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圍
()“是本相太過健忘了么?本相不記得曾賦予過你這麼大的權力吶……張嬤嬤?!”自馨園門口忽然而起的男音,明明是溫和淡然,卻蘊藏着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讓人頃刻間便感覺到周圍的氣壓在急劇地下降。
邶莫帝都的冬天,原本已經足夠的寒冷,卻不曾想因這聲音而又硬生生地降了幾度。一陣一陣的冷風,從園外灌了進來,風聲本已異常凄厲,卻仍不及這聲音半分陰冷。
不需要抬眸,盈辛已經辨出了說話的人是誰。
自嘲的笑意,不曾斂去半分,雖然此時身上的蓮裙已經沾染了黑色的炭灰,但是自她身上不自禁地流露出來的一種隱藏在內的氣質,卻隱隱漾出了旁人無法企及的絕代芳華。
她的狼狽,總是逃不過他的眼睛,她知道。
“怎麼?是本相問得不夠清楚么?還是你年紀大了,耳朵聾了,所以聽不清楚?!需要本相再重複一遍么?!”說話的瞬間,薛采已經大步地跨入了園內。
一雙眼神凌厲的眸子,望向之前還趾高氣揚不可一世的張嬤嬤,薛采看似溫和的臉上,此時其實已經暗蘊了怒氣。
盈辛看着從自己身邊走過,然後朝着張嬤嬤而去的薛采,清冷的面容之上難掩驚訝。
心湖,好像被突如其來的一陣微風輕撫了一般,不經意間泛起了漣漪。
目光,不由自主地跟着薛采而行,直到看見他走至張嬤嬤的面前。
像空氣膨脹的皮鼓被針驟然戳了一下,張嬤嬤之前的狂妄囂張頃刻間化作了強顏苦笑,“這……”
“這什麼這?!你是啞巴還是結巴?!連話都不會說了么?”溫和儒雅的五官之下,其實隱藏着不易被人察覺的暴戾因子,薛采黑白分明的眸子閃着銳光,不曾移開張嬤嬤的那張橘子皮老臉,只盯得原本就已害怕至極的張嬤嬤額頭之上冷汗涔涔。
“你很冷?”薛采問。
“不是。”
“擦擦汗。”
“遵命。”
薛采似乎並沒有想像中那樣的勃然大怒,但是也正是他的表情太過平和,所以才更令人難以揣度,也更讓人覺得心中恐懼。
張嬤嬤伸手從兜里拿出一條純白的絲綢手絹,有些懼意地而卻又順從地拭去了額上冒出的冷汗,然後又將帕子收好,雙手垂於兩側,躬身站在一旁。
“擦完了?”薛采嗤笑,居高臨下的睥睨着她。
那注視,像在審視,更像在凌遲。
“是。”張嬤嬤的臉色慘白如紙,手不停發抖,猶如見到鬼魅一般。
“很好,擦完了也就該好好回答本相的問題了。”
鷹眸微眯,沉聲開口,即使是面容溫潤如玉,卻仍掩不了薛采勃然而發的凜凜氣勢,“本相問你,薛府之中,以下犯上,該當何罪?”
果然,前面的溫和儒雅都只是表象,此刻的冷凜決然才是本來面目。
“該……該……”
腦海之中倏地閃現自己被剜去雙目,剁去四肢的情景,張嬤嬤陡然腿軟,“噗通”一聲跪在了冰涼的白玉石地板之上,“相爺,老奴知錯了,老奴知錯了!望相爺恕罪啊……相爺就饒過老奴這一回吧……相爺……”
“饒你?!”
刀雕般剛毅的臉上,看不出一絲表情,薛採的聲音完全和冬天一個溫度,“你真當薛府是你可以做主的地方么?!還是你認為我會為了你區區一個下人而壞了我薛府的規矩?!”
比凜凜朔風更為陰冷的聲音,飄蕩在空中,只讓人從骨子裏發冷。
“相爺……”張嬤嬤還想求饒,卻被薛採過分陰騭的目光嚇得噤聲。
有一瞬間地愣神,盈辛望着眼前的薛采,心中忽然湧出一股說不出的感覺。
曾經的單純與天真,似乎在漸漸地自她身上褪去,不知道為什麼,在看見他聲色俱厲地訓斥着剛才侮辱她的下人時,她的心中湧起的不是感動,卻是疑慮。
眼前這一幕,對於她來說,其實已經足夠的熟悉了。
在她與他大婚的第二日,在芙蓉館前的坪地里,極為相似的一幕其實也曾經上演過。
只是,當初的她,會毫不猶豫地加以阻止,而現在的她,卻只會靜默地呆在一旁觀望。
是她變了么?
盈辛問自己,但是,卻得不到答案。
沾染了黑色炭灰的蓮裙,在凜凜疾風中獵獵作響,也將盈辛的思緒拉回了現實。
“相爺,如果沒有其他事的話,盈辛就先告退了。”沉凝的語音依然沒有波動,隔着一段不短的距離,盈辛也不曾往前踏出一步,只是將身子稍微朝前一傾,當作是行禮。
這府里的一切,原本就與她沒有多大的關係,所以她也不想再看下去。
站在不遠處的挺拔身影,在聽到盈辛的話語之後,稍稍一滯。
清冷的聲音,如冰珠般宜人,傳入了薛採的耳朵,讓他心中忽然有一絲訝然。
沒錯,原本這不過又只是他導演的一場戲而已。
訓斥張嬤嬤,為她出頭,他原以為她定會趁機向他訴苦,指責之前張嬤嬤的無禮與冒犯,然後他便也可以藉此機會而與她接近,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她居然一點想要報復的企圖都沒有,只是想要離開。
第一次,薛采覺得事情的發展似乎超出了自己的預料。
盈辛的反應,讓他忽然覺得像是燒旺的火頭被人猛潑了一盆冷水一般,失望透頂。
轉身,面朝著剛剛開口說話的盈辛,薛采輕咳了兩聲緩解自己的尷尬,故作關切地問道:“夫人難道想就這麼輕易地放過這個以下犯上的下人么?”
他賭她一定心有不甘,絕不會放過如此報仇良機。
一直發抖的張嬤嬤,聽着薛采這麼一問,心中不禁恐慌更甚,不由地輕聲喚盈辛:“夫人……”
盈辛站在里馨園門口,完全沒有將張嬤嬤放在眼裏,只是瞬也不瞬地望着薛采。
他眼神里忽現的溫柔讓她心驚,也讓她更為不安。
“一切但憑相爺做主,盈辛不妄作定奪。如果沒有其他事的話,還望相爺允許盈辛先行告退。”許久之後,她說。
隔着一段不短的距離,她對他的懼意也明顯地減少了很多。
薛采看着不遠處的盈辛片刻,正想再開口說些什麼,然而卻也就在這時,薛安的聲音自馨園外響起,讓他陡然收住了所有的話語——
“相爺,有客來訪。”薛安道。
“是誰要見我?”
“是黃公子派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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