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替我自己正式介紹一下。”
陰沉黯淡的天色,冷清空蕩的街尾,生意慘淡的咖啡館,偶有從櫥窗外路過的行人總是慵懶疲憊的,這樣的情境最適合聽人講悲傷的故事。
我手捧一杯溫熱的珍珠奶茶,不遠處的吧枱一角,腰系黑色大圍兜的服務生,正殷勤的為姜北笙那杯現磨黑咖啡做着最後的努力。
“我叫姜北笙,職業經理人,領年薪百萬的酬金,過得卻不如街邊炸油球的小販快樂。這種生活持續了四年,我的身體因壓力過大出了些令人遺憾的小狀況。所以,今年年初老闆跟我談續約的時候,我主動放棄並徹底離開了那個圈子。我想給自己另外一種生活,無壓力健康的生活。輾轉了幾個城市,最後來到這個繁華不太多也不太少的三線城市。二月初的時候,我用一次性付款的方式,在市中心電影院附近買了個現鋪。沒想到三線城市的鋪面竟賣到了三百多萬。實話說了吧,買鋪子花光了我所有積蓄。好在鋪面很搶手,當月就租給一個賣女裝的,租金每月一萬六。這是我目前唯一的經歷來源。呃,對了,我沒房,暫時借住在白慕言家。說完了我的工作,再來說說我的原生態家庭……”
如果一個人可以用很平靜很淡然的口吻,講述自己的故事,那這個人,要麼是受了傷害走不出,要麼是被傷害后徹底走了出來。不管是哪種可能,都預示着這個人的情感已經荒蕪到寸草不生的地步。絕非一個可戀愛結婚的好對象。
我低頭吸入一顆黑色珍珠,咀嚼不過兩下。繫着黑色長圍兜的服務生,端着姜北笙的現磨黑咖啡從吧枱一角走了過來。
“先生,您點的黑咖啡。”
聲音乾淨純粹。
我抬頭望了一眼,是個漂亮白凈的小男生。
姜北笙只是輕輕嗯了一下,服務生漂亮的臉上悄悄多出一層淡淡的羞澀。在物慾橫流的社會裏,羞澀已經成為一種難能可貴的品質,我猜測,他應該是個學生。
就像許多年前那個夏天裏的我,在拘謹中展露出一絲羞澀。也會像歌里唱的那樣,歲月是把殺豬刀,黑了木耳紫了葡萄軟了香蕉,沒了激情少了感覺丟了情操,我的青春小鳥已經飛走了。總有一天,他的羞澀會迎來一把屬於他的殺豬刀。
我這樣安慰自己。
聽說,夏日街頭總有一些男人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喜歡偷瞄衣着清涼長相漂亮的小姐姐。
這些男人,會不會像我一樣,只是在緬懷一把殺豬刀?又或許是我想多了,男人看女人,哪需要理由?
不管真相是什麼,那樣的男人身邊總有一個聒噪的女人,就好比此刻,我的身邊有一個惡毒的男人。
“食色性也,飲食男女。伍小柒,我能理解,但請你也不要忘了,你是個中年人,見到漂亮小夥子就流口水這種事,十年前就不適合你幹了,何況十年後?”
姜北笙這冷不丁就沖我咬一口的癖習,可真是令我頭痛。
我收回被服務生帶去吧枱的目光,將喝到空了一半的珍珠奶茶杯子,用力的搖了搖,不是很開心的提醒他:“姜北笙先生,你的正式介紹,可還要繼續?”
他端起熱氣騰騰的咖啡杯,淺飲了一口。
“我家人不多。父母在我一歲的時候因感情不和離異,我判給了父親。半年後,母親再婚。也就過了十來天吧,父親醉酒駕車意外身亡。是爺爺將我一手養大的。我沒有兄弟姐妹,父親也是獨子,母親倒有一個姐姐,但自從她改嫁后,爺爺就斷絕了我與她的一切往來,也包括這個姨媽。現在爺爺年紀大了,對我要求不多,就希望我儘快找個人結婚生子。結婚生子,對別人來說,或許只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就像……春天到了,花會開。年齡到了,跟你結婚的人也就到了。這種想法出現在我跟我的第四任女朋友分手之前。分手后,我才明白,水到渠成的事,渠,必須是暢通無阻的,水,才能不急不喘的流過。我這條渠,在我父母離異、母親再婚、父親意外身亡后,已經被堵得滴水不漏。簡單點說,我不相信女人,不相信婚姻,更不想結婚。這就是我為什麼要對你窮追不捨的原因。”
三十五年來,第一次有一個男人,對我信誓旦旦的說出“窮追不捨”四個字。
我理應歡欣雀躍到手舞足蹈,可事實是,我沮喪得很。默念了三遍“人心不足蛇吞象,慾壑難填鬼見愁”才將自己的沮喪一點一點撫平。
一個半小時后,我跟姜北笙在咖啡屋前的街尾友好分手,各回各家。從咖啡屋走到我家,不過十五分鐘的路程,我多走了五分鐘,才到了家。
剛在沙發里躺下,憨豆老爸的電話就追來了。
我這才記起,白慕言還在菜菜子家做客,突然之間就有了不好的預感。
“柒柒吖,爸爸先給你道個歉。最近這段時間以來,爸爸跟媽媽都太心急了一些,給了你許多壓力,是爸爸媽媽不好,不該成天催你念叨你。唉,爸爸媽媽知道錯了,以後不催了不念叨了,只要你過得好,過得開心,經常回來看看,爸爸媽媽就知足了。呃,對了,那個小白,已經回去了。嗯,柒柒吖,小白這個年輕人是很不錯,長得不錯,學歷不錯,工作不錯,家境也不錯,不錯,真的是很不錯的一個年輕人。別說你喜歡,爸爸媽媽也很喜歡。但是閨女吖,再喜歡,咱也不能喜歡別人的東西。就說這訂了婚的人吧,雖然沒有法律效力,可人家也是未婚夫妻。未婚夫妻也是夫妻,你這……你這樣是不行的。柒柒吖,聽爸爸一句勸,咱不幹插足別人婚姻的壞事。我聽你舅媽說,那個陳正很不錯吖,年紀是大了點,可也是初婚,你不吃虧的。柒柒,聽爸爸的話,明天你回來一趟,跟陳正的姑姑在家裏吃一頓便飯。你跟陳正再好好接觸接觸。”
在我記憶中,這樣的長篇大論,憨豆老爸有且只有過兩次。一次是我十二歲時,他跪在奶奶的靈堂里絮絮叨叨,另一次就是今天。
可見,憨豆先生在白慕言這件事上,受到的打擊是巨大且沉痛的。
我嘆了口氣:“爸,你誤會了,我也是今天下午才知道白慕言訂婚了。我承認我是……”
“哎呦呦,我的女兒吖~”
我正想跟憨豆老爸好好解釋解釋,電話那頭突然殺出菜菜子悲戧的聲音,害我用力過猛,差點沒把舌頭咬斷。
“老太太我會被你氣死的啦。老太太求求你哈,千萬千萬別這麼想不開啦,你是年紀大啦,是脾氣不好啦,是不曉得照顧人啦,是有一身壞毛病啦,可你放心嚄,老太太給你去廟裏算過啦,你不是孤獨終老的命哈……”
菜菜子哭天搶地,我頭痛,十分的頭痛。
等不及她將話說完,忍着舌痛,不管不顧的挑釁道:“誰說我的對象是白慕言,我的對象是姜北笙。就是今天被你們不分青紅皂白冷落在一旁的小姜。哎呦呦,老太太哈,就問你驚不驚喜吖?意不意外吖?”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