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吟 卷三章七 作妖的二姨奶奶(中)
老頭子,是指戚老爺吧?
“且看着吧,”戚家盛冷笑着,緩緩地道:“在他回來之前,肯定有人按捺不住,要再唱上一台大戲的。”
玖兒回眸再度望向外街寬巷。有僕人拎了凈水洒掃門前,來往的行人已經恢復了平靜安寧。一切,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風吹來過,拂動他的衣衫后,再略過她的秀髮。
“起風了。”
有一片飛絮伴風而來,盧玖兒伸手想抓,卻沒抓住。
遠處天邊有雲,越濃越重,似要乘風席捲而至。
山雨欲來,風灌滿樓。
血氣方剛的無賴少年下手真是狠。嘴上說著什麼親戚舅子,拳打腳踢時真當仇人般血紅着眼往死里去弄。
戚博文起先還強忍着裝着,後面實在是不行了直嚷疼痛。宅里請了平安堂的坐堂大夫來看診,看了都說是打得太狠了,肋骨裂了一根,尚好還沒斷開傷及心肺。最後給公子爺固定包紮好,開了活血化瘀的方子,再讓人去葯堂撿葯回來熬好喝。
五姨奶奶急得直掉淚,又派人多請了兩名大夫來看,都是一樣的診斷,說是好好躺在床上將養便無大礙,這才稍稍安心些許。
雖說傷筋動骨一百日,五姨奶奶直想將兒子綁在床上休養個一年半載的。派下人到歐陽夫子處告了假,夫子吹鬍子瞪眼睛。
“也就是個肋骨裂了,又不是手斷眼瞎。即使躺在床上也能讀書!”
於是挑了好一些書卷給人帶回去,還讓來人將話原封不動地轉述。
“這段時日必須下要求,每天至少讀半卷,寫一篇閱卷手記交上來。”
那僕從戰戰兢兢地到五姨奶奶面前照樣把話回了。戚博文聽聞后哪裏輕易肯答應,少不得又賴在母親懷裏撒了好一會兒嬌。
七少爺的課業雖停了,但歐陽齋還是老時辰開堂講習,這下是給盧玖兒開小灶散福利了。反正宅里供養的束修照付,夫子的講學照上,便算不得是懶在宅里白吃白喝了。
七月的雷雨天氣頻繁。上一刻還是陽光普照,轉眼間便烏雲襲至,狂風暴雨,電閃雷鳴。
屋檐下的的橫樑齊齊站了排躲雨的鳥雀,一隻只濕漉漉呆在那裏搖頭擺翅、振羽抖水,模樣既可憐又可愛。
一德書院的周文山院士與歐陽齋交淺言深,短短數月便多次盛意相邀詩聚、文聚、茶聚等,幾乎將讀書人的玩意兒都輪了個遍。最後見歐陽齋仍然不動聲息,終於忍不住主動伸出橄欖枝,重禮聘請他入院任教。歐陽齋婉言拒絕。
“當年落泊之際幸得東家仗義相助,聘任作啟蒙先生,眼下尚未滿兩三載,實在不好輕言辭去。還望見諒。”
周文山頓感惋惜不已。“此邀請長期有效,只等爾首肯而已。盼切莫因此而斷了聯繫。”
自此後,兩人仍然君子相交,不絕往來。
盧玖兒每日持續不斷整理滕寫手記,還得到歐陽齋精心調教指點,學問進步神速,宛如江河奔流,日進千里。
宅里幾乎見不着戚家盛的人影,更遑論是衛子謙了。除了縣試放榜時還聽到過他的消息,接下來的日子,便與戚家盛一道,消聲匿跡起來。
前段時間碰到衛二哥時有問起,說是要乘勢而上趕考府學,因着時日短課業重,所以連他們幾兄弟的面也不多見,只顧着埋首書堆里了。
盧玖兒挑了兩塊七少爺賞下的上好徽墨托衛二哥轉送衛子謙。這種墨塊拈來輕、磨來清、嗅來馨、一點如漆,也是她的心頭所好。古曰寶劍贈英雄,她是好墨贈書生,當是順祝他早日金榜提名前程錦繡了。
蘇杭有快船捎來家書,戚老爺的歸期終於定下了,約莫再五十天左右便能到步。
戚宅上下的笑語歡聲多了,但背後的卻瀰漫著越來越濃重的氣氛。有人數着指頭盼着家主早日歸來,也有人加緊了謀划的步伐。
當戚博文可以活蹦亂跳地追着石頭要練武的時候,官府派衙役來通傳,說是涉嫌謀殺七少爺的阿吉抓到了,讓翊日派人到衙門去認人。五姨奶奶不驚不躁,似是早知道會有此消息。但當翊日宅里還未來得及安排人前去的時候,便又傳來另一個消息,讓聞言者皆大為吃驚。
“你!剛才說的是什麼?”五姨奶奶花容變色,緊蹙黛眉喝問,“你再說一遍!”
