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樂 卷四章三 冷麵的蔡志北(上)
卻沒料到這伸手一撈,才將人剛提起半份,乞丐少年便生生地兩眼翻白,直接暈了過去。
玖兒見狀急急上前探看。“他是怎麼了?”
石頭擰着眉摸了摸他的身軀。“許是……”
“許是?”
“痛暈過去了。”
“痛暈?”
玖兒滿額的問號。剛才被人揍的時候不痛暈,現在才撈那麼一下就暈倒了?
石頭嘆了口氣,解釋道:“他胸骨至少斷了兩根,右手也脫臼了。”
呃?!
脫臼還好說,但骨折可大可小,何況聽他口氣,這位還是剛打救了玖兒的“恩人”呢。他們沒有半分耽擱,直接將人送到回春醫館醫治。
少年到了醫館后便被大夫按穴位醒過來了,然後在正骨的強大疼痛中一直隱忍,汗珠在額上凝聚成一大點,順臉而滑落。這段期間,他愣是不發一言、不吭一聲。
“是條硬漢子。”石頭不由得贊道。
盧玖兒在旁邊眼睛眨也不眨的瞅着醫師幫他醫治,純粹抱着學術性的觀摩心態,但心裏也是暗嘆傷員的忍功了得。
石頭在旁邊一直擔心會嚇着姑娘,但很明顯他多慮了。因為其它女孩子家看到這等場面,不是避開不敢多看,便或是掩面轉身偷瞄。可姑娘看得落落大方,神情還都很正常。包括剛才少年脫衣赤裸上身的時候,還是石頭主動站前一步用身體擋在她前面遮着,直到那瘦小精光的上半身被紗布都纏好了,才又站回到後面去的。
姑娘真是一點都不怕……也還未懂得害臊……
“也是個心大的。”石頭嘟噥到。
見到醫師辦妥後起身,循例交待養傷的注意事項,包括忌口食物和清洗包紮等等。另外再寫了一條方子交待到外頭的藥房撿葯。石頭謝過醫師,接過藥方,正準備轉身出去。
“不必了。”醒來后一直沉默的少年忽然間發聲,只覺喉嚨乾渴聲音沙啞。
大夥聞聲均望向他。
“什麼?”石頭沒怎麼聽清楚。
盧玖兒耳朵尖,倒是聽個真切,便開口道:“小哥不必擔心,診療費和草藥費我自會承擔,雖然銀錢微薄,權當是感謝你的相救之恩。”
雖然玖兒言辭懇切,但少年依然面無表情,冷硬道:“我說不必了。”
語畢,便掙扎着要下地家去。
醫師是個長須灰發老頭,日常各式各樣的病患見多了,也沒什麼情緒波動,只說道:“不取葯就這麼回去也可,反正倘若你不願的話,即使開了葯也不會去熬煮,即使熬煮可能也不會準時按要求服用。也罷!”說完后,側頭對着玖兒提醒道,“剛才聽說是有什麼恩情要報,那你就半個月之後去看他,順便將棺材壽衣香燭都備好,准用得上的。到時候就直接送他上路,以作為報答吧。”
“啊?”玖兒一怔,隨即反應過來明白醫師的意思。她瞟了一眼少年,順着問道:“您老指的是,不喝葯的話有可能會性命不保,是嗎?”
醫師眉眼不動。“不是可能,是絕對。雖然肋骨骨折沒有傷及心肺,但是已對體內造成了損傷,即使正了骨喝了葯,頭幾天也少不免會有低熱。倘若連葯都不喝,想治好不可能,想死倒是非常快。”
少年越聽臉色變得刷白,卻還是捂着傷處咬了牙,斥道:“庸醫休得危言聳聽!”
