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花前月下 百花樓花魁之爭
梨落回道江府後,將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間裏,令誰都不可打擾,她熄滅了所有的燭火,讓自己的腦海徹底處在一片漆黑之中,想要在黑暗裏讓自己的思緒沉澱下來,她決定在腦海中重現整個案件,抽絲剝繭。
整個事件的起因是京師大水,渭水決堤,而後就出現了冥火殺人案、災民失蹤案以及在這之前出現的全身着火的牛以及部分村民失蹤等事件,這背後出現了兩個極為重要的線索,一個是藍冥花,它是流火雲用來殺人的工具,一個是懸明畫,它用來號令諸多的江湖人士前往京師,自己在紫氣東來閣遇到的那幾個江湖人士應該也是為此來到京師。
剛剛梨落回府的時候突然收到了師傅的密信,說他不日將抵達京師,師傅還收了一個叫李青松的徒弟,說是她的師弟,從十年前開始,師傅玉鼠就開始隱退江湖,是什麼原因讓師傅想重回京師呢,他老人家怎麼又突然想收徒弟了呢?
梨落的思緒又重新回到線索上面,藍冥花和懸明畫背後是兩伙人,還是一伙人?
現在看來,藍冥花的背後跟西域的布塔族落相關,他們族落與世無爭,那為何部落的神花會來到中原呢,是誰將藍冥花給了火蓮派的叛徒流火雲,這個人,會是獨孤傷的雙生子么?
如果說江湖人士是衝著懸明畫而來,這幅畫是前朝古畫,最後出現的地方是前朝陵墓,此次京師決堤,朝中極有可能有人相助,會不會是有前朝的餘黨參與其中,我朝建朝也不過短短四十年,如果有前朝的人參與進來也不會奇怪,但究竟此人會是誰呢?他們看起來極有組織,是誰在我朝已經建朝四十年了還有這種威信在呢?
梨落重新點燃燭燈,拿出筆來,在紙上不斷地勾畫,想理清這中間的人物關係,她決計明日一早去找沈睦州大哥,如果布塔族的人此時在京師的話,難免他們後日晚上不會採取行動。
如此想后,梨落讓櫻桃找出了自己珍藏的梨花釀,打算去碧月船坊去拜謝一下寧翊,若不是這段時間他帶着自己找線索,恐怕自己會如同蒼蠅一般到處亂竄。
屠大娘見到梨落後表情稍顯尷尬地回道,“公子今日不在。”
梨落聽到后笑着將手中的梨花釀交給屠大娘,說今日無事,只是想拿酒答謝寧公子,既然公子不在,就請屠大娘代為轉交。
此時樓上一身穿栗色外裳男子從樓上飛快地跳了下來,他長了一張清秀的娃娃臉,笑起來嘴角有一個小虎牙,“哇,美酒。”說完便要用手從屠大娘手中將酒拿走,被屠大娘用手狠狠地打開,凶着說道,“段二,這是給公子的。”
這個名叫段二的男子立即滿臉不開心,撇嘴道,“公子跑到百花樓逍遙自在,讓我在這裏守着,酒都不讓我喝。”
屠大娘聽到后立馬示意他閉嘴,她偷偷看了梨落一眼,見梨落表情並未有什麼變化,才低聲狠狠對段二說道,“看我一會兒怎麼收拾你這個臭小子。”
梨落帶着玉竹和櫻桃走在街上,護城河兩岸燭火閃爍,其中對岸的有一處精緻的單檐歇山頂的小樓最為燈火輝煌。梨落還是忍不住好奇地問道玉竹,“你知道百花樓是做什麼的么,為何屠大娘看起來有些吞吞吐吐的。”
玉竹一天到晚閑不住,喜歡去各處走動,順道打探消息,她聽到此話后臉微微有些發紅道,“姑娘還是不為知道的好,這百花樓不是什麼良人去的地方。”
說完此話后梨落恍然間便懂了,櫻桃在一旁不滿地說道,“這寧公子平日裏看起來斯斯文文的,沒想到也喜歡去這種地方。”
“我們走吧,”梨落捏了捏櫻桃的臉,“就你知道的多,”說完便帶着玉竹和櫻桃往馬車走去。
正在此時京師護城河旁邊的百花樓里正在如火如荼地進行着一場選花魁的比賽。
俗話說的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這場花魁大賽在一個月前就被百花樓放出消息,因京師出了幾起命案,所以排場弄得不算是很大,但幾乎整個京師的男子都蠢蠢欲動。
私底下,有人偷偷將留仙樓的美食、月兮閣的衣服還有百花樓里的花魁並列立為京師第一,百花樓里的花魁幾乎每年七月都要選一次,就算你有幸奪得今年的第一,但明年也很有可能被其他人拉下來,競爭之激烈可以說是京師之最。
