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孰是孰非,論鹽務之巨貪

第六十三章 孰是孰非,論鹽務之巨貪

沈府,傍晚,沈塢書房

沈睦州安頓好胡斐的入宮之事後就急忙回府,按照父親的來信說法,恐出大事。

燭燈下,沈塢的臉色有幾分疲憊,這幾日,他連續收到江蘇蔣春河的密信,密信中揭露的蘇州鹽司上下勾連一氣,官員包庇貪污之事。

沈睦州坐在他對面,認真讀完這些信件后,問道:“父親,裴祈軒才來提親,蔣大人就發來密信,這其中?”

“裴祈軒在蘇州鹽司待過,他對於江淮一帶的延務過於熟悉,從他來提親的那一刻,我就起疑心了,裴祈軒明知裴沈兩家不和,為何敢獨自一人前來提親,這明顯是準備好了后招。”沈塢回想那天裴祈軒走的時候的表情,他是裴老狐狸的兒子,肯定不會這麼善罷甘休。

“父親是擔心裴祈軒會利用蔣春河做文章?”沈睦州問道,他雖然長年在軍隊中任職,但他對朝政的洞察十分敏銳。

“蔣春河是我的學生,他是我一手提拔起來的,他擔任江蘇鹽鐵使也是我一手擔保的,現在江蘇鹽務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我們沈府難保不被殃及。”說完,沈塢的神色在燭火下愈發昏暗,在他看來,朝局如同戰局,稍有不慎,就會全軍覆沒。

“我聽說,裴祈軒剛去蘇州的時候,還曾拜會過蔣春河,尊他為先生,稱讚他是當代官員之表率、當世之楷模,難道說,短短兩年,他就要反水?這對於他們裴家的名聲,也是不好聽的吧。”

“這沒有什麼好不好聽的,”沈塢背過身去,有些悲滄地看着書房內掛着的“慎終如始、則無敗事”這幾個大字,他說道:“裴祈軒是裴家的人,自始至終,他也只會維護他們裴家人的利益,他當時那麼高調地拜入蔣春河門下,我就應該猜到了,他就是去抓蔣春河的小辮子,用來對付我們沈家。”

“父親,這個蔣春河大人是真的犯事了么?難道說,他真的涉足了鹽務貪污一案?”沈睦州雙目炯炯地問道,這件事情可能比他想像中複雜。

“做鹽務的人多多少少都會收一點,這是沒有辦法避免的,蔣春河錯就錯在,他動用了私心。”沈塢無奈地說道。

沈睦州在一旁沒有講話,他耐心地聽父親把話說完。

“蔣春河信上說的是,他給了蘇州的一個姓董的人家私自發了鹽引,說這個董家之前也是江南的一個大族,後來慢慢破敗了,一次,董家的一個後生來找他,同他說了一下淮南百姓吃鹽之辛苦,經過他的一番渲染,他動用了自己手中的權力,給這位董姓人家私發了鹽引。”

沈睦州聽到後走了幾步,他的腦海中飛速地轉動,突然像是想到什麼,說道:“父親,這個蔣春河有問題!”

沈塢聽到此話后也陷入沉思,如果蔣春河這個人跟自己當面一套,背後一套,那當如何處理,他心中莫名出現一絲懼意。

“區區一個鹽引,很難搬倒一個堂堂的鹽鐵使,所以,這個蔣春河必定隱瞞了什麼。再者,蔣春河從一個地方官吏做到中央大員,再到地方擔任要職,手握重權,豈是一個後生說幾句話就可以說動的,這其中明顯有問題。”沈睦州言辭鑿鑿。

沈塢背着手,開始從頭想這件事情,蔣春河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可以說,他對此人無比信任,難道,此人真的有意包庇江蘇鹽務官場。

“父親,不如我親自去一趟江蘇吧,把這件事情徹查清楚,若是不引起警惕,恐怕裴府這次是想動大招。”沈睦州目光擔憂地說道。

“不,你是朝廷冊封的平西將軍,未得詔令,不得私自出京,如今,你應該儘快回西北,西北的防務,才是大事!”沈塢一臉肅然地說道。

“京師的謠言,裴祈軒突然回京,還有江蘇鹽務一事,最近京師發生的一系列事情,明顯是針對我們沈府,我現在走了,豈不是置我們沈家安危不顧。”沈睦州朗聲說道。

“針對沈家就是在針對西北的防務,西北的防務一旦被攻破,真箇西北的百姓都會遭殃,孰輕孰重,難道還分不出來,江蘇鹽務一事,我自有決策。”沈塢厲聲說道。

正當父子兩人僵持不下的時候,門外沈府總管稟報道:“睢陽書院林崇一求見。”

林崇一是朝中大學士謝冰的大弟子,謝冰曾在多個場合誇讚他乃天下讀書人的表率,據說他此人為人清高,不喜歡結交權貴,之前幾乎跟沈府沒有往來,怎麼會突然來拜訪?

