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司吏
見散衙時間還早,康守貞便領了曹宏進了吏房,吏房裏幾個書辦正在吹牛打屁.
見到康守貞帶着曹宏進了門,全都站了起來,笑着跟兩人見禮。康守貞見都在,於是對着其中一人說道:“王財,這位李鈺李公子想必你們都是認識的,唐司吏年紀大了,前幾日剛說要回家養老。正好這幾日我見李公子知書達理,人情練達,是個司吏的好苗子,今天就把他安排進你們吏房了,暫代司吏一職。可都聽清了?”
幾個書辦心裏想:“剛來就做吏房司吏,這可是眾吏之首啊,這李鈺毛都還沒長齊,康守貞巴結上官可真夠下本錢的。”
心裏雖然這麼想,但是幾個書辦連忙七嘴八舌說道:“啊呀,那日就覺得李公子,哦不,李司吏精明能幹,這司吏的位置可不是誰都能做的,我看李公子做了最合適。”
康守貞見眾人反應,很滿意的摸了摸鬍子,正準備跟曹宏說幾句,這時候突然聽那李財說道:“康大人,李公子縱然聰明能幹,但是資歷尚淺,是不是先從書辦做起,日後再做提拔呢?”
眾書辦見那李財頂了康顯貞,全都竊竊私語起來:“李財也真是倒霉,熬了這二十年,終於把唐司吏熬走了,正以為要坐上司吏的位置,誰知道上頭又派一個來,老李想哭的心都有了。”
“聽說都已經擺過酒啦!誰知道這板上釘釘的司吏就這麼飛了。”另一個書辦小聲道。
聽到眾人在身後竊竊私語,李財的臉色都青了。誰知道有個臉色比他還陰沉的康顯貞,盯着他說道:“李財,你給我出來。”
那李財憤憤不平的跟着康顯貞出了吏房。
見康顯貞和李財都走了,眾書辦都重新過來跟曹宏見禮。因知他是耶律璽的親戚,故而對他很客氣。其中一個叫王瀛的書辦拉着曹宏坐到吏房最後一張大桌前,對曹宏說道:“大家都是一個屋檐下當差,李司吏以後還請多多關照啊。李司吏還年輕,這以後吏房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儘管問我等,我等必知無不言。”
曹宏見眾書辦挺客氣,於是便道:“我年紀小,雖然被康大人任為司吏,但是不懂的還有很多,不如我們兄弟相稱,以後還請哥哥們照拂一二。”
那王瀛道:“不敢不敢。”
曹宏自小在宮裏長大,過慣了小心謹慎的日子,待人接物方面更是無師自通,與眾書辦談天說地,很快便熟悉起來了。
“兄弟,你這運氣好啊,被分到咱吏房來了。先不說你這個眾吏之首的司吏位置,就說咱們吏房,掌管着順天府和周邊各縣的鄰長、里長、黨長以及本府的胥吏檔籍,這裏面的油水還能少了去?”其中一個書辦賊兮兮地對曹宏說道。
“咳……咳”王瀛見那書辦說的直白,忙打斷道:“其實哪一房都有哪一房的進項,哪一房也都有哪一房的苦處,比如咱們吏房,紙面上的事情,繁雜重複,累就罷了,有的時候不小心就會得罪人。”
“其實只要是衙門裏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進項,指着每月那點祿米,餓都餓死了,傻子才來做勞什子的小吏呢。”王瀛又說道。
這時那個剛剛講話的書辦插話道:“這順天府里也有個地方鬼見愁,府倉司庫知道吧。那地方千萬別去,能讓你窮的掉眼淚。我聽說康守貞把一個胖子弄了過去?也不知道收了多少錢,那胖子可憐,以為咱們順天府的府倉和別的地方一樣呢。估計這會子傻眼了。”
曹宏聽了心裏想笑,心說那胖子可不就快哭瞎了嘛。
眾人又講了會古,約好了明日午間一起去外面酒樓吃酒,曹宏做東。這才散了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坐了沒一會,那李財從外面進來,見曹宏坐在司吏的位置上,臉漲得通紅,氣的“哼”地一聲,也不進來了,直接甩了甩袖子又走了出去。
曹宏見罷,也不生氣,拿起桌上的公文看了起來。
這時有個書辦打扮的小吏走了進來,說道:“李司吏在嗎?”
王瀛朝着曹宏一指,曹宏站起身來說道:“正是李鈺,有何見教。”
那書辦打扮的小吏說道:“耶律大人有請!請李司吏速速去二堂見大人。”
曹宏點點頭打發了那書辦,站起身來去了二堂。
耶律璽坐在二堂正百無聊賴呢,見到曹宏來了,對他笑了笑說道:“李司吏,這幾日可還習慣?”
