要繼承我……我爹的爵位,讓慎王府恢復往日榮光。我總不好跟在他身邊礙手礙腳的,而且我也不喜歡盛京。”
她走在他身邊,略微緊皺了皺眉頭,“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祟,我八個月大時在盛京死裏逃生,所以如今重回盛京,我才不喜歡這裏。這裏的血,這裏的火,這裏的哭喊跟尖叫,彷彿時時刻刻都在我心裏印着。”
聞言,牽着自己的手略微緊了緊。
阿阮抬頭,沖他安撫一笑,反手與他十指緊扣,“而且,我如今好歹也是隱谷的關門弟子,怎麼好一直呆在盛京當什麼郡主呢?師父不得打死我呀?”
沈寒璧望着前方,聞言,嘴角微微翹了一翹,露出一個極淡的笑意。
阿阮抬頭怔怔看着他,忽然道,“我第一次見你笑時,就覺得你笑起來真好看,若是能天天看到你笑,我一定一餐能多吃五碗飯。”
沈寒璧終於垂眸看了她一眼,低聲道,“你只看中了我這張臉?”
阿阮一愣,隨即壞笑起來,“那可不!當初在客棧,若不是看你長得好看,我才不吃你剩下的雞腿呢!”
沈寒璧嘴角的笑意更深,略微帶了點無奈,眸色溫柔。
她能這樣輕易放下盛京的一切,也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她在寒雁關甩掉暗衛之後便失蹤了,他找了許久,最後隱約猜到她在趙聿身邊。
沒想到她會這樣猝不及防的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又在趙聿得償所願之後,舍下一切,選擇了自己的本心。
她總是這樣令他意外。
沈寒璧牽着她,走向城外拴着的馬,隨後兩人上了馬,阿阮往後靠在沈寒璧的懷中,在馬蹄奔馳,寒風呼嘯之中,微微半眯了雙眸。
身後的一切都在遠去。
而前方,是她選擇的廣闊江湖。
*
半年後。
阿阮在隱谷,每日在東方恪看似嚴厲、實則放縱的管教中,磕磕絆絆地讀完了一本《素經》,一本《萬毒論》,又把《風渺玲瓏意》也練到了第七章。
東方恪老淚縱橫。
隱谷終於後繼有人了,他終於不負地下的師父師祖們了。
阿阮正式接任了隱谷,成為了隱谷新一任的主人。
又是一月後,隱谷迎來了一位客人。
是風波惡。
不過是一年多未見,卻彷彿過去了數載,兩人面對面站着,彼此都看到了對方眼中陌生的自己。
風波惡仍是仙老闆的臉,只是瘦了許多,面無表情,只有一雙眼睛泄露的心緒,複雜深沉。
阿阮望着他,不知該說什麼,動了動嘴唇,最後她還是笑了起來,“仙老闆,對不起。”
她語氣輕快地道,“當初說好要一起去西域的,我卻食言啦。”
風波惡低頭看着她,像是想把她記在心裏,低聲開口,“無妨。”
話又中斷了,陷入沉默之中。
隨後阿阮上前,拉起他的手,狀似歡快道,“我帶你逛逛隱谷。”
兩人並肩走在花海之中。
風波惡終於低聲說了出來,“抱歉。”他道,“那時迫不得己,斷了你的經脈。我怕你被人發現身份。你成了東方恪的弟子,便會受到許多關注,若是我不馬上廢了你的武功,你被碧桃宮盯上的風險就會極大。我答應了王妃,要保護你,所以我只能那樣做。對不起。”
他流暢快速地說出一大段話,像是來時已經背了無數遍。
阿阮搖了搖頭,“我知道的,不怪你。”
她道,“對了,小翠如何了?我一直挂念他的傷。”
風波惡一怔,隨即下意識道,“他沒事。”
“那就好。”阿阮點點頭,放心了。
兩人並肩走着,花海搖曳,陣陣葯香,遠處的鹿群低頭飲着溪水。
阿阮輕聲開口,“你當初是如何與我娘認識的?”