雖說此次的排場不是很大,但百花樓從申時開始就有不少車馬熙熙攘攘地停在它周邊,其中有不少是全國各地趕來的王公世子、文人騷客、商賈人士乃至普通市井百姓,就是為了博得一個為美人一笑拋千金的風流名聲。
戶部侍郎家的長公子歐陽木槿是出了名的風流,他寫詞的靈感大多數都是來自於青樓女子,什麼“寸寸柔腸,盈盈粉淚,樓高莫近危闌倚。”什麼“花腮酒面紅相向,醉倚綠陰眠一餉。”
他的詩詞在這些青樓花妓中廣為流傳,若是有女子有幸得詞一首,立馬就能搖身一變,成為他們樓里的紅牌,可謂是風情萬種,我見猶憐。
早在一個月前,他就定下了百花樓的閣樓寶座,今日一早,他便趕往吳王府和寧國公府拉上他的二位好友,司南和寧翊前來。
去吳王府還好,吳王此人性情悠閑,做人做事如同閑雲野鶴,從不過問司南的事情,不過司南此人卻對什麼詩詞、美人、美酒從不放在心上,但無奈還是被歐陽木槿拖了前去。
寧國公府的寧國公夫人是歐陽木槿極為害怕之人,她出身武將,定下的家規極為嚴格,不允許寧氏子孫出入風月場所,不許他們納妾,還不允許他們找通房,所以在木槿眼中,寧翊過的生活跟和尚差不多,慶幸自己沒有投胎投在寧府。
寧翊一早得到消息,江湖的第一美人風靈兒今晚會出現在百花樓,見一個神秘人物,他有一種直覺,這個神秘人物極有可能跟京師案件的幕後之人相關,所以歐陽木槿前邀他去的時候他便欣然前往。
傍晚過後,夜幕升起,百花樓的老鴇見三位相貌堂堂的公子齊齊走了進來,激動得心魂都丟了一半,急忙將他們三位往樓上閣樓引去,並吩咐夥計去拿店裏最好的點心和酒水。
三位公子坐定后,絲竹弦樂聲響起,歐陽木槿悠閑地端起酒杯,聽的如痴如醉。“你們聽說了么,”他開始想要調起他那二位好友的興緻,不過看起來,寧翊似乎只對酒感興趣,司南更是一張高冷厭世臉,“百花樓里來了個江月美人,名叫如煙,長得國姿天香,唱歌唱的極好,待會兒帶你們長長見識。”歐陽木槿挑眉道。
寧翊放下酒杯環顧四周,想看看今晚有誰來,這是他的天性,永遠喜歡觀察周遭的事務。本來他這個年紀,對這些美人自然也是感興趣的,不過家中母親管的極為嚴格,自己的心思又沒有放在這裏,所以對於他來說,這裏的美人,只是看看而已。
今晚他已經派人在四周盯着在了,他實在是太過於好奇今晚這個風靈兒見的神秘人是誰,他甚至於,也很想知道,這個風靈兒的來路。
此刻,他正抬頭往對面看去,對面的男子也突然朝他們這邊瞄了過來,寧翊急忙搶來歐陽木槿的烏木扇擋住臉,假裝扇了起來,歐陽木槿非常不滿道,“你搶我扇子幹嘛。”
寧翊在旁低聲講道,“我勸你也把臉擋擋,對面坐着的是盧國公府的外甥蔣進,他可是在我娘面前告過我不少狀。”
歐陽木槿不以為然,繼續虛張聲勢道,“蔣進怎麼了,本少年風流慣了。”但說完還是偷偷將身子往一旁挪了挪。
司南有些好奇地問道,他倒是不怕,“蔣進怎麼也會來這種風月場所,他不是常常被用來跟你們二位做比較么?”
寧翊回道,“誰還不都是個風流少年郎,平時在睢陽書院沒少滿口仁義道德的。”
“說起這個,”司南突然在一旁不經意問道,“我那個極目鏡你什麼時候還我?”
聽司南說起極目鏡,寧翊有些心虛地笑道,“京師情況這麼危急,再借我兩天。你這麼聰明,再做一個嘛。”
司南不滿地白了白眼,看來他的寶貝是拿不回來了。
門口老鴇又是一臉笑意地迎來了另外一個貴公子,寧翊定睛一看,是獨孤家族的族長獨孤吟,他有些意外,聽說此人馬上就是內閣大臣龍大人的乘龍快婿,據他們兩家說是世交,早早就定了親事,沒想到此人也會來這裏。
此間,還有陸陸續續不少的官宦子弟和江湖人物到場,例如戶部員外郎的第二子任昉、漕運十三幫的掌舵人蘇非寒、鐵門新上任的掌門趙起予等等,大家似乎是把此次選花魁的活動當做是一次聚會,全然不覺得有何尷尬之處,各自大方的行禮,這些寧翊倒是有些習以為常,不過令他沒有想到是,門內突然進來了一位約十五歲左右的少年,後面跟着一位長者和兩位年紀稍比他大的少年郎,這少年穿着一身黑衣,五官俊逸得無可挑剔,但行為卻顯得有些落拓不羈,年紀小小卻絲毫不拘禮,見其他人的眼神瞄過來,他顯得絲毫不在意,依舊大搖大擺地坐在了大廳正中間,給人一種傲視群雄的感覺。
旁邊一江湖男子有些好奇,便行禮問道,“不知閣下是?”
