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人心易變
話音方落,剛才還強硬的像是能牢牢擰成一股繩似的一干人等,突然間像是沒了主心骨一般,相互看了好幾眼,俱都像是啞巴了似的,連個動靜都發不出來。
慕相沉默以對,像是一下子扳回了一局。
葉懷瑾垂眸沉思片刻,起身幾步行至桌前,提起筆,先在上面寫了自己的名字,而後又用拇指在自己名字上摁下手印。
慕相冷冷看他一眼,忽然哼哼地笑開,“侍郎大人就不怕本相去皇上面前告發你嗎?”
葉懷瑾也跟着笑了笑,有恃無恐道:“丞相去告發,難道以為自己就可以逃脫這一劫嗎?”
慕相隨即看向其他人,一眾人本就沒什麼主心骨,經過葉懷瑾這一帶頭,紛紛相互嘀咕幾句,而後便又有一人深吸口氣,赴死一般的也走到桌前,鄭重將自己的名字添了上去,並也照葫蘆畫瓢的按了手印。
有牽頭人之後接下來的事情就會容易很多,廳中的所有人自動自發排着隊往長長的宣紙上寫着自己的名字,沒一會就被密密麻麻地寫滿了。
黑紅相間的白紙被慕相從頭捲起,放進傳信筒中,又另提筆寫了一封書信,與百人書一併放進去,叫來家丁又是低聲吩咐幾句,家丁接過百人書立馬跑走,慕相回頭看着身後一群逼命的人。
“諸位這下,可滿意了?”
一人斟酌一刻,遲疑問道:“不知大人是派何人前去,保險與否?”
慕相此刻已然沒什麼脾氣了,有問必答道:“是派本相最得力之人,諸位大可放心。”
眾人一時無話。
慕相道:“大部隊最遲明日開拔,三日後便可到達上京。”
“有了丞相這句話,下官們就放心了。”
將一干人送走後,慕相便心事重重地改道,往慕柔姝房間的方向走去。
慕柔姝仍在熟睡,房間裏黑黢黢的,沒有一絲光亮,慕相在外面看了一會仍覺放心不下,便叫了個丫鬟,吩咐她進去瞧瞧,“看看小姐睡的好不好。”
丫鬟領了旨意便去了,慕相抬眼深深看了看慕柔姝房間的門,重重一嘆。
是爹爹對不住你。
丫鬟很快就出來了,輕手輕腳的關上門,走過去對慕相道:“老爺,小姐睡的正香呢!”
慕相擺擺手,示意丫鬟離開,他自己則轉身往外走,月色下,背影越發顯得蕭條。
此時已是亥時過,謝琬琰一路輕功加疾跑對從相府出來之人緊追不捨,直到到達一處小叢林之中,她瞅準時機,驟然出手!
那人沒想到這個時候還會有人在身後跟着他,一時防備不及被一鞭子抽下了馬,而他不愧是慕相最得力之人,遇到這般境況竟也可以立即做出應對,就地滾至一旁,馬上絕地反擊。
謝琬琰人未到鞭先至,又是注入全力的筆直一鞭甩了過來,那人連忙飛身躲過,另一隻手循着辮子的方向唰唰唰祭出數枚暗器。
她沒料到這廝居然還有這種準備,頓時有些掣肘,揮出的鞭子一下打偏,叫那人又一次欺進一段距離。
謝琬琰毫不畏懼迎了上去,只一會工夫,兩人就已經打了照面隨即你來我往了幾十個回合,最後一招誰也沒得着便宜,二人他給她一掌,她又轉而還回去一鞭子,就此分開。
那人鷹隼般的眼眸盯着謝琬琰,謝琬琰特特穿着夜行衣,整個頭包的只留下兩隻眼睛看東西,她任由他瞧着,左右也瞧不出什麼去。
此種情況兩人俱都不願與對方多交流半句,謝琬琰調整好后再次出擊,那人見狀眸光一寒,月色下的大刀閃着瘮人的寒光,直直地往謝琬琰的要害之處刺去。
未料那鞭子只不過是虛晃一招,就在兩人堪堪交鋒之際,謝琬琰出乎意料地自袖中滑出一把出鞘的尖利短劍,靈巧側身躲過角度刁鑽的刀刃,短劍向那人脖頸處狠狠割下!
涼涼的感覺瞬間襲遍全身,那人猶自不覺,雙腳穩穩落在地上,看着抱臂而笑的謝琬琰,尚且不知發生了何事。
謝琬琰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又指了指他。
那人狐疑的抬手摸了摸,摸到了一手粘膩的濕熱。
血越流越多,最為得力之人死的卻是這般不得其所,那人死不瞑目。
謝琬琰跑過去翻了翻那人的衣襟,將慕相的傳信筒拿了出來,確認無誤后妥善收好,改道往皇宮方向而去。
此時已是亥時末,謝琬琰加快腳程。
程靜翕站在廊下仍在等着葉懷瑜,他今日又被叫去哄小孩子了。
今日過去的時間格外長些,甚至連晚飯都沒有在這邊吃。
葉懷瑜自外頭進來,看見這麼晚仍然等着他的小妻子,微微一笑。
“不是和你說了如果太晚就先去睡?我總會回來的。”葉懷瑜道。
程靜翕“唔”了聲,學着他說話的模樣道:“不是說過沒有你睡不着嗎?”