風波惡微微愣住,隨後像是陷入回憶中,輕聲開口,“王妃……我與王妃第一次見面時,那年我十二歲,是個乞兒,路上救了王妃車轅下的一隻流浪狗。
王妃心善,見我抱着狗擦傷了手臂,便親自下了馬車,帶我去醫館治傷,又帶我吃了一頓飽飯,讓我第二日去王府找她,她替我安頓差事。
只是我沒能去慎王府,當夜我便遇到了我師父。
江湖上只知‘風波惡’,卻不知‘風波惡’不止一個人,而是我與我師父。我師父那時大限將至,遇到了我,見我底子不錯,便將我強行帶走,教我習武,讓我繼承他的名號。
三年後師父病逝,那時恰逢慎王打到了盛京城門下,我急匆匆趕去盛京,便遇到了盛京之變。王妃見到我,便將你託付給了我,讓我帶着你,躲得遠遠的。
於是,我抱着你逃出了盛京,隨着難民一路到了淮安鎮,在淮安鎮上落了腳,隱姓埋名,撫養你長大。”
風波惡不知不覺,連帶着後面發生的事都一併說了出來。
阿阮低頭聽着,心想,原來是這樣的。
她有些複雜地抬頭看着他,“……謝謝你。”
他本可不必,費勁前半生,陪着她長大的。
風波惡仍面無表情,只眸中明顯一怔,隨後道,“不用謝我。”
他做的一切,都只是遵從本心罷了。
為報當年王妃的一飯之恩。
也為了,當年從王妃懷中抱過那個襁褓之後,那隻落在自己臉上的……小小軟軟的手。
那麼小而軟,溫暖的,輕輕的,像是天下最不可思議之物。
那時的少年抱緊了懷中的襁褓,從此心底像是有了守護之人。
如今,他終於完成了王妃的遺願。
而當年那個又哭又鬧,又會在沉睡中淺淺微笑的嬰兒,出落成了如今的模樣,亭亭玉立地站在他面前,眸光輕靈卻沉穩。
她也終於長大了。
他的心投,忽然便閃過一絲酸澀。
阿阮低頭整理了雜亂的心緒,隨後重新抬頭,沖他笑道,“快中午了,咱們先回去吃飯,不然師父又要嘮叨我啦!仙老闆你在這兒多住些日子,反正不急,其他話以後再慢慢說。”
她笑着,蹦蹦跳跳往回走了幾步,又回頭沖他招手,“快來啊!晚了師父可是會連你也一起罵的!”
風波惡抬步跟上她的背影,垂在身側的手心暗自握緊。
那份曾觸動他的柔軟小小的觸覺,像是再也握不住了……
入夜。
阿阮正陷入睡夢之中,月色從窗欞照射進來,投在她的面容上。
她緊皺着眉,忽然間像是有所感應,睜開了雙眼。
一室寂靜,只有月光清淺。
窗欞大開,微風吹拂着白紗飄動,窗外蛙聲蟬鳴。
她怔然,抬手摸上自己的額間。
那裏,像是殘餘着溫度。
隔日清晨,隱谷只剩她與東方恪,風波惡已不知何時離開了。
阿阮看着空無一人的房間,站在門口,看了許久。
最後她忽然落下了淚,又低頭快速擦掉,轉頭將門輕輕關上。
風波惡亦有他的天地與去處,他也不止是……她一人的仙老闆。
吃早飯時,她低垂着眸子撥弄着筷子,東方恪坐在她對面,忽然道,“前幾日沈寒璧那小子來信,說奉月的事情安排得差不多了,可以陪你去西域北蕃遊歷了。”
阿阮聞言,抬頭,總算是露出了一點笑容,“真的?你怎麼不早說?!”
“哼,你倒是高興了!隱谷怎麼辦?!”
“哎呀,隱谷自己又不會跑掉,不是好好的在這兒嗎?師父若是寂寞,不如跟我一起去呀?”
“免了!我老骨頭一把,可不受這個罪!”東方恪氣呼呼地拒絕。
阿阮吃過飯,便回屋收拾行李。
午後,沈寒璧果然前來。
阿阮立即開心起來,背上包袱,帶上月櫻,同氣呼呼的東方恪撒嬌一番,告辭了。
她出了隱谷,在入口處與沈寒璧見了面。
沈寒璧騎在馬上,馬背駝着輕裝,見她來了,露出笑意。
阿阮亦笑了起來,翻身上馬,坐在他身前,往後靠去。
沈寒璧抬手摸了摸她的臉,低聲道,“坐穩了?”
“駕!”阿阮一拍他的大腿。
沈寒璧低頭帶着笑,瞪了她一眼,扯過轡頭,往大路遠處奔去。
天高路遠,江湖廣闊,攜手同游以盡餘生——
亦是甚幸。
—全文完—
本文終於完結了。
打下“全文完”三個字,心中充盈着惆悵,故事終於走到尾聲。
不知有沒有人能看到這裏,若是有,萬分感謝。
能有你在,亦是甚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