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陰影
大魏啟泰四年
“姓沈的被賜死,大皇子曹益這名分可就這麼定了,呵呵!”二十多歲的言皇后滿臉譏誚。
“皇後娘娘,沈才人家中南人門戶,雖得陛下寵幸,但家人在國中毫無勢力可言,不要說她進宮之後什麼都不懂,就是懂這裏面的學問,估計依她那脾氣,也是要第一個生皇子的。”中常侍岳樂小心回答道。
“小賤婢不是不懂,卻是以為可以恃寵而驕,皇帝不會拿她如何,哈哈,真是可笑,皇帝就是再寵她,元老大臣們也不會答應留下這個禍害。”言皇后道。
“是啊!終究根基不穩,沈氏雖有個在兗州當刺史的哥哥,但哪有皇後娘娘您滿族公卿來的尊貴,您可是先皇陛下親自指給陛下的,咱大魏的江山還要您言家扶持着呢!”岳樂道。
“那是自然,從今兒起,凝歡散就停了吧!你們這些皇帝的近人不要總把皇帝往那些狐媚子那帶,這曹益將來雖是太子,但我也是他的嫡母,你們可拿捏好了!”
“是是是,必不敢的。”岳樂偷偷看了眼言皇后,連聲應道。
說來也怪,自啟泰四年大皇子曹益被立為太子以來,本來子嗣艱難的啟泰皇帝跟換了個人似得,後宮接連為他生了六個皇子,其中言皇后所生的三皇子曹藩最得寵信,而太子曹益也被啟泰皇帝交給言后撫養。其他各皇子由自己母親撫養。
淑儀閣雖說是閣,但也有正殿一間,偏殿兩間,中間是廳,對着門口的牆上掛着《老子出關圖》,兩旁對聯寫道:立教開宗,紫氣東來三萬里;著書傳道,函關初度五千言。圖下是一張花梨案子,案子兩側是雕了梅蘭竹菊的寬椅。
廳后是個精修房,沒有別的物件,只有龕上供着的三清,龕下一隻蒲草編製的蒲團。
韓嬪自啟泰元年入宮,她人本就恭謹純良,在宮內謹小慎微,宮外父親韓世能做了個有名無權的偏將軍,哥哥還只是南軍的一個小小校尉。比起言皇后和其他妃嬪來,卑小的像這宮中的一粒沙子,如果不是當年啟泰帝酒後臨幸了韓嬪,生下四皇子曹宏,估計這嬪位都是遙不可及。
生下皇子之後,韓嬪更加小心謹慎,除非日常後宮慶典和去懿安宮向言后請安,基本不出這淑儀閣。言后也知道這個韓嬪在宮外沒什麼勢力,在宮裏也是小心謹慎,倒也不太為難她,韓嬪倒也樂得清閑自在,自此更不會參與到邀寵吃醋這些風波里來。
四皇子曹宏,自幼聰穎可愛,十月能言,三歲識字,五歲能文,雖然年紀小,但一直跟着哥哥曹益、曹藩讀書,今天從皇子讀書的暖閣回淑儀閣,韓嬪正坐在蒲團上口誦《道德經》,曹宏見道:“阿娘不要總悶在屋子裏,也要出去走動走動。”韓嬪見是兒子笑道:“天氣不好,身子也不爽利,懶得走動,倒是你剛下學,怎麼直接回來了,太子和三皇子沒邀你出去耍子?”“懶得和他們出去鬼混,曹藩總是陰陽怪氣的揶揄太子殿下,太子也不敢回嘴,我夾在中間忒難受了。”
韓嬪見狀也不往下說,轉了話題:“下月是你外公生辰,我這備了些禮物,到時你出宮去幫我看看你外公和你舅舅。”
曹宏聽到可以出宮,也高興起來:“難得可以見到外公和舅舅,這次出去總要討回舅舅那把小竹刀。”但轉念又想到母親能讓自己出宮,定是在言后那邊使了勁的,本不豐厚的體己錢又不知使了多少。曹宏默默黯然了。
韓嬪見到兒子這樣,反倒是安慰道:“平時你吵着要出宮,這次又可以出去,倒是不痛快了。”說完用手摸了摸曹宏的頭。
“我不想阿娘太辛苦。”曹宏垂下眼瞼。
“這孩子,你還小,不要被禁在這宮牆之內,有機會還是要多出去走動走動。娘這兒沒事。只要你能順順利利健健康康的長大,到時候皇子出宮開府,咱們娘倆也就熬出頭了。”韓氏微笑道。
大魏建國二十六年,太祖曹岐在位八年,崩逝后兒子啟泰帝即位,至今已經在位十四年,曹氏不是漢人,複姓赫連,本是草原匈奴的一支,因漢末匈奴北遷,赫連這一支匈奴南下依附漢朝,遂改曹姓,世居上黨。
後漢朝衰敗,司馬炎建立晉朝,八王之亂后,衣冠南渡,中原就是你方唱罷我登場,小朝廷換個不停,太祖曹岐本是前朝大燕的一員驍將,后因掃滅河套的劉珂部,被封為幽州刺史,大燕最後一個皇帝慕容暉貪淫好色,橫徵暴斂,弄得天下天怒人怨,曹岐起兵殺死慕容暉,掃滅國中,建都洛陽。
曹宏的外公韓世能是大燕的冀州刺史,因韓世能本身是漢人出身,又不是太祖曹岐在幽州的嫡系,所以大魏建國之後掛了一個有名無實的偏將軍。每日去軍中點卯,下操后就回家指點兒孫打熬力氣,鍛煉武藝。曹宏的舅舅韓忠三十多歲,相貌勇武剛直,因父親的原因,不願投閑置散做個二世祖,年輕時就進入軍中做了個校尉,這麼多年,也是不得升遷,因為人豪爽,倒是很得士卒愛戴。平日也不常回家,終日待在營內,與一眾士卒混在一起。
過了月余,韓世能的生辰這天,曹宏備齊母親準備好的禮物出宮,到了外公家,外公家大門早就張燈結綵,剛到門口就看到舅舅韓忠抱拳,接引到府祝壽的客人。
“舅舅!”曹宏急忙趕上幾步,走到府前階下,躬身行禮道。
“四皇子!”韓忠下階,哈哈一下,扶着曹宏的雙臂,“太瘦,還是太瘦,教你的那套拳法有沒有在練?”
