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枯山水
毛順的院子裏卻是讓楊簡有點意外。
院外看去滄桑斑駁的圍牆，院子裏卻是另一番情景。
院子不大，而且看過去一片蕭瑟，遠處的圍牆盡頭處有一座不大的水池，水池周邊卻是一片白色的幼沙，幼沙如銀，纖塵不染，幾塊深色的石頭，崢嶸而詭異地立在一片沙地上，而在水池的另一邊卻有幾株低矮的灌木還是喬木，此刻仍然春寒料峭，樹木並未開花，甚至連芽孢都沒有一個。
而在細軟如銀的沙地上，擺着幾個圓形的石凳，石凳不高，一眼望去宛如今日的蒲團，卻是深灰色，跟細沙有一個色差的對比。
這就是傳說中的枯山水？
楊簡心裏嘀咕道。
他看過央視的紀錄片，裏面有一集有提到日.本人營造的枯山水園林造景的藝術。
跟眼前的畫面幾乎如出一轍。
只是想不到，一千多年前的唐朝，長安城裏的毛順大師就已經玩得如此爐火純青了啊。
而再看眼前的屋子，卻是清一色的實木建造，小巧而精緻。
一眼看過去，讓楊簡有那麼一刻覺得自己此刻應該正置身日本的奈良或者京都的錯覺。
“請坐。”
毛順推開了裏間屋子白紙糊的木門，直接就走了進去，坐在一個蒲團上，茶桌上，熱水還在翻滾，一壺原本就泡好的茶依舊冒着濃烈的茶香。
楊簡這才注意到，原來毛順一直鞋子都沒有穿。
不過，想想也不奇怪，他的這個院子收拾佈置的如此特別，屋外的細沙一看就是精挑細選過的精品沙子，而且肯定有人專門洒掃，要不然怎麼會如此一直保持乾淨如新？
“謝謝。”
楊簡恭敬的接過毛順遞過來的茶杯，謝道。
“你是不是很奇怪老夫的庭院如此乾淨？”
毛順自己也端起一杯濃茶，眼睛看着楊簡，目光卻是比剛才柔和溫暖了許多。
“是的，而且外面明明積雪依舊深厚，為何爺爺這院子裏的沙子一點都不沾泥帶水？”
這是楊簡一直想問的。
毛順院子裏的幼沙比起他曾經去過的大海邊的沙子還要乾淨，還要乾燥清爽，可外面卻是積雪未化啊。
“你猜猜？”
毛順沒有直接回答楊簡的問題，而是一臉的得意之色。
“我猜？”
楊簡沒想過眼前的毛順是這樣的毛順，跟電視劇里那個陰沉冷鷙的毛順畫風完全不同啊。
真實的毛順看上去卻似乎有點調皮。
而又老萌。
“嗯，只要你猜到了，老夫或許可以考慮答應你的請求。”
毛順已經使出了大招。
“真的？”
楊簡一聽，心中大動。
雖然他來之前已經有了王元貴給手書的拜帖，但是，以他所了解的大師們的脾性來說，毛順是斷然不可能因為王元貴的一封手書就答應他的請求的，如果王元貴的手書真的那麼值錢的話，他自己的宅子修建計劃都還沒有着落呢。
“當然。”
毛順放下茶杯，又繼續將楊簡和自己剛剛喝空的茶杯給重新續滿。
“一言為定？”
楊簡一聽，覺得或許這就是一個機會。
當即連熱茶的熱度都感覺不到了，直接端起茶杯就走到了院子裏。
“當然。”
毛順眉毛都沒有跳動一下。
院子還是剛才那個院子，但是，現在楊簡的眼睛裏，它卻又已經不再是剛剛看過的那個院子了。
幼沙細白。
枯木山水。
庭院寂寂。
楊簡聽到有風拂過心頭的聲音。
初春深寒。
冰雪消融，在這裏卻是沒有了一絲蹤跡。
楊簡細細的看着腳底下的白沙。
卻是看不出任何的異樣。
而且更令楊簡感覺詭異的是，那處池塘也是碧波澄碧，春水盈盈。
而且，還有幾尾錦鯉在自由自在的游來游去。
難道這裏被冬天遺忘了么？
楊簡走到池塘邊，探手入池。
水溫剛剛好。
不凍，也不暖。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楊簡一下陷入了痴迷。
毛順也並不來打擾。
他在屋內喝茶。
楊簡在屋外凝神細思。
“你是誰?”
在楊簡凝神的間隙，他沒有察覺到一個跟他一般年紀的少年走到了他的身後。
“我是楊簡，你是誰？”
楊簡沒有回頭。
因為他不必回頭，他看得到池塘的水面上浮現着一張清新而又乾淨的臉。
溫潤。
白凈。
眉目清晰。
點漆雙目，更是那張少年的臉上的神來之筆。
“我叫秋梨。”
少年的聲音清脆的也跟這一池春水一樣。
“秋天的梨子？”
楊簡一聽，覺得這是一個好名字，也讓他想起了少年時代在福利院隔壁的一個水塘邊，有當地村民種植的一棵梨樹，每到秋天，就會掛滿金黃色的梨子，皮薄，汁多，讓他回憶滿滿的童年時光都跟那棵梨樹有關。
“不，是秋天的籬笆。”
少年一聽，眉眼含笑，認真糾正道。
“所以，是秋籬？”
楊簡微微一皺眉，突然就覺得自己的境界終究還是太低了，比起秋天的梨子，秋天的籬笆似乎意境更加深遠而幽秘了。
“嗯，秋籬，不過，你的名字倒是簡單。”
少年想起楊簡的名字，不禁莞爾。
說完也徑直在楊簡的身邊坐了下來。
“是的，人生就應該簡單嘛。”
楊簡嘴裏蹦出了一句跟他的年紀極其不相稱的話。
“你說的好有道理★籬今年八歲半，你呢？”
秋籬坐在楊簡的身邊，兩個少年的身影倒映在水裏，清晰而又明媚。
彷彿春天已經提前來到了人間。
“我今年九歲了。”
楊簡第一次回眸，看着身邊的少年，暖暖一笑。
“嗯，那我應該稱呼你為哥哥。”
秋籬一點都不怯生，而且落落大方，尤其是他那張彷彿永遠都掛着笑意的臉，讓人永遠感覺不到其他的季節。
“謝謝我媽。”
楊簡笑了起來。
“謝謝你媽？”
秋籬有點迷糊，他側過臉，看着眼前這個說話一直讓他覺得怪異而又好奇的少年。
“對呀，感謝我媽早生了我，這樣我就有了你這麼一個可愛的弟弟啊。”
楊簡笑道。
的確，應該謝謝他媽，可是，她現在又在哪裏？
她可曾知道自己生下的兒子是死是活？
她關心過自己嗎？
她知道自己前世是孤兒，這一生依然還是孤兒，在大唐帝國這樣陌生的世界裏艱難謀生，一個人面對人世間的風風雨雨？
“可是，你哭了，哥哥。”
秋籬看着楊簡，明明看他在笑，他的眼角卻流淌着淚水。
“沒事，我是開心。”
楊簡收住情緒。
他不能讓這種悲觀絕望的情緒吞沒自己。
“那你想出爺爺給你的問題的答案了嗎？”
秋籬問道。
“我知道答案了。”
楊簡說完，從地上起身，拍了拍身上粘上的沙子，一臉笑意的朝着毛順的屋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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