他從來命賤,自小每天都大小傷不斷,沒有看診沒有撿葯不也這樣過來了。
醫師搖搖頭,懶得再說,轉身背手便踱了出去。
盧玖兒見狀,彎腰行禮送出。然後朝石頭點了點頭,讓他跟着出去先將葯撿了。
待得室內只剩兩個人,她回身瞅着一臉倔強冷淡的少年。
他忍着疼努力套上了衣服,一邊整理衣衫,一邊下了地慢慢向外堂挪去。
盧玖兒沒出聲,他也沒說話,兩人並無任何眼神對視交流。
或者說,他是完全無視她的存在,彷彿連之前的輕蔑也只是種錯覺。
就在他即將越過她的身邊,正於交錯的距離最近之時,她輕輕地側了頭。
“他們……”她瞅了瞅門外,“那幫拐子,你既然認得,那該是這一帶的慣犯吧。如果你在街上再遇到他們,會被怎麼樣?”看剛才那人胖揍的狠勁,知道肯定不會是能善了的人。
他不為所動,沒有任何回應。
玖兒並不在意理會他刻意忽略,自顧自徑直說道:“醫師說今晚半夜就會起燒,到時候沒有葯,也沒有銀錢,只能任憑一直燒着。如果家裏有人還好照應些……啊不,應該說家裏沒人還好些,不拖累人家。要是有人,除了要徹夜無眠照顧你,還得去找錢找醫師找葯。而且,到了那時候病情已經加重了,診金和藥費肯定比現在要高出許多。你連現在都不願意喝葯了,更何況到了那時候,藥量只會更多更苦……”
“或者說,你先將地址和遺願告訴我,我就按醫師說的半個月後準備好了便去看你,也好一併送你上路。”
千說萬道,人最忌諱的就是個死字。醫師畢竟是診治之人,他說這話也就算了。她憑什麼也這樣講!
少年猛地轉身,狠狠地用眼剮她。
盧玖兒平靜地與他目光相接。
既然有反應,便是話都有聽進去了。
她剛才有留意到,提及到家裏人時,他的步伐開始慢了半步。
“我家就在省府城外南邊的小田莊,要不你就跟我們回去先將傷養好,另外派人去通知你家裏,就說到朋友家小住一段時間?”
少年眸光閃了閃,嘴唇微動了下,卻沒啟齒。
“不知道家裏還有什麼人?”玖兒大膽猜測地問,“是長輩和弟妹嗎?”
“……”少年艱澀地別開了目光,“……是弟弟,才5歲。”
是弟弟啊。這就不好分開了。
盧玖兒拍拍手,領先一步走在前頭。
“那咱們走吧,”她偏頭朝他微笑,“就到莊子裏養傷,把弟弟也接上一道去。”
省府繁榮昌盛,貨客交易往來頻繁,人口也就複雜得多,吃喝嫖賭的玩樂場所也多得去了。這城內干拐子路數的那幫人,跟其它異地流竄的拐子不一樣,他們是固定在省府內活動,專門挑生面口的外地小孩下手,然後將人轉手賣到別處去。要是遇到資質好些的,就藏起來養教成個五七年,專門供應燈紅酒綠處作玩樂使用。
乞丐少年名喚蔡志北,三年前與姐弟一道投奔外祖家才來的省府。結果剛到第一天,外祖家地址還未尋到,姐姐就不見了蹤影。後來打探了將近一年,才得知姐姐就是被拐子騙走的,深陷到青樓妓宅內,脫身不得。外祖知道后急怒攻心,活活氣死了,剩下兩兄弟相依為命。
“只要是外來無依仗之人,八歲以下的男童,和十六歲以下的少女都是下手對象。”蔡志北冷笑。也之所以,他從來都只讓細弟待在屋裏不準外出。
旁邊坐着的孩童感覺到他的不悅,甚是不安地輕扯了下他的衣袖,蔡志北這才察覺地調整放鬆了表情。
“駕!”石頭舉臂揚手虛空揮了一鞭,嚇得馬兒撒開蹄子拚命往前奔跑。
石頭這一鞭其實更想落在那幫拐子身上。之前不聽說則不知道,但一旦知道了,心裏既吃驚后怕,更是覺得愧疚後悔。他心裏頓時打定了主意,以後和姑娘出門,即使有天大的事情,也絕對不再離開姑娘身邊半步。
“賊人怎敢如此放肆,難道官衙全都視而不見嗎?”石頭雖然憨厚,但一身正氣,是非黑白分明。
自從五姨奶奶的事情發生后,石頭一直覺得上天不公。他就是托主人家的福才過上安穩的日子,可是五姨奶奶明明沒幹過的事情,卻被人紅口白牙污衊進了牢獄,最後落個入庵靜修的結果。他想不通。
蔡志北聞言冷冷一笑。盧玖兒看在眼裏,自是知道這笑容背後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