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如人飲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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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宗嗣一家等着被問斬，慕容昭特意交代，楊家姊妹的生死，全都交給楊柒柒來做主。所以，安良特意來了甘露殿，詢問楊柒柒的意思。

楊柒柒正親自照顧着三皇子慕容景，聽見安良的詢問，她抱着慕容景的姿勢一滯，靜靜地坐在那裏。等到慕容景不悅地唔了一聲，楊柒柒才又重新回了神。慕容景正閉眼睡着，卻已經養成了被人晃悠才能安睡的習慣。楊柒柒垂頭，溫柔的笑了笑，手指在慕容景的臉頰上點了點，才同安良道：“等入夜掌燈之後，你讓人帶楊玉妍來甘露殿……”

她剛吩咐完，話音還沒落，外面便是響起一陣高聲叫嚷。

“進去，讓我進去！太子妃娘娘，皇後娘娘。我是你的表姐，我們都是溫家的後人！”

楊柒柒聽見溫瑤葭的聲音自殿外響起，當即起身，將慕容景遞給了守在一邊的乳娘。

安良陪着笑，道：“娘娘，讓我打發了她吧！陛下特意吩咐，您在月中，最忌用心太過的。其實照着奴才說，那張楊氏也實在是不該見的。”

楊柒柒站起身，輕緩地向著安良一笑，曼聲道：“不相干的，陛下身邊離不了你，你還是快回御前。”

安良喏喏地應了一聲，自沒有再多說什麼。

楊柒柒走在前面，出了大殿。站在甘露殿漢白玉的台階，楊柒柒才恍然想起，這裏曾經是溫瑤葭的寢宮。溫瑤葭死在這個大殿裏，而她和慕容昭，是在這台階前的那片空地上被刺死的。

溫瑤葭還穿着中秋那日穿的宮裝，髮髻散亂，臉頰上有些髒兮兮的淚痕。可見被軟禁的這幾日，她並不好過。因為匆匆逃出來的緣故，她光着一隻腳，原本潔白的襪子，站滿了塵埃，灰撲撲的。

溫瑤葭一看見楊柒柒，立刻跪地，哭道：“柒柒，我不敢跟你做對了。陛下把我交給你懲治，如今我的性命，都握在你的手上。我求求你，饒了我！饒了我吧！我這一輩子，都不敢同你做對了。”她涕淚滿面，告饒求情的分外真誠。

可楊柒柒卻從溫瑤葭的眼神中，看到了不甘與屈辱。她同她相處了那麼久，她太了解溫瑤葭的個性了。她想要做的事兒，必定要用盡一切手段達到目的。如果達不到，她最先想到的是如何保全自己。就如同上輩子，她在李貴妃和皇後面前，出於劣勢的時候，也是誠惶誠恐，委曲求全。之後呢？她會十倍、百倍的報復回來。不管如何，溫瑤葭手裏還有一個名義上的皇子。

想到這裏，楊柒柒心裏僅存的那一絲絲不忍，也蕩然無存了。

“表姐，你想活，我可以讓你活。可你欠先帝的，該要如何償還？”楊柒柒漠然地盯着溫瑤葭，烏黑的瞳仁兒，冰冷的讓人不敢直視。

溫瑤葭訥訥道：“先帝已經去了，欠他的，我也只有下輩子當牛做馬，結草銜環了。”

楊柒柒微微一笑，目光凝在溫瑤葭的臉上輕輕地開了口，“你想活下來？”

溫瑤葭明顯地從楊柒柒的問話中感到了一絲陰謀的氣息，可如今她為魚肉，楊柒柒是刀俎。她根本沒法子反抗，只能先留下性命，再圖以後了。她當即連連點頭，“是，我想活下來。”

“為此，做什麼都願意？”

“是，你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楊柒柒冷冷地一笑，“你要想活，那就先死！”

溫瑤葭不明白楊柒柒的意思，怔怔地盯着楊柒柒，重複道：“要想活，要先死？”

楊柒柒道：“先帝駕崩，賢妃娘娘悲傷孤獨，自盡追隨了先帝的腳步而去。二十一皇子，因體弱，感染了天花，不治身亡。”

溫瑤葭身子劇烈地一顫，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無論是讓她生、還是讓她死，楊柒柒直接把溫瑤葭往後的指望都給掐滅了。