葉懷瑜笑着點了點她的鼻子,“我先去洗澡。”
“哎,”程靜翕忽然叫住他,“今日回來的這麼晚,是和大哥說話了?”
“沒有,”葉懷瑜說,“大哥是回來了,只不過我們沒有說什麼,只將孩子交於他帶走我便回來了。”
程靜翕點點頭。
“怎麼了?”葉懷瑜瞧着她,慢吞吞地問。
程靜翕語氣中有些委屈,“你日日回來的這麼晚,若再有這麼一回,我怕是明日也要去母親面前哭一哭,鬧上一鬧了!”
葉懷瑜聞言忍不住咧嘴笑,搖搖頭無奈道:“調皮!”
待他進了隔間,程靜翕臉上便逐漸沒了笑意。
葉懷信今日回來的這般早,說明事情辦的十分順利。
相府那邊不知此刻是個什麼動靜,謝琬琰仍然未歸。
福禍難料。
變數,就是在今晚嗎?
已是子時初,程靜恆卻還是沒有休息,高公公早就被他支了出去,此刻他正獨自一人,冥思苦想着面前的棋局。
屏風後面忽然有了動靜。
“皇上。”是一路大輕功加小跑回來的謝琬琰。
程靜恆思緒被打斷,卻並不見惱火,只是淡淡瞥了後面一眼,“有眉目了?”
“回皇上,”謝琬琰沉聲道,“奴家在相府蹲守,亥時見一人自相府騎馬匆匆而出,一路往城外方向而去,奴家緊緊跟住,趕在他出城之前將人解決,把他隨身攜帶的東西帶了回來。”
程靜恆眼睛仍然盯着棋局沒動,聞言一心二用道:“是什麼?”
“奴家聽牆角,覺得應該是份有各位大人簽名的百人書。”
程靜恆唇角微微彎起,然而那笑卻還沒到眼角便就盡數消散,故而那雙眼睛仍然冷冰冰沒什麼溫度,他道:“拿給朕看看。”
謝琬琰自屏風後轉出,跪在程靜恆面前,雙手捧着那個傳信筒。
程靜恆盯着她看了片刻。
“皇上?”
“將面紗摘了罷,在朕面前,有什麼好遮掩的?”
謝琬琰一頓,許是這會才感覺到自己臉上有遮擋一般,忙忙就手一把拉下遮面的黑布,未施粉黛的臉露了出來。
仍是那般美麗動人。
即便程靜恆眼下根本無心女色,也不由得為她的傾城容貌而讚歎。
垂下眸子,程靜恆道:“這些年,苦了你了。”
謝琬琰心頭驀地一熱,“奴家不苦,奴家心中仍有牽挂,所以奴家從不覺得有甚辛苦。”
“呈上來。”
謝琬琰將傳信筒恭恭敬敬放在桌上。
程靜恆將其拿過,隨手拆開。
長長的宣紙連皇上的書桌都鋪展不開,程靜恆默默看了一會,良好的記憶力將那些名字全部記住后,又按照原先的摺痕折好放回去。
打開那封信,品讀片刻。
“可知道他們集結的大軍現在何處?”
“回皇上,在安渠縣。”
程靜恆驀地笑了笑,將信與百人書俱都原方不動地放回去,對謝琬琰道:“既然傳信之人死了,你便就代替他,做了這個傳信之人吧!”
謝琬琰不解,“皇上?”
程靜恆靜靜看着她,“還有何事要說?”
“皇上就打算放過這群人嗎?”謝琬琰語氣有些急,“那上面還有……”
“朕知道,”程靜恆沒等她說完便道,“朕準備了這麼久,怎能就此半途而廢?”
謝琬琰沒有立刻說話,思慮片刻,梳理一番混亂思緒,終於讓遲到的腦子回歸開竅,想明白了其中關節。
她接過傳信筒,“奴家明白了,奴家這就去!”
程靜恆沒再做出什麼表示,繼續低頭,十分專註地看着讓自己下殘了的棋局。
該怎麼解呢?
謝琬琰轉過屏風,翻窗而出一路小跑着往城外方向去,又過沒多一會,窗口處再次有了響動。
程靜恆看都沒看便開口說道:“愛卿這麼晚來,可也是有事要稟告?”
屏風之後的人說道:“老臣已確定,清明節后伏擊懷瑜之人,自塞外來。”
“肯定並非愛卿轄區。”
那人沉默一瞬,語氣沉痛,“是跟了老臣多年的副手,去年調他去了西北,想不到……”
“人心總是會變的。”
那人又是一陣沉默。
程靜恆忽然道:“愛卿會下棋嗎?”
“會一些。”
“何如過來,與朕下一盤。”
“遵旨。”
那人自屏風之後轉出,帶着久經沙場才有的威嚴。
竟是此刻該守在邊關的元帥,葉帥葉既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