蓮紫畢竟是服侍多年的老人,知道主子這是心焦急怒,於是咬字清楚地低聲再道:“舒家老么的外宅遭火燒了,昨晚他人沒回,但裏頭住的相好燒死了,聽說還懷着孕。外面街頭小巷紛紛說是小少爺報復的……”
數月前大宅正門前的戚舒罵戰早就傳開了,最終是以七小爺受傷而告終。那日戚博文當街宣告的那句話,很多觀戰的看客還言猶在耳,宛如雷響:
再有下次,就澆火油!燒死你們!
燒死你們——
“姓舒的好毒的心……”五姨奶奶牙齦咬得咯咯直響。
這幫人上回攔截墜崖要命不成,這回便拿別人的命來作陷害。死的那個所謂的相好,想必是哪裏來的攀附富貴的女子,被睡了又遭嫌棄無法正名份,最後被他們拿來做算計的棋子了。
“夫人、夫人——”
粉蕊自門廊處急腳跑來,氣喘吁吁。
“夫人,衙門又來人了。”
蓮紫見五姨奶奶抿嘴卻不說話,便代張口說道:“你讓他們喝茶稍坐。那疑犯都已經收押入牢了,還有什麼好心急的,而且昨兒個不是說讓晌午後再去么?”
粉蕊連連搖頭擺手。她也是陪嫁來的丫環,跟在夫人身邊這麼久,哪裏不知道遇事得先打探清楚的理兒。剛才她診斷着官差的神色不對勁,請人歇腳喝茶后還悄悄地塞了幾顆碎錠子,來人才提前透了下嘴兒。
“帶頭的差爺說,這次不是認人的事兒,而是要讓夫人帶着小少爺出去給個說法。”
“給什麼說法?”蓮紫上前一步想再問清楚。
卻聽五姨奶奶重重地冷哼一聲,道:“給什麼說法!若真真是我們乾的,死的絕對是姓舒的,而非那個識人不清的替死鬼!”
“哎喲我的夫人呀!”蓮紫急急想捂她的口,卻又不敢,只得連聲勸道,“這些話哪裏是能亂說的!您先順順氣,千萬莫要心急。”
五姨奶奶在屋子裏轉了幾個圈,腦子裏千迴百轉起來。蓮紫和粉蕊見她如此,便不再作聲打擾,一個點燃起安神檀香,另一個泡好祛火蓮心茶,然後靜侯在旁邊看着天色和張望院外的動靜。
可惜消息來得太慢了……
不,並非如此。應該說,是官衙的人動得太快了。
五姨奶奶側過身問粉蕊道:“官差有說為什麼會過來問話嗎?”
雖說火燒人命是大事,但總不至於為著幾句不着影兒的氣話過來問罪。
“這奴婢倒沒問,但另一位差爺有提到說讓我們抓緊時間,因為報官的人早就擊鼓遞狀紙了,縣官老爺在衙門等着他們回話呢。”
果不其然。“告狀的是誰人知道嗎?”
粉蕊搖頭。“只知道是死者親屬。”
對手的動作來得太快,五姨奶奶一時之間心裏沒了底。她咬咬唇,低聲吩咐蓮紫道:“你立即趕去七少爺那裏,讓他待在裏屋不要亂跑,另外要院子裏的人認實少爺這些天都患了風邪,一直躺在床上養病,同時也將話傳到外院的人里去。”先統一口徑摘清了兒子的嫌疑再說。
“好的,夫人。”蓮紫領命急急離開了。
“粉蕊,你去找衛大海,讓他分別派人去官衙、火場和舒家老宅探聽消息,莫要有遺漏,越細節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