楊柒柒笑容清淺，俯身湊近了溫瑤葭，輕聲道：“放心，我不會殺了，更不會讓你去給先帝殉葬。你能入宮，得先帝眷顧，不過是因為同敬賢貴妃有幾分相像。可你後來做出這些事情，先帝已經在心裏恨毒了你。又怎麼會願意將你葬入妃陵呢？你既然捨不得死，同我又都是溫家的後人。於情於理，我都不忍心殺了你。溫表姐，我仍舊讓人將你送去青城山，往後青燈古佛，你若願意悔改，或許會好過一些。可你心裏若是再抱有什麼不該有的念頭，日日都是煎熬。而你的孩子，我不管他的生父是誰，我都會送去溫家。有小舅母養育，總比跟着你這麼一個瘋癲的母親，要好上太多！”

溫瑤葭聽楊柒柒說完，強壓抑在心底的憤怒，再也忍不住。她立時就要站起身，向楊柒柒撲過去。

“都是你，都是你害得我！我當年就應該除掉你，徹底的除掉你。我應該親自看着寧才人殺了你，而不是讓你有機會逃出太極宮。我不應該只是拖延時間……”溫瑤葭不停的咒罵著楊柒柒狠毒，怨恨楊柒柒搶走了自己的一切。

楊柒柒心頭一震，旋即明白過來。她全都知道的，她知道她就是小七。上元九年，當她擋住寧才人，讓她去搬救兵的時候，她就已經有了要除掉她的私心。所以刻意拖延了時間，就是希望能借寧才人的手送了命。不過，這些都已經過去了。楊柒柒但覺，也實在沒有什麼再怨她的意義了。

她微一揚手，讓人按照吩咐拖着溫瑤葭下去。看着溫瑤葭掙扎的背景，楊柒柒心裏驀地一輕。

沒有了慕容?，沒有了旁人的幫助，溫瑤葭在青城山，也不過是困在隆中的鳥。這輩子兩人不必再相見，留她一條性命，也是全了上輩子欠了她的情。不為別的，但求自己良心上的安寧，能夠心安理得的和慕容昭白頭終老。

到了掌燈時分，楊玉妍被準時的帶到了甘露殿。

白日裏剛剛處置了溫瑤葭，她幾乎忘了晚上還有一個楊玉妍等着她。等安良帶着人向她稟報的時候，楊柒柒才驀然想起。

“娘娘，可是時間太晚，不然奴才改日再領她過來？”

楊柒柒卻是搖頭，她披上薄薄的錦緞披風，踏出了甘露殿。見溫瑤葭出來了，押着楊玉妍的宮女立刻推了楊玉妍一把。楊玉妍猝不及防的被推到在地，可等她跪穩時並沒有給楊柒柒行禮，而是背挺的筆直，眼中迸射着的恨意，好像灼灼的火焰。

這樣的情景同上輩子的記憶重疊，深秋的冷風澀澀吹着，泛起一絲冷意。她有些記不清，似乎那時候，那一刻，也是這樣的天氣。

楊玉妍怨毒地凝視着楊柒柒，道：“楊柒柒，天道好輪迴，風水輪流轉。你這樣害我，你會遭報應的。”

楊柒柒微微一笑，很是漫不經心地說道：“我會不會遭報應，我是不知道的。可你已然遭報應了。”楊柒柒這輩子畢生所求，幾乎都是為了上輩子的自己報仇雪恨。無數個噩夢纏身的日夜裏，她都心心念念的盼着這一刻。

可等真到了這一刻，她以為的萬千言語，竟是無從說起。又或者，清晰的明白今生她同楊玉妍已經顛倒過來的一瞬間，楊柒柒釋然了。那些縈繞在她心頭的噩夢一般的回憶，像是漂浮在空中的煙霧，一陣冷風過後，就此吹散了。

“都是你，你回來豫國公府，根本就是為了報復我們的！你……”

楊柒柒嗤地一笑，幽幽道：“錯這個字，你或許這輩子是不會懂了。就好像，你母親當年想要豫國公夫人的位置，費盡心機去害我的母親。在你母親眼裏，我母親就是該死的，卻並不是她李君萍的錯。而你呢？我當初嫁去永平侯府，而你和李君萍，仍舊不肯放過我，挖空了心思去害我，這也是我該死的！所以，我什麼也不想同你說。說的再多，你也根本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歉疚，那麼你的錯，就讓老天來收。楊玉妍，你同張宗嗣一塊兒下地獄，看看閻羅王要怎麼處置你！”

