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蓮花簪
孫昶怕老妻擔心，便輕描淡寫地道：“宮裏頭瞞得緊，我也是才知道。”
其實，他半年多前就知道了。
王后所出的十公主過了四歲還不會說話，行動遲緩，反應獃滯，明眼人一看就是個傻子。
太後下了嚴令，不許人將此事傳揚出去。且大王因為王后難產而亡遷怒十公主，對十公主不管不問，十公主在宮中竟如同透明人一般，全靠太后一人護佑，此事就被壓了下來。
若非今日蕭沅好自己跑進金意宮，又當場開口喊大王“阿翁”，想來大王和群臣都忘記王后還有個女兒尚在人世。
徐氏了解孫昶，孫昶不願說的事情，她問了也白問。
她只心疼蕭沅好，又怪起徐太后：“……好歹與我是親姊妹，這麼大的事情也不告訴我，我當初還那麼糊塗，把我的阿蠻交給她……”
“好了，”孫昶安慰老妻，“都過去了，阿蠻出事，也怨不得太后。幾個侍醫也是湊巧不在宮中……”
徐氏反問：“那醫女呢？醫女可是我親自找好的，怎麼偏就阿蠻要生了卻被耽擱住了？我問過那醫女了，她身康體健的，偏就那天壞了肚子，這怎麼就這麼湊巧？我找不着人去怨，不怨太后又能怨誰？是她說定會將我阿蠻照料周全！”
孫昶看了正被祁元娘哄着玩小兔子的蕭沅好一眼，才壓低聲音道：“細君，阿蠻人已經去了，我們再怎麼怨恨，她也回不來了。眼下，還是把阿好照料好，才是對得起阿蠻呢。”
“阿母，阿翁說的對，”孫馳倒是一臉平靜，“那日事情湊巧，巧得有些古怪，可咱們又拿不出什麼證據來。我托朋友都查訪過了，那些侍醫個個清白，誰也不敢生害阿姊的心。阿姊她……”
他沒說下去，但孫昶和徐氏都明白，是孫阿蠻自己時運不濟。
“寧清，”孫昶直呼老妻閨名，語氣又放柔了幾分，“若非太后，阿好能否活到今日，還說不準呢。是我們的錯，不該因為怨恨而與宮中斷了往來。太后此番回來，你與祁氏一道進宮請個安吧。”到底將祁靜的勸告給聽進去了。
徐氏咬了咬唇，看着安安靜靜玩兔子的蕭沅好，沒說話。
孫昶便道：“寧清，看在阿好的份上吧。阿好終究是個公主。”
徐氏愣怔了一會兒，才擦了擦腮邊的淚珠，微微點了點頭。
蕭沅好一夜好眠。
她太累了，不僅僅是這具四歲小蘿莉的身體累，身體裏的靈魂也累。
任誰參加了幾天幾夜的抗洪搶險沒合眼，靈魂穿越又差點被人溺死，都會疲憊不堪的。
要不是肚子太餓，蕭沅好根本就不想睜開雙眼。
一睜眼，就瞧見祁元娘正在炕前縫一雙小鞋子。
她四下瞧瞧沒見到楚楚，便道：“舅母，我要楚楚。”
楚楚見過那宮女長什麼樣子，楚楚說過，只要讓她再見到第二次，她肯定能認出來。
想要太平安康過一生，光躲着可不是個辦法。得主動出擊，揪出幕後黑手。
祁元娘把蕭沅好從被子裏撈出來，抱在懷裏狠狠親了一口，笑道：“這孩子，怎麼一睜眼就想着找楚楚？楚楚待你很好嗎？”
蕭沅好認真地點了點頭：“楚楚救了我，我給她取了名字。”
奴僕們多是賤民，沒有名姓，主人賜了名字姓氏，就表明收了這奴僕做心腹了。蕭沅好也是昨天聽楚楚說的才知道。怪不得楚楚昨天有了名字會那麼激動。
“原來是這樣啊。那等阿好用好了飯，再去找楚楚玩，好不好？”
祁元娘喊了自己的婢女棣棠、海棠進來，服侍蕭沅好洗漱穿衣，又親手給蕭沅好梳了兩個包包頭。
蕭沅好對着青銅鏡照了照，倒是很喜歡自己這身可愛的小蘿莉打扮。
祁元娘也很滿意，吩咐海棠道：“去跟做衣裳的幾個媽媽說，讓她們趕趕工，見客的大衣裳、家常的衣裳都要多做幾身，小孩子好動，這衣裳穿一天就得換，軟和的鞋子也要多做幾雙。阿好的小衣就咱們幾個人趕一趕。”
海棠應了一聲，與棣棠一同出來，在堂前相視一笑。
“公主住在國公府，女君臉上的笑容都要多幾分。”
棣棠也笑道：“世子和女君膝下無子，如意女郎又不能長住，若是公主真的可以在國公府住下來，女君也有事情忙活了。”
兩個婢女漸行漸遠，蕭沅好趴着窗戶聽了一會兒，才轉過身問祁元娘：“如意是誰？”
祁元娘嘴角的笑容恬淡舒適：“是我娘家兄長的嫡女，比你大三歲，性子很好，你們一定能玩到一起去。我阿翁昨日回去必定告訴如意你來了，想來，她今日午後就要過來了。”
祁元娘所料不錯，用過午膳，祁如意便帶着大包小包東西過府了。
蕭沅好坐在美人榻上，好奇地打量着對面的小女孩。
七歲大的小蘿莉，卻穿得十分隆重，見客的大衣裳一層疊一層，一絲不苟，在這秋老虎的天氣里，小女孩熱得鬢角都是細密的汗珠子。
饒是如此，祁如意卻仍舊端莊地坐在圓凳上，腰板挺得筆直，面上掛着恬淡討喜的笑容，多一分則諂媚，少一分則疏離。
她的頭髮有些發黃，發量也少，填了一些假髮進去，才綰了兩個小揪揪，用米珠發箍箍住了，又在一側簪了個米珠和各色寶石攢成的小小蓮花，垂了絲絲縷縷的金銀線流蘇，在她耳邊悠悠晃着。
蕭沅好的視線從這幾綹流蘇移到了祁如意的臉上。
祁如意有一雙很好看的丹鳳眼，眼尾微微上揚，右眼角處有一顆淡淡的紅痣，一笑，純真中帶着幾分甜兮兮的嫵媚。
七歲的小女孩，眉毛就已經修過了，細細的卧在雙眼之上，倒與她的這張鵝蛋臉十分搭配。
她嘴唇抿得緊緊的，笑起來就很乖巧。和徐氏、祁元娘說話的時候，會微微低了頭。蕭沅好注意去看，才發現她前面兩顆門牙已經掉了。
蕭沅好自己先笑起來，還是個小丫頭呢，門牙都沒長齊。
她不耐煩和小丫頭說話，除了楚楚這個看到殺人兇手的小丫頭，別的小丫頭她都不耐煩應付。
蕭沅好只好無聊地四處張望，最後視線又回到了祁如意身上，盯着她耳邊晃晃悠悠的流蘇出神。
“公主，你很喜歡這支蓮花簪嗎？”
蕭沅好微微一愣，面前就伸過來一隻素白小手，手心靜靜地躺着那枚蓮花簪，垂下來的金銀流蘇晃晃悠悠，劃出一圈圈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