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誤會,都是誤會
李氏兄妹一路遊山玩水到了彭山縣城附近,見天色還早便不着急入城,聽見路邊樹林裏有潺潺流水聲,便想去汲水解渴,順便歇歇腳。
兩人在溪邊歇了沒多久,忽見又有一撥路人過來取水,那些人看樣子應該是着急進城,匆匆飲過水就要動身繼續趕路,李氏兄妹便想等這些人走遠了再上路。但不料其中一個男子無意間看到了兩人容貌,跟左右吩咐一聲,竟是放棄了趕路,隻身過來搭訕。
那男子先是上前十分客氣的打了招呼,李宗瑜見這人溫文爾雅的,言語舉止不似輕薄無禮之人,便也回禮致意。男子又自報了家世背景,說他叫劉溥,蘇州人士,在成都府任觀察推官,到彭山縣是為公幹,然後殷勤的探問二人家世來歷。
李氏兄妹聽聞這人是官,便有些警惕,不想透漏自家底細,只敷衍說自己是鄉野小民,沒甚家世,不敢冒犯官人,還要着急趕路云云,便想脫身離開,誰料劉溥聽聞二人自稱沒有什麼家世背景,竟是一斂之前彬彬有禮的態度,變得有些趾高氣昂起來,伸手攔住了兄妹倆的去路,非要問清他們的關係姓名。
李宗瑜見劉溥一副輕易不會罷休的樣子,為免惹惱了他徒增麻煩,只好強忍怒氣照實回答。
說到此處李宗瑜忽然看了王然一眼,神色怪異道:“我道出了我們的姓名后,那劉溥搖頭晃腦的說了句“懷瑾握瑜,真是好名字啊”。”
王然一愣,心說這劉溥倒也是個妙人,溜須拍馬的方式竟然跟我不謀而同。
李宗瑜繼續道:“然後他又洋洋得意的說“二位碰到我算是遇對人了,公子我家中世代為官,在蘇州也是數一數二的高門,我乃家中嫡子,自幼便鐘鳴鼎食,更兼飽讀詩書,槿兒姑娘不如入我懷中,日後自可享受錦衣玉食、榮華富貴,再也不必擔心窮不知所示了”。”
眾人聽到此處皆是絕倒,心說這人何來的自信,不過萍水相逢竟然就敢說這種話。王然這才恍然大悟,為何剛剛李瑾兒聽到自己拍馬屁會氣急敗壞了,原來是被人用同樣的話輕薄過。
我可是真心讚美,毫無挑逗意味啊,怎就平白受了這無妄之冤,氣煞我也。雖然未曾見過面,王然卻已暗暗把那劉溥給恨上了。
那廂間李瑾兒聽聞劉溥的話當然更是怒不可遏,當場就要發作,準備讓這個賤人知道什麼叫禍從口出,見識何為江湖險惡。
雖說劉溥還有兩個侍從,但李宗瑜對自己和妹妹的一身武藝還是有十足信心的,並不擔心動起手來會吃虧。只是這賤人畢竟是官,若是揍了他日後可能會很麻煩,所以李宗瑜趕緊拽住李瑾兒的手,示意她不要輕舉妄動,然後婉拒道:“劉公子說笑了,吾等粗鄙山民,高攀不起公子這高門貴胄的。”
那劉溥也不知是從小被驕縱慣了,還是真傻,抑或是二者兼有之,竟然絲毫沒察覺李氏兄妹此時已是怒不可遏,反而火上澆油道:“無妨,做妾而已,不需要門當戶對、知書達理什麼的,平日裏伺候好公子我即可,府中事務自有正房太太處理。”
此話一出,連李宗瑜都再也按捺不住火氣,李瑾兒更是直接動手了。
結果不言而喻,劉溥和他的兩個侍從被李氏兄妹好一頓揉搓,二人還把劉溥身上塞滿石頭吊在樹上,讓他好好嘗了嘗“懷瑾握瑜”的滋味。
從小養尊處優的劉公子何曾受過這等折辱,被吊在樹上還猶自威脅李氏兄妹,說自己是奉了轉運使大人的命令到彭山縣公幹的,要是日落之前沒有入城,彭山縣令勢必會派人來尋他,讓李氏兄妹趕緊放了他,不然等他得救之後,定要把李宗瑜刺配充軍,把李瑾兒發配為奴。
劉溥這不知死活的的模樣硬是把李氏兄妹給氣樂了,自然又一頓揉搓,讓他親身體悟了另一個成語—“生不如死”。