沈塢一時也猜不出緣由,他對着沈睦州說道:“一會兒你站在這裏,一起聽聽看。”

沈睦州點點頭。

林崇一被引進來的時候,一身青衫,身上一股浩然之氣,他面容俊秀,行為舉止頗有幾分文人風度。

沈塢對天下讀書人還是多一分讚賞的,只是這個林崇一貿然來找他,他心底有幾分疑慮,便沉着臉問道:“你找我,所謂何事?”沈睦州站在父親身邊,沒有說話,他倒是對此人充滿興趣。

“學生此次前來,多有失禮,請沈大人見諒!”林崇一不急不慢地行禮道,“昆寧一戰後,朝中西北防務一度成為一盤散沙,若非沈大人的苦心經營,西北之地恐失了大半,學生感念於此,特來為沈大人出謀劃策。”

“出謀劃策,你一介學子好大的口氣,”沈塢臉色更加難看,“你說說看,能為我出何謀,划何策?”

“江蘇鹽務出了大事,沈大人知道么?”林崇一像是知道了什麼,一臉篤定地說道。

沈塢聽到后臉色一變,他暗自地定了一下心神:“出了什麼大事,你不妨直說,不必吞吞吐吐。”

沈睦州在一旁聽到此話后,不由得對林崇一此人暗暗欣賞,此人一來就抓住了要害,看來他不是單純的書生,此人對於時局的動向和走勢可以說是,輕車熟路。

“蘇州鹽務系統全爛掉了,江蘇鹽鐵使蔣春河大人有着不可推卸的責任!”林崇一突然目光灼灼地說道。

沈塢臉色一變,他沒有想到這個年輕居然抓住了關鍵,他耐下性子,聽他說完。

“蘇州鹽務的官員,以超低價收取鹽農造的鹽后,不僅高價賣給了當地百姓一些劣質鹽鹽和摻了硝鹼的鹽,還假借發鹽引之名義,高價賣給當地的幾大家族,這幾大家族的人沆瀣一氣,把鹽價控制在極高的水平,讓當地的百姓深受吃鹽之苦。除此之外,他們還將一些精鹽高價私自販賣給草原民族,為了就是換取他們的黃金,為了防止這些事情敗露出去,整個蘇州鹽務相互封口,光一個小小的都轉運鹽使司知事,每年的封口費,就達一萬兩白銀。”

沈塢聽到之後,臉色變得鐵青,他冷聲說道:“這些消息你都是從哪裏傳來的?”

“這是學生上回回家探親的時候,暗地裏調查出來的,此次裴祁軒為什麼會從蘇州回京師,那是因為他很有可能成為舉報蘇州鹽司的第一人,他一旦舉報,蔣大人雖然沒有直接參与,但也有包庇的嫌棄,若是裴府做大這個事情,說整個事情的幕後黑手是沈府,那恐怕沈大人難辭其咎。”林崇一說道。

林崇一說的每一句話都讓在場聽的沈塢和沈睦州振聾發聵,他們能想像這件事情的嚴重,但卻沒有想到如此嚴重。

林崇一接著說道:“人人都知道,朝廷西邊的防務現在由沈家父子組建,沈家若是落難,整個西北的百姓都會遭殃,所以學生才斗膽前來諫言。”

“那你說說看,我應該怎麼辦?”聽到這裏,沈塢已經對這個年輕人刮目相看。

“如今之計,只有破釜沉舟之法,方能解當下之困局。”林崇一篤定地說道。

“如何破釜沉舟?”沈塢問道。

“沈大人需令江蘇鹽鐵使蔣大人寫一封密信給皇上,陳述江蘇鹽務腐敗一案,需及其詳細地向當今聖上說明情況,然後,如果皇上主動私下召見沈大人,沈大人需向皇上進言,當務之急,只有廢禁榷法,進行朝政改革,方能解天下百姓之困。”

林崇一早已對這些鹽務之事聊熟於心,他說道:“朝廷將鹽鐵販賣之權牢牢把控在手上,製鹽之人叫苦不迭,每年因販賣私鹽而進牢獄者不計其數。這些年來,禁榷法確實為朝政積累了不少銀錢,但普通百姓為吃鹽受累者不計其數,有些人甚至因缺鹽導致各種身體問題,難以就醫,絕望至死,學生斗膽,請沈大人以天下百姓之重,革新曆法。”說完林崇一向沈塢遞交了一本冊子,上面詳細講述了為何要進行鹽務變革的原因,以及如何進行鹽務變革的論斷。

沈塢初步讀了一下,語句之流暢、變法之精妙、如何破除變法之阻力通通記入其中,甚至讓他覺得,這個林崇一,將來會是一個做宰輔的人選。

沈塢說道:“你送了我一份大禮,是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麼?”

