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有人說,緣分就是猿猴拉下的一堆糞,本名猿糞。千百年後,神州大地蹦出一個詩歌橫行霸道的時代,出了一群玩膩梅、竹、蓮之雅性,改盯猿糞做考究的文人騷客。
自此之後,這世間便有了緣分。
如果白慕言是我後半輩子幸福的緣分,那姜北笙,只能是我一時大意不小心踩在腳底的一坨猿糞。
不可同日而語。
沒有後知後覺的我,只顧得上眼前。
當白慕言替我小小的解圍成功后,我滿滿一腔幸福,那一刻,我所沉浸的我自信是緣分。
“謝謝吖,我,我也沒想到,這小姑娘竟會把我臆想成吃霸王餐的無賴。我,我像嗎?”
我報以羞赧一笑。
白慕言長長的睫毛往上翹了翹,還真看了我一眼。
我駭然一愣。
作為一個成熟的中年人,理應明白,我問的不是問題,而是答案,一個不想被外部因素篡改的答案。這樣的答案,觀眾的敷衍了事總是要比煞有介事更令人心安。
他這個舉動,太有質疑之嫌。
我全身緊做一根弦,他嘴角微微一揚,眼皮撐不過三秒,又懶洋洋的耷拉了下去,我方如釋重負的吐了口氣。
“我在這個店吃面吃了五年,行話稱作VIP,俗氣點就是跟老闆熟得一家親。遠的不說,就說昨晚,老闆還免費給我加了一個蛋,千萬別小看這個蛋,那可是正宗鄉里土雞蛋。熟吧?親吧?不過是不湊巧,這小姑娘昨晚整好沒在,才鬧出這等烏龍事。呃,吃一塹長一智。下回,我必須跟老闆提一提,像我這麼忠貞不二的回頭客,如何都要配發一個榮譽勳章,以示身份。”
越是長篇累牘的解釋,越是藏着不可見人的別有所圖。
我廢了這麼多話,不外乎一個所圖,本姑娘是一個貨真價實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公子走過路過千萬不要錯過。
“你這個提議不錯,我想,老闆一定會喜歡。”白慕言輕輕鬆鬆笑出兩顆大白牙:“畢竟,一碗十五塊錢的霸王餐,在一個法治國家,只能是一次得不償失的冒險。你認定老闆能夠一眼看穿利弊,識破人心,說明他是個閱歷豐富的成年人。成年人不會像小姑娘那樣,因缺乏社會歷練而將食客得罪。”
白慕言停了一停:“缺乏歷練是一門不足,可也非壞事,至少說明,她是一個心思單純的姑娘。如果可以,我倒希望你能將你的好提議,先放一放。”
我一陣心涼。
不愧是葉利民式的男人,能夠將簡單的事情複雜化,也能夠將反對的意見細膩化。
臉微微一紅:“就像你所說的那樣,她是一個單純的姑娘,可我也不複雜。我這個提議,說穿了,也就一玩笑。竟然我跟老闆都熟得一家親了,玩笑開不開其實都無所謂。”
我婉轉了一下,白慕言果然心神領會到閉口不再提。
我一顆虛心總算是落到了實處。
二人又說了些無關痛癢的話。
正午過後一點四十多的雲吞店,食客少到僅剩我跟他兩個人,氛圍略是有點微妙,以至我幾次走神想起芸豆的提議。
對於一個無神論者而言,機緣巧合的相遇,我們更願意稱作:命中注定。如果白慕言就是我的命中注定,我為什麼不早一點讓他知道呢?
我覺得芸豆的提議是可行的。
正要開口,店小妹就像所有劇本里的意外,提着兩袋外賣盒不早也不晚走了過來。
“大哥哥,你的外賣好了。”
唉,這姑娘可真會挑時間。
我嘆了口氣。
白慕言從褲袋裏掏出一個深棕色錢包,給了一張五十:“不用找了,麻煩你再給我拿一杯現磨豆漿。”
店小妹放下外賣盒,接過錢轉身去櫃枱拿回一杯豆漿,白慕言單手接下,再轉給我。
“給你買的。”
我一愣:“謝謝。”
“不客氣。”
白慕言提起外賣盒做了個離開的手勢,我木木獃獃跟在後面,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
男人的英俊瀟洒,是讓女人一見鍾情的法寶;男人的溫柔體貼,則是讓女人慾罷不能的手段。
我對白慕言的小心思,就像一粒種子在這杯現磨豆漿的溫柔體貼下,長出了一棵參天大樹。
我決定主動出擊。
“我家就在附近,不遠,算來也就五十步。要不,你去我家樓下等一會兒?呃,你別誤會,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就是覺得我們不是很熟,我應該把錢還給你。”
我手捧豆漿,笑得人畜無害。
白慕言提着外賣盒,頭揚至四十五度角,考慮足有三十秒:“如果我提議去你家坐坐,會不會很唐突?”
呃,比我還主動?
“果然很唐突,哈哈哈……”白慕言見我一臉目瞪口呆,不無自嘲的大笑起來:“我就是覺得,都到你家樓下了卻不能進門坐坐,只能站在樓下傻等。呃,這個距離,好像不是熟與不熟的距離,至少我會稱之為陌生。咳咳,我……好像有點被傷到了。”
白慕言小小一把失落後,又悻悻問道:“我這樣說,會不會顯得我很多愁善感?”
愛情三十六計里有過這麼一句話:願意去你家坐坐的男人,一定不會只想跟你做普通朋友。
莫非,不是我單相思,而是兩情相悅?
一想到兩情相悅,老阿姨我不得不賦詩一首。
最好的愛情,莫過於你單着,我單着,單着單着,我們就相遇了。
等等……我一把剎住心頭雀躍,暗自默神:去我家?我家?我家……現在是個什麼樣?
我快速在腦內倒帶回憶。
客廳有沒有橫七豎八的襪子與內褲,桌上放沒放開封或沒開封的啤酒罐,廚房留沒留即將餿掉或已餿得臭味滿溢的外賣,呃,還有還有,地板有沒有拖,玻璃有沒有擦,被子有沒有疊……
“呃……”白慕言帶着一副不忍打擾又不得不打擾的尷尬,訕訕笑道:“如果我的多愁善感,讓你感到很為難的話,那,你……請當我剛剛什麼都沒說。”
“不為難不為難。”我立馬停止倒帶,雙手揮得跟倆撥浪鼓一樣:“只要你不為難,我一點都不為難。”
“那就打擾了。”
白慕言鬆了口氣,優雅的從外衣口袋掏出手機,撥號不到五秒,就聽他說道。
“北笙,熄火下車吧。我在你對面,看到了嗎?”
“……”
“我在雲吞店遇到了小柒,她邀請我們去她家坐坐。”
“……”
姜北笙?
我嘴角抖了抖:“你電話里的北笙,不會是……”
“我這一輩子,有一個叫姜北笙的朋友,已經夠頭痛了,實在不想再有第二個。”白慕言掛斷電話揶揄道,我又是一愣,他皺了皺眉:“呃,你……介意?”
我徐徐轉過身,街對面走來的果然是姜北笙,一身全黑,頭上戴着一頂黑色鴨舌帽,帽檐壓得很低,只能看到半張臉。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今日天空一片灰濛濛,我望着那個身影,忽然生出一種錯覺,好像,迎面走過來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坨猿糞。
白慕言在我耳邊又鍥而不捨的問了一遍,我哭喪着臉,沒有女人會不介意猿糞的到來,口裏卻道:“我怎麼會介意呢?”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