李氏兄妹把劉溥折磨的死去活來好幾回,才稍去胸中惡氣,冷靜下來思考對策。既然動了手,就要承擔後果,二人當然不會自縛手腳,去官府請罪,所以擺在他們面前的就剩兩條路:一是逃之夭夭,往後隱姓埋名,苟且偷生;二是知難而進,既然事已至此,不如相機行事玩到底。
以這二人膽大包天的性子,自然是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後者。李宗瑜便把半死不活的劉溥用水潑醒,細細審問一番。
原來這劉溥是西川路轉運使司的一個觀察推官,被派到此地,是為了調查彭山縣令吳金冬貪污暴斂一事。
話說這轉運使司最早見於唐朝,開元二年唐玄宗始置水陸轉運使,掌洛陽、長安間食糧運輸事務。后至乾元年間,唐肅宗在諸道皆置轉運使,知全國各道榖物財貨轉輸與出納,本朝國制大都承襲唐朝舊例,也在各路設了轉運使司,俗稱“漕司”,所以這轉運使司一開始是管各路錢糧的,並不負責監察地方官員。
當今聖上即位之後,認為各路節度使權柄過甚,易生不臣之心,怕本朝重蹈了唐末五代舊轍,遂挑選忠心可用的御前近臣派往各路任轉運使,除了執掌一路財賦之外,還讓他們“專舉刺官吏”,給了他們監督地方官員的權利,故而如今的轉運使實際上乃是一路最高長官,名副其實的封疆大吏。如今的西川路轉運使名叫樊知古,乃是端拱初年上任的。
樊知古收到人檢舉,說彭山縣令吳金冬為人刁鑽狠厲,在治地橫徵暴斂,鬧得當地民生凋敝,百姓流離失所,遂派劉溥到彭山縣來暗訪此事。
聽到暗訪兩字,李宗瑜忽然想起劉溥之前威脅他們,說如果日落之前不放他進城,那彭山縣令定會派人出城尋他,便問他既然是要暗訪,那邊為何會知道他的行蹤,是不是之前在虛張聲勢,故意恫嚇他們兄妹倆。
劉溥支支吾吾不肯解釋,李宗瑜便又賞其一頓老拳,才逼他道出實情,他說雖然樊知古命他秘密調查,他卻沒打算真的如此為之。
原來吳金冬這些年通過盤剝百姓,早已積累了萬貫家財,這在整個西川路都算不上什麼秘密,成都府那邊自然也早有風聞,樊知古今年年初就曾派觀察官到此地調查過。
但那吳金冬雖然臭名遠揚,卻也不是個蠢貨,早就打通了府中關係,是以提前收到風聲,做足了準備。那觀察官一到彭山縣,等候多時的吳金冬就親自將其接入當地最好的酒樓,好生招待不說,還奉上了千兩白銀。
有錢能使鬼推磨,更能讓人墮落,那觀察官在吳金冬的招待下聲色犬馬了幾日,然後帶着銀子回了成都府,向樊知古回稟說彭山縣在吳金冬的治理下人人安居樂業、豐衣足食,闔縣上下路不拾遺,門不閉戶,斷無凋敝情形出現,是有人刻意污衊吳金冬,想陷害於他,請大人不要聽信讒言,錯怪了好官云云。
樊知古出身名門,為人明俊且有吏干,從一介司戶參軍做起,不到四十歲就成了封疆大吏,一向見多了官場詭譎,人性險惡,自然不會信觀察官的這些鬼話,但想到手中沒有證據,也不好立即發作,便讓他先下去了。過了幾日又把劉溥叫到跟前,派他再去明察暗訪。
劉溥是去歲剛剛到西川路轉運使司就職的,跟此地官僚並無太多交集,與那吳金冬更是面都沒見過,再加上樊知古與劉溥的小叔同朝為官過,知道蘇州劉家門風高潔,劉氏子弟素有廉德,故而在樊知古的眼裏,劉溥是微服暗訪的不二人選。
有道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樊知古只知道劉家門風高潔,卻不知道良善之家,也有微瑕,劉溥就是素有廉德的劉氏子弟中的異類,抑或說是敗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