林崇一似乎對沈塢的話早就預料,他低頭想了一下,似乎是下定決心,突然雙膝跪倒在地,雙手行禮道:“學生想娶貴女沈汐桐為娘子,望沈大人和沈將軍成全。”

沈塢聽了之後勃然大怒,用手拍了一下桌子,斥道:“就你一介書生,還想娶我汐桐,你想攀龍附鳳的想法也未免太明顯了一點吧。”

誰知道林崇一不急不慢地回道:“學生如果想攀龍附鳳的話,就絕對不會想娶汐桐,汐桐身份高貴,但京師也不僅僅只有她一位貴女,學生想娶汐桐,是因為學生早早就對她心生愛戀,只因聽說裴府的人來求親,學生害怕,害怕汐桐真的嫁給了其他人,便斗膽來見沈大人。”

見這個年輕人堅定的眼神,沈塢突然問道:“你之前見過汐桐?”

“三個月前,我去芳草閣講習,汐桐與我發生了一些爭執后,天天去書院裏找我清談。汐桐雖然不似其他京師貴女,熟知琴棋書畫,但她心思純真,為人大方,在她連續找了我好幾天之後,學生對她有了一些小心思,只不過後來她又迷上其他的東西,就沒有再來找學生了,但學生卻一直暗地裏關注汐桐,直到近些時日,她被人傳了一些不堪入耳的話,學生十分擔憂她,恨不得替她承擔這些污名。上次在雅園,汐桐讀了一些詩句後幾欲落淚,學生更是在心裏暗自發誓,今生只娶汐桐不可。”說完林崇一又行禮道:“沈大人,沈將軍,若汐桐肯下嫁於我,學生可以在此發誓,今生之愛她一人,並永不納妾。”

沈睦州聽完也有些動容,忍不住說道:“你放着大學子謝冰的乘龍快婿不當,跑來娶汐桐,沈汐桐這個丫頭脾氣暴躁,一點都不好相處,你如何能確保自己只愛她一人。”

“我可以用自己的行動證明。”林崇一堅定地回道。

“如何證明?”沈睦州上前一步,繼續問道。

“你想讓我如何證明我就如何證明。”林崇一抬起雙眼,直視沈睦州。

“汐桐要是反對這場婚事呢”沈睦州問道。

“汐桐雖然年紀小,脾氣有點急,但是她是懂大道理的人,相信學生跟她不斷地磨合,她必定能懂得並接受學生的心意。”林崇一自信地問道。

此時,沈塢和沈睦州只能相互對看一眼,沒有講話。

接下來朝政的這幾天一直都是沈府和裴府的對峙,裴伊一直都在有意無意的把朝政的方向引向鹽務,但沈塢一直在跟皇上面前提西北屯兵的事情。

沈塢一直在朝廷面前分析西北防務的薄弱之處,一有戰亂就急忙地從全國調兵,反應遲鈍,軍隊沒有整頓好就上戰場,很容易吃敗仗,最好的方式就是屯兵。

遷徙大量的居民去西北生活,閑時的時候開墾農田,等打仗的時候,能夠迅速的集結一支軍精兵,才能夠防止西北的元夏人。

皇上對沈塢的這一套屯兵之法極為有興趣,兩人不斷的商議如何屯兵,在哪裏屯兵,以及從哪裏遷徙居民過去,以至於裴伊一直沒有找到好的法子將皇上的注意力引到江蘇的鹽務一事上。

江蘇的鹽鐵使蔣春河收到沈塢的來信之後,急忙表奏,將所有蘇州鹽務之現狀困境及所有罪犯清單寫滿了幾大紙,秘密送往京師。

沈塢越來越感覺這個林崇一,絕非凡人,今日下朝之後,他就來到了沈家祖母的居所,一同商議林崇一的求婚之事。

沈家祖母也算是一個開明之人,她沒有明確的反對,而只說先見一下這個林崇一。

九月的一日早晨,林崇一早早來到沈府拜訪,跟沈家祖母聊了一番之後,沈家祖母對林崇一非常之喜愛,覺得他不僅學識高,而且懂禮法,知進退,是難得一見的俊傑,恨不得當即就同意這門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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