那少年郎只微微一笑,卻毫無還禮之意,“在下鬼派南宮無雙。”
見此人如此無禮,問話的此人顯得有些生氣,但聽說過這個名號的人不禁在一旁瑟瑟發抖,近些年來鬼派一門發展迅速,大有號令江湖的之聲勢,鬼派擅長暗殺、投毒以及火石,可以說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沒有想到這個鬼派的掌門人南宮無雙居然是一個未及冠的孩子。
寧翊的眼神從上頭折射了過來,他一直在有意盯着大廳那邊的動向,在他眼裏,這名少年看起來極為邪氣,聽到鬼派這個名號他心裏冷冷一笑,這個時間點出現,此人看起來又如此張揚,看來是對江湖上盛傳的懸明畫勢在必得。
此刻司南卻一直眼睛緊緊盯着此人手中玩弄的一個鐵球,那個鐵球看起來很有玄機,看似佈滿了不少機關,司南微微向寧翊轉頭道,“你把那個鐵球弄過來給我,極目鏡歸你。”
“成交!”寧翊毫無猶豫地答應了,他對着身後的長風小聲地嘀咕了幾聲,交代他這裏是百花樓,偷鐵球的事情交給青遙去安排,長風點點頭便悄悄離開了。
歐陽木槿看到長風離開,邊啃着瓜子邊問道,“你怎麼這次出門沒有帶段二,他比較有趣。”
“段二去碧月船坊了,他今天去看望他母親屠大娘了,我讓他順便在那裏守着看看有沒有新的消息。”
“哦,”歐陽木槿回道。
他們二人不知道的是,此時在碧月船坊的段二足足被他娘屠大娘數落了半個時辰。
戊時一刻,表演正式開始,第一個競選的主題是“春花”,春月之花,最為嬌魅,競選花魁的十位女子需選一個各自代表的花來表演一曲舞蹈,最能體現出春花嬌媚的女子獲勝。進來的客人手中各有一花,所有表演結束后,得到花最多的姑娘取勝,被選為今年花魁,而第二名和第三名分別為花中榜眼和花中探花。
此時歐陽木槿正在閣樓看的有些樂不可支,青遙姑娘的一曲《海棠花落舞》讓他最為揪心,一開始她用她那輕柔的身姿展現了海棠的盛開的美,後來舞台中央開始下雨,彷彿海棠在雨中一夜凋零,讓人不自覺心生憐惜,彷彿痛失所愛。
青遙表演完後台下一書生模樣的人開始在台下大哭着喊道,“青遙,你太美了,你佔據了我所有的內心,我願意為你生,為你死。”清遙只微微一頷首,便退下了。
雪喬姑娘的《漫天杏花舞》也同樣引人入勝,她一身勁裝,在漫天的杏花中不斷地做飛來飛去做舞劍,幾乎腳不沾地,永遠都是腳尖輕點,顯得輕盈可人,突然,她拉着一根布條朝空中飛去,又從半空中一圈圈緩緩落下,看上去如同與世絕塵的俠女。
歐陽木槿愈發看得如痴如醉,彷彿自己身心都被抓走了,正當他轉身想跟兩位好友分享所感之時,卻發現寧翊繼續喝酒,而司南依舊神情淡然,他只好自覺地認為這兩人實在是太不懂風情。
最後一位上場的是一位身着白衣的姑娘,她名叫如煙,身材窈窕,以半紗遮面,似乎是新人,動作有些生疏,但卻跳出了一種梨花自有的獨孤與塵世之美,看着那女子那雙回眸一瞬間動人的神魄,歐陽木槿感覺自己的魂魄要被吸走了,她在台上一步一回頭,那種攝人之美,令台下的男子無不驚艷。
很快,第一輪表演便結束了。
第二個競選的主題是“夏江”,夏日的江邊最能夠激發詩情,特別是月圓之夜,江水偕同波濤滾滾不息,令無數文人騷客為之嚮往。這一輪,比的是樂器。
此時,絲竹、揚琴、古箏、琵琶各種樂器輪番上演,絲弦管樂,訴說紛紛,似乎都在彈奏着生活中的哀怨情仇,歐陽木槿此刻在閣樓聽得搖頭晃腦,那位名叫如煙的女子重新登上台來,她半抱着古琴,一身白衣,依然半遮着面,從容淡定地一步一步朝台中走去。
從樓上看到那女子的側臉。歐陽木槿突然想到,眼前的女子好像冬日裏的雪花,冰冷高潔。
