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最終攤牌
破天荒地,她給他手寫了一封信,以表達她的慚愧。“海飛,恐怕你預料的事已經發生了。我確實愛上了另一個男人,因此我希望你跟我離婚。現在我正住在深圳杜萬成家。我為你感到十分難過,但請你平靜地接受這個現實。你確實也不再需要我了,我也不忍再回惠東。我萬分抱歉。但還是請你原諒我,跟我離婚,找一個比我好的人吧。我不是最適合你的人,因為我過於缺乏耐心,也過於自私,我想。但無論如何我也不能再回去和你生活在一起了。為你着想,我感到萬分抱歉。不過只要你不發火,你就會發現你對此不那麼在意。你過去對我這個人並不真正關心。因此請寬恕我,從此擺脫我吧。”
收到這樣一封信,張海飛心裏並不驚訝。他心裏早就明白,她是一直想離開他的,但理智上他又決不肯承認這個事實。所以,這事看上去像是給了他可怕的打擊和震驚。他一直在表面上不動聲色,裝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
張海飛叫來新招募的大學生,請求她陪自己一起去日本看病,那女子有些生澀,有些驚訝,不過非常愉快地答應了。
新招來的大學生是叫做游春鳳,她從高中就開始看張海飛的小說。這是她大學畢業第一份工作,老闆居然是自己的偶像,她不免感嘆這個世界太小了。
他喜歡她的名字,春天萬物復蘇,鳳凰在浴火中重生。
張海認為農場經理工作還算認真,也是這兒的老人,但是思想太落伍了,按照他的方法經營下去,農場遲早倒閉。
因此,他直接給了游春鳳副經理的職位,薪水直接和經理持平。
由於這封信的緣故,張海飛像個發瘋的孩子。博太着實有點慌張,因此把游春鳳臨時調來協助博太照顧張海飛的起居。
“怎麼了,張少爺,這是怎麼回事?”博太問道。
沒有回答!她嚇壞了,以為他犯病了,忙去摸他的臉,摸他的脈。
“哪兒疼?趕緊告訴我,告訴我呀!”
還是沒有回答。
“哦,天啊!哦,天啊!那我去給附近的醫生打電話。”
說著她就往門口走,這時身後傳來他沉重的聲音:“不用!”
她停住了腳步,凝視着他。他臉色發黃,神情恍惚,樣子就像個白痴。
“你的意思是讓我不叫大夫?”
“對!我不需要大夫。”他陰森森地說。
“可是,張少爺,您病了,不叫大夫,我可承擔不起這責任啊。我非叫大夫不可,否則出個好歹兒的話就是我的錯兒。”
沉默了一會兒,那沉重的聲音又說了:“我沒病!是我妻子她不回來了。”似乎說話的是一幅畫像。
“不回來了?您說的是夫人嗎?”博太朝床這邊挪近了點,“哦,別信那個。您就相信夫人吧,她會回來的。”
床上的畫像沒動彈,可是把一封信從床罩上推了過來。
“讀!”那陰森的聲音說。
“為什麼?要是夫人的信,我覺得夫人是不想讓我給您讀的,張少爺。您可以告訴我她的想法,如果您樂意的話。”
可那張臉上的表情沒動靜。
“讀給我聽!”那聲音重複着剛才的話。
“好,如果非讓我讀,我就聽您的。”她說。
於是她就讀了信,讀完了說:“哎呀,夫人真讓我吃驚啊,她走的時候是那麼誠懇地許諾說要回來的呀!”
床上那張臉上的表情似乎更加狂怒,也更加茫然若失。博太看着他的臉,為他着急。她知道她要對付什麼了,那就是男人的歇斯底里。她伺候過當兵的,對這種毛病略懂得一些。
她對張海飛有點不耐煩了。任何一個有腦子的人都早就該知道他妻子和別人好上了並因此要離開他了,她甚至肯定張海飛心裏絕對也有所意識,只是他不肯承認而已。
如果他承認了並且對此有所準備,哦,如果他承認了並且積極地同自己的妻子為此作鬥爭,那還像個敢作敢為的男人。、可是,不!他明明知道,還一直欺騙自己說沒這回事。這種虛偽的狀態現在導致了虛偽和錯亂的危機,那就是歇斯底里,這其實是一種瘋癲。
歇斯底里的毛病是危險的,她是個鄉村醫生,有責任幫他治。任何想喚醒他男子氣和自尊心的企圖都只能讓他的病情更糟,因為他的男子氣已經死了,就算不是徹底死了,也是暫時死了。他只能變得越來越軟,像只蟲子,而且越來越神經錯亂。
唯一能做的是釋放他的自憐。他必須哭出來,否則非死不可。
於是博太自己先哭起來。她用手捂住臉,低聲地抽搭起來,邊哭邊叨叨着:“我怎麼也不信夫人她會這樣,想不到啊,想不到!”她哭着,過去的悲苦突然一起湧上心頭,傷心的淚水奪眶而出。一旦哭起來,她就哭得十分真誠,因為她有不少值得一哭的事。
這邊的張海飛,一想起自己被黃思瑤那個女人如此背叛,又受了博太憂傷的傳染,眼裏也含起淚水,隨之順着臉頰流了下來。他是為自己而哭呢。博太一看到他茫然的臉上流下了淚,就忙不迭地用紙巾擦乾自己的臉,朝他湊過來。
“您可別發愁,張少爺!”她充滿感情地說,“您可別這樣兒,千萬別,發愁只會愁傷身子的!”
他咽下一聲抽泣,身子突然不由得抽動了一下,臉上的淚流得更快了。博太把手放在他胳膊上,自己又開始落淚。張海飛渾身顫動起來,像是在抽搐。於是她忙摟住他的肩膀安撫他,說:“好了,好了!別發愁,別這樣呀!別發愁!”她一邊說一邊嗚咽,忍不住地掉眼淚。她把他拉進自己的懷抱,摟住他寬大的肩膀。他的臉埋在她懷裏,渾身哆嗦着抽泣,寬大的雙肩直顫。而她則輕輕地撫摸着他的頭髮安慰他:“好了,好了!好了嘛!好了嘛!別發愁了,千萬別發愁了。”
他伸開雙臂摟住她,像個孩子一樣依偎着她,淚水把她漿洗過的白圍兜和胸前的淺藍色上衣都浸濕了。最終他徹底放任了自己。
最終她吻了他,把他抱在懷裏搖晃着,心裏對自己說:“哦,張少爺!就落到這步田地了嗎?”搖到最後,他竟然像個孩子一樣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