“賤人！我就算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我就算做鬼，我也要攪得你這輩子都不得安寧。你同慕容昭，還有你的子女，都不會得到好報！我詛咒你們，不、得、善、終！”楊玉妍聲嘶力竭的大吼，若非被按着，她幾乎會立刻要站起來去扑打楊柒柒。

楊柒柒輕輕一笑，對安良道：“安良，我要饒楊玉妍一命，也饒了張宗嗣一命。把她們夫妻二人關在九龍塔里。”楊柒柒嘴角一邊噙着笑意，一邊看着楊玉妍，曼聲道：“我三姐這麼關心我這一輩子要如何過，就讓她永遠看着太極宮，永遠對着甘露殿。讓她看看，我這輩子到底會不會因為一句話，會不得好報，不得善終！”

楊玉妍聽見楊柒柒這番話，激動的已經沒法再說出什麼咒罵的話，那話變成了驚聲的尖叫，響徹整個甘露殿的歇斯底里的叫聲。

楊柒柒側頭，一隻手遮在耳邊，帶着厭惡，道：“這聲音我聽着很不舒服，安良，堵上她的嘴。”

得了楊柒柒的吩咐，安良立刻親自上前，給了楊玉妍一個大嘴巴，接過宮人遞上來帕子，緊緊地塞進了楊玉妍的嘴裏。

楊柒柒含笑，輕輕搖頭，“我說的是，讓她這輩子都叫不出來，也免得她沒日沒夜說那些不堪入耳的難聽話。”

楊玉妍聽到這裏，嚇得停了一瞬，似乎是難以置信的。安良恭恭敬敬地應了一聲，立刻領命讓人將楊玉妍給拖了下去。楊玉妍嚇得直哭，可仍舊死不悔改的破口大罵。

等人將楊玉妍拖下台階，楊柒柒抬頭時，便瞧見慕容昭笑吟吟地站在台階之下。

他穿着青金色盤五爪金龍的長袍，頭上帶着雙龍搶珠的金冠。月光映照着他英俊的容顏，帶着淡淡的光華，好看的讓人不忍移目。

楊柒柒定定的看着慕容昭，想起上輩子在甘露殿。她被胡亂穿上了溫瑤葭的衣裳，他披着金甲執劍站在另一邊。而此時此刻，在她往後的數十年歲月里，她要在這裏同慕容昭白頭偕老了。楊柒柒心裏泛着一絲絲的甜蜜，一絲絲的溫暖，笑容清淺卻也格外燦爛。

慕容昭疾步上前，埋怨着說道：“還在月中，做什麼頂風站在這裏？要處置楊玉妍，也不急於一時。”

“我是不是心太狠了？”

“你這叫什麼心狠？你若是心狠，應該斬斷她的手腳，把她做成人彘，那才算是真的心狠！”

“可我叫人毒啞了她。”

“留下他一條性命，已經手下留情了。若是我說，她這種人，只留着一雙眼睛也就足夠了。”

“……”

“封后禮的日子已經定下來了，等你出月之後的第二日。”

“好。”

“我想把裴先生留下來，請他給曌兒當老師。”

“好。”

“我想給皇祖母和父皇守孝一年。”

“好。”

慕容昭側頭，看着楊柒柒笑眯眯的樣子。那種很輕鬆的笑容，是楊柒柒前所未有的。他心裏也跟着開心的了不得，笑道：“什麼都好？”

楊柒柒道：“都好！”

慕容昭抬手，在楊柒柒的鼻尖兒上點了點，道：“你可認真聽我說了？又再想什麼呢？”

楊柒柒挽着慕容昭的手，頭輕輕的靠在慕容昭的肩上。美目流盼，眼波盈盈帶着真切的歡喜，“我想，今晚上大約能睡個好覺，做個好夢的。”

做個好夢，再沒有上輩子可怕的場景；再沒有滿腔縈繞着，喊也喊不出去的憋悶恨意；再沒有一閉上眼，就是甩也甩不掉的血紅。

她想起慕容昭最後說：“拱手江山又如何。”大約，她們的緣分，大概從這句話開始的吧？

“十一，我大概是用盡了上輩子的福氣，才能在這輩子嫁給你。”

慕容昭聽她說的認真，也很是動情，在楊柒柒額頭輕輕印了一個吻，溫柔道：“小七，我大概是用盡了上輩子的福氣，才能在這輩子娶到你。”

月光照在兩個相依的人影上，兩心相依，此刻的美滿與幸福以沒有更多的言語去形容。

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