那女子輕輕撥起琴弦,瑟瑟的聲音從古琴中一聲聲慢慢傳來,讓人感覺彷彿是打開了一幅畫卷,畫卷里浮現的是夏夜裏的江面,一開始,江面上平靜如水,隨後狂風驟起,江水涌動不停,然後是遇見了大暴雨,江面瞬時波濤洶湧,如同怒吼,最後暴風雨走了,江面有慢慢的恢復到了一開始的平靜。
這個琴聲讓人不再想起女子的幽怨或是哎哎的哭訴,反而有一種博大的胸襟在裏面。彷彿一人有一個天大的抱負,卻在傾刻間戛然而止。
木槿聽到最後,內心不禁戚戚然,他心裏一邊是震撼,一邊是憐惜。
他再次回頭想跟寧翊分享自己的體會,卻發現他早已從自己座位上消失不見。
“則陵呢,”木槿看着司南問道,司南眼中似乎緊盯着什麼東西看,並未回他,木槿只好自顧自地扇了扇自己的烏木摺扇,深覺得此二人暴殄天物,下次再也不帶他們來。
此時的寧翊卻悄悄爬到了百花樓的一個暗閣窗外,這個地方極為隱蔽,如果不是得到青遙的線索,他也不會知曉。
青遙是他安在百花樓里的暗樁,她明面上是百花樓的舞姬,實際在暗中為寧翊收集過不少線索。寧翊通過窗戶上的一個小洞,聚精會神地盯着裏面,他的氣息被調息得非常的淡,十分不容易被發現,這個風靈兒他曾經在泰山的一次武林集會時見過,這時她穿着一身綠裳,如同瀑布的墨發被隨意地挽起,兩邊各繫着一根綠色綢緞絲帶,深暗的眸子宛如黑洞,而坐在她對面的男子寧翊卻始終看不見他的全臉,只能從洞中微微窺視他的側臉,不過可以確定的是,這男子的頭髮微微有些髮捲。
只聽那風靈兒講道,“你打算中元節就出手嗎?”
那男子冷笑回道,“我已經安排了好人手,中元節還輪不到我出手。”
“你說的人手該不會是那一個流火雲吧?在我看來,他並沒有那麼好用。”風靈兒有些不屑道。
“你錯了,流火雲只是一顆棋子,而且這顆棋子馬上就會變成一顆廢子,我手上,還有很多顆棋子,我們並不着急,慢慢來。”那男子似乎想去摸風靈兒的手,被風靈兒一手拍回,風靈兒提醒他道,“你可別大意,你的對手可是素由‘鐵吏’之稱的江秉江大人。”
那男子被拍了手顯得毫不在意,輕笑道,“那又如何?”
此時寧翊站在外面,擔心被發現便悄悄地從閣樓上方後退了回來,如果他所料沒錯的話,此人極有可能就是此次京師案件中的幕後黑手之一,但是他現在沒有把握,能夠將此人一舉抓獲。
為了避免打草驚蛇,他悄悄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去,不過他並不擔心此人會溜掉,這個神秘人喝水的茶杯上被他暗中做了手腳,只要他肯現身,他必定會抓獲此人。
“你去哪裏了?”歐陽慕瑾見寧翊回來問道。
“出去上了一個茅房。”寧翊笑着說。
此時長風突然走了過來,低頭在寧翊耳邊說道,“公子,有事稟報,我們去外面講。”寧翊點點頭,帶着長風走到外面的小院上。
長風見四下無人便說道,“公子,屠大娘傳來消息,說江姑娘到碧月船坊來找你,還給你帶來了梨花釀。”聽完寧翊心裏還喜滋滋的,沒想到那小丫頭居然還給自己帶了酒。
長風接着講道,“屠大娘還說,段二說漏了嘴,已經告訴江姑娘你來百花樓的事了。”寧翊聽完后瞬間感覺自己頭上有一百隻烏鴉飛過,這個段二簡直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看本公子回去怎麼收拾他,此時他已經毫無任何心情尚歌看舞,便對長風吩咐道,“你去跟璟良(歐陽木槿字)說一聲,我先回去了,然後你把準備好的禮物去送給青遙,告訴青遙,切不可暴露身份。”
寧翊說完便急匆匆地踏步離去,邊走邊有些緊張,“她該不會真的誤會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