曹宏不知道耶律璽葫蘆里賣的什麼葯,於是小心應付道:“承蒙耶律大人照拂,衙里的人都挺和氣,一切都還習慣。”
耶律璽暗暗腹誹道:“還不是因為我說了你是我的遠親。”但一想如果曹宏自報家門,估計比這遠親還要好使。不禁心裏罵道,投胎也是門學問。
耶律璽雖然心裏暗自腹誹,但面上還是笑嘻嘻地說道:“聽康掌書說將你安排到吏房做了司吏,委屈殿下啦!假如有人背後給你使絆子,你來找我,我來幫你收拾他。”
曹宏心裏暗暗奇怪,剛來順天府的第一天,這耶律璽對自己愛答不理的,今日怎麼轉變如此之快。於是心裏更是警惕。
果然,耶律璽見曹宏不答話,清了清嗓子說道:“我順天府治下的孟津縣,遲遲不將黨長選出,上面催的很急,既然殿下來我順天府觀政,不如就從這選黨長一事做起,慢慢熟悉熟悉吏房吧。”
曹宏壓根不知道什麼是黨長,聽耶律璽說完,心知這事肯定棘手,但苦於手裏的信息太少。只好支支吾吾的應了下來。
那耶律璽見曹宏應下了,很是高興。客客氣氣地將曹宏送出了二堂。
從二堂出來正是散衙的時候,曹宏還是迷糊,不知道今日耶律璽所為何來,見離宮門落鎖還有段時間,便趕到韓府。
曹宏進了徐琰住的院子,見到師父正坐在樹下看書,於是上前見禮道:“師父!”
徐琰見是曹宏很是高興,忙讓他坐下。
兩人落座之後,曹宏將今日耶律璽交辦的事情細細說給徐琰聽了。
徐琰聽罷沉吟了一會說道:“要知道這事的來龍去脈,首先宏兒你要知道什麼叫三長。”
“所謂的三長就是鄰長、里長和黨長,五家立一鄰長,五鄰立一里長,五里立一黨長,這三長負責檢查戶口,監督耕作,徵收租調,徵發徭役和兵役。”徐琰接著說道。
曹宏恍然道:“原來是這麼回事,想來這些三長都是些鄉賢之輩吧?”
徐琰點了點頭:“三長由縣裏推薦或者鄉民選出,一般都是些德高望重之輩。”
曹宏這就奇怪了,既然如此簡單,讓鄉里報個大家都服氣的人做了三長便是,還要順天府的司吏去孟津催辦選黨長一事作甚?
徐琰笑道:“不錯,這就是問題的所在,宏兒,你知道這三長制是誰設的嗎?”
曹宏搖了搖頭。
徐琰正色道:“正是你的父皇,這也是我佩服你父皇的原因之一。”
“曹魏以來,生民為世家所把持,世家常蔭蔽人口,私藏部曲,大者勢覆州府,小者橫行縣鄉。民眾畏他懼他,但又不得不依附這些世家大族而活。國家常因人口被這些世家蔭蔽而收不上賦稅,一旦戰起,也徵召不到士卒。你父皇設的三長制,正是為了將人口從世家嘴裏搶出來,國家給其田,讓生民不必佃種世家之田,設三長檢查戶口,防止蔭蔽……”徐琰細細地解釋給曹宏聽了。
“師父,我懂了,孟津必有耶律璽不願得罪的大族。他是讓我去碰這顆釘子。”曹宏恍然大悟。
“不錯,朝廷每三年都要核查戶口,一府之內如果戶口不增反減,那是要奪職罷官的。”徐琰笑看着曹宏。
“看來這三年一考已迫在眉睫了,只要我解決了孟津之事,不僅保住了耶律璽的官,還讓他兩不得罪,左右逢源。”曹宏苦笑道。
徐琰又問:“那宏兒,你願不願意替耶律璽出這個頭呢?”
曹宏想了一想便堅定地對徐琰說道:“世家就像趴在大魏身上吸血的蟲子一般,不剪除世家,就不要說什麼統一天下了。”
徐琰苦笑地說道:“你可別忘了,我徐家和你外公的韓家可都是你要剪除的那些人。”
曹宏這才想起這茬來,臉色頓時漲得通紅。
徐琰哈哈笑道:“宏兒,放膽去做吧,世家大族不會因我和你外公而存;也不會因為你這次孟津之行而亡。看看南朝,宋國幾乎都被四貴所把持,這樣的國家,不要說黔首,便是我們這樣的人也不會有出頭之日的。所以說,去做吧,因為世家已經……爛到根子裏去了。”
曹宏見徐琰揮斥方遒,豪放不羈的樣子,頓時覺得豪氣干雲,身體裏有股使不完的力氣。父皇說師父是屁股決定腦袋。看來並不是絕對的。徐琰這師父,才真的稱得上“名士”。
曹宏對着師父徐琰深施一禮道:“師父,孟津之行,我必不讓你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