“每日都練着呢,比以前壯實多啦!舅舅你還是叫我宏兒吧!”
韓忠擠了擠眼睛,悄聲笑道:“人多嘴雜,進府見見你外公吧!”
“是。”曹宏應道。
韓世能五十齣頭,精神矍鑠,正撫着一把花白的大鬍子在花廳里與客人談笑風生,見曹宏進來,歡喜的站起身來,對着在座的客人道:“在座的都是冀州的老袍澤,我這輩子別的盼頭沒了,韓忠三十多還是粗魯莽撞,就這個外孫四皇子讓我老懷大慰,宏兒胸有丘壑,能文能武。將來也是咱大魏的賢王啊。”
“外公福壽安康,長命百歲。”曹宏一個長揖。
“哈哈哈哈···快起來快起來,你母親身子可好。”韓世能扶起曹宏道。
“母親身體還好,只是每日誦經祈福,不愛走動。”曹宏道。
“難為她了,你要好好待你母親。”韓世能道。
“是!”
這時候廳內客人都圍了上來,曹宏見大多都是外公的老袍澤,便也恭謹見禮。座上的大多都是老軍頭,見面不是捏捏曹宏的肩,就是摸摸曹宏的臂膀。像菜市挑肉似的評頭論足。“嘖嘖嘖,到底是咱易武軍的種,這體貌,拿出去,多少小娘要不得安生咯。”最過分的是一個紅臉老頭,比韓世能還大些,現任南軍都帥的杜爻,上前來捶捶曹宏的胸,說道:“四皇子猿臂蜂腰!可不能丟下拳腳,這是咱易武軍的本錢。至於那些尋章摘句的能耐,學多少算多少吧!這世道還能靠那玩意吃飯?”
曹宏一時接受不了一群老頭在自己身上摸來摸去,尷尬的紅了臉,倒叫韓世能看見,哈哈一笑道:“都渾說什麼,咱們老人打打殺殺就算了,只聽過馬上得天下,哪有馬上治天下的道理。殿下以後那是要做輔助太子殿下治國的賢王。哪要你們這幫老軍說三道四。去去去。”
老軍頭們嘿嘿一笑,都散開了去坐了下來。倒是杜爻說道:“太子嘛,嘿嘿。做不做得長久還是兩說。這輔佐誰的賢王還兩說呢。”
旁邊一個白胖子老軍道:“老杜,太子可不是泥捏的,阿必達這幫匈奴人可不會讓那有媽的孩子坐上大位的。”此人是寧州刺史龐彬,雖說是刺史使,但那也是遙領,說白了光桿一個,好聽而已。“再說了,你以為太子軟弱可欺?我看倒是學着勾踐,卧薪嘗膽呢。再說他那舅舅把兗州打造的鐵桶一般,針插不進的,為的誰來着?”
一時間大家都默然不語了,眾所周知,所謂有媽的孩子定是言皇后所生的曹藩,沒媽的孩子自然是太子曹益,雖說表面上兄友弟恭,但是既然外人都知道兩人不和,想必也是無風不起浪。兩人之間的暗鬥還是了引起朝廷上有心人的注意。說來也怪,太子曹益是漢人沈氏所出,但是匈奴的貴族們紛紛支持這個沒了娘的孩子,倒是匈奴貴族出生的言皇后所生的三皇子曹藩不受這些人待見,言氏雖說掌握了朝中大權,但是別的匈奴貴族可都是虎視眈眈,就等着太子登基,在新朝擠掉言氏,自己掌權呢。
“越說越沒邊了,瞎猜的事情也敢拿出來亂說,四殿下可是日日陪着太子和三殿下讀書的,他都不知道的事情,你們倒拿出來渾說。今日是老夫誕辰,別無所求,只願四殿下平安康健,弟兄們福祿綿長。來來來,入席吃酒。”韓世能見狀趕忙道。
一幫老軍頭見狀不再多說,互相悄悄的打量着彼此。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