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笑談生死
錦衣衛昭獄的地牢裏，如豆油燈，波瀾不驚的散發著昏暗的光芒，盤膝面對牆壁的楊老爹神色波瀾不驚，但心中卻是翻江倒海。他不是在為自己的安慰和冤屈擔心，而是擔心城上的狀況。
今天白天的三場小勝，讓杭州城上下的官員繃緊的神經徹底的鬆懈了，簽丁們倒是信心十足，這一個是壞事，一個是好事。
壞事就在於他們對自己下手了，這其實他早有心理準備。因為這樣的事情他經歷的多了，也就見怪不怪。
當初抗倭的兩支強兵戚繼光和宋應昌，抗倭勝利后，一個被罷免，他的軍隊被當做反叛，而被絞殺。宋帥勝利之後，被剝奪了兵權，被逼迫着致仕回鄉隱居，最終憂鬱而死。
文臣們是絕對不願意武將們獲得巨大戰功的，他們太擔心這些武將會成為未來的藩鎮軍閥了。而那些文臣們是最需要這些戰功的，因為他們可以憑藉著這些戰功，最終位及人臣。這樣的結果他是有心理準備的，什麼鳥盡弓藏楊老爹不懂，但他懂得卸磨殺驢。不過他實在是沒想到他們做的這麼快，這麼絕。
現在他最擔心的依舊是城上的防守。一旦杭州城破，自己的家也絕對難以倖免。強盜不是軍隊，軍隊是只佔領城池，然後還要留下百姓供他們驅策呢。而強盜就是以殺人為樂，以搶掠財寶為目的，最終會將這繁花一樣的杭州一把大火燒掉。杭州，將再也不會在這個世界上存在了。
守住杭州，但指望那些只會夸夸其談的文官，那絕對是不可能的。指望自己的那些士兵，也是絕對不可能的了。因為自己被冤枉抓捕，就冷了將士們的心，軍心就散了。指望着那些剛剛有了點信心的簽丁，那更不可能的。因為這些新丁的士氣，是靠着自己這些兵丁將士支撐的，脊梁骨沒了，還能幹什麼？
毛玉龍，輕輕的搖頭，那個小子是及其油滑的，也是極度利己的。在他的眼裏，家人和親朋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他絕對不會坐視自己被冤殺的，只要他不昏了頭，為了救自己主動的鬧出什麼事情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那麼還指望着誰呢？
越想越是絕望，趙老爹不由得流下淚來了。
既然絕望也就沒了生死的擔憂，既然絕望，那就乾脆放下，聽天由命吧。
不過楊老爹對家人卻沒有絕望，毛玉龍不鼓搗出么蛾子壞了這杭州城，讓他能再堅持一段，有了這段時間，毛玉龍絕對會想出辦法出了這城的。而以毛文龍的性格，他是絕對不會丟下族人相鄰的。那麼，自己的老伴，自己的獨苗三兒，就能逃出生天。
既然有了這一份認知，那自己還有什麼牽挂呢？
站起身，對着外面吼了一嗓子：“牢頭，可有酒肉。”
自己身上還有剛剛得到了幾兩銀子的犒賞，說來也可笑，拿着抗倭的獎賞，給自己買一個功業未完的爛醉，這是不是很滑稽很可笑？“
結果還沒等他再喊第二遍，牢頭就端着一尾魚，一隻雞，一罈子老酒過來了，臉上是笑眯眯的。但楊老爹看出，那是強顏的歡笑，而這個牢頭的酒菜也是早就預備好的了，趙老爹就微微眯了下眼睛，已經恍然了。
牢頭打開了牢門，也不再上鎖，就將這些放在地上，“我就知道楊將軍想要這口，小的特意為您準備着了。”然後掀開兩個瓷碗，拍開罈子分別倒上：“暗夜漫長，我也是閑的難受，今日就陪老將軍喝一碗。”說完，就席地而坐，端起了酒碗，對着楊老爹一舉：“小的是個牢頭，平時也少不得對犯人下黑手，但良心還沒壞透，對楊將軍保護杭州的功勞深表佩服，也非常感激，我先干為敬。”
楊老爹也就坦然坐下，拿起酒碗一口喝乾，然後扎吧扎吧嘴，笑着品評：“斷頭酒果然好喝啊。”
這個牢頭就苦笑搖頭：“本來想讓你開心的上路，我們開心的喝一頓，結果還是讓楊將軍猜出來了。”然後就無比輕鬆的再次倒酒：“既然知道了也好，與其哭天抹淚，不如放開一醉，十八年後的明天晌午就又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好漢。”
楊老爹就在懷裏拿出了那幾兩銀子遞給他：“這是我身上唯一的一點東西，就給兄弟你留個念想吧。”
這個牢頭連看一眼都沒看，一面倒酒一面淡然的道：“陪一個即將斷頭的人喝酒，這是我們牢頭最忌諱的，你不感覺很奇怪嗎？”
楊老爹就回問：“這裏一定是有原因的吧。”
端起酒碗，自顧自的喝乾：“楊老爹明日斬首，明日或者後日杭州城就破了，到時候整個杭州還能剩下什麼？我這是藉著你楊將軍的光，先喝了自己的斷頭酒，到時候楊將軍慢走幾步，我麻溜點，跟楊老爹這個大英雄結個伴，到時候上天堂也好，下地獄也好，也是一份光榮不是。”
楊老爹哈哈大笑，就將那幾兩銀子丟在了地上：“好吧，你做了許多歹事，我卻問心無愧。你是要下地獄的，我是要上天堂的，你跟着我一起去天堂，算你小子造化，來，幹了。”
牢頭就歡喜的大笑：“有這句話，我就滿意了，到時候還請楊將軍多照顧。”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兩個人哈哈大笑的碰了一碗，一飲而盡。
“定我死罪，必要屈打成招，看來明天一頓免不了皮肉之苦，喝多了也就麻木了，倒是減輕了許多疼痛。”
結果這個牢頭就再次哈哈一笑：“趙將軍你倒是多想了，錦衣衛也並不是沒有人性，上支下派，大家也都心中不平。所以明天你這頓皮肉之苦就免了。至於所謂的招供書，還要你出嗎？根本就不需要，那邊兒那些書辦們早已經給你做的妥妥的了，保證是罪證確着天衣無縫，你就好好的喝這一頓開心的酒，等到明日午時領那痛痛快快的一刀。”
聽到這話，楊老爹就開心的拍拍大腿：“真是難為你們這些兄弟了。”
“我們這些底下的人，也只能將這事做到這個地步了。”
端起酒碗：“可惜這顆大好的人頭，沒有被敵人砍去，卻被自己人砍下，實在是可惜，真的可惜。”
正在兩個人感慨的時候，牢房的盡頭，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雜沓而來，兩個人就對望了一眼：“沒想到，來的倒是如此的快，還不等我將這頓酒肉吃完。”然後站起來，瀟洒的彈了彈身上的塵土：“唯一沒有遺憾的，最終我的這顆人頭，還是死在了刀口之下。”微信關注“優讀文學”，聊人生，尋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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