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捅破窗戶紙
“我過了這麼多年,才知道你真正的生日。”翟逸目不轉睛地望着我。
“沒關係的,反正我也不過。”我說。
翟逸自此經常在節假日來訪,甚至去學校接琦琦的次數比我還要多。
時光悠悠,轉眼又是一季。
我**博士三年級,忙得更加焦頭爛額。有一天周末,我接到了博士導師懷特教授的電話,需要立即去一趟學校。於是我臨時找瑪德琳救急,可她人在外地親戚家。
翟逸人在愛丁堡,遠水解不了近火。而左依的電話也沒打通。鄭恩承就不考慮了,他和我一個博導,也正在往學校趕。
正當我無計可施之時,瑪德琳回了電話過來,她表示可以讓她丈夫的**珍娜來頂一陣子。
我感激不已,保證處理好事情第一時間趕回來。瑪德琳發來了珍娜的聯繫方式,我們聯絡之後,她表示立即開車過來。緊接着,鄭恩承的電話又打了過來,催促我快點。
懷特教授最恨人遲到。
於是我連忙收拾東西準備出門,臨行前一再叮囑了琦琦乖乖待在家裏,直到保姆到來。
然而當我處理完手頭的事出來之後,才發現瑪德琳和珍娜接連打來了一堆未接電話。
我心中升起不詳的預感,連忙給珍娜撥了回去。
“一直沒有人給我開門。”她說。“我懷疑出了什麼事。”
“也許是琦琦睡著了沒有聽見……”
“不可能。”珍娜說,“瑪德琳給家裏的座機也打了電話,始終沒有人接。”
我心中一沉,吩咐道:“麻煩你無論如何要打開我家裏的門一看究竟。有什麼損失後果,都算我的。”
珍娜在那頭愣了下,隨後道:“OK。”
我一面往家裏趕,一面不時地拿出手機看有沒有最新消息發來。
離公寓不到五分鐘的路程時,我接到了珍娜的電話:“屋裏空無一人。”她頓了頓,又道:“我已經報警了。”
“珍娜,謝謝你。”我深吸了一口氣,努力使自己情緒平復一些,“我馬上到家了。”
我一路飛奔至公寓門前,一個染着栗色頭髮的華裔女人握着電話,站在已經敞開的門口朝這邊張望。見到了我,立即試探地招招手。
“珍娜?”我問道。
“門被踢壞了。”她說,“抱歉。屋裏每個角落我都找了,並沒有找到孩子。”
我迫使自己冷靜下來,進了屋,把衣櫃也打開找了找,依然一無所獲。
“小孩子他有可能去哪兒呢?”珍娜跟在我身後問道,“他平時有沒有說起過他想要去的地方?”
有!他總說要去找翟U
cle。
我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打給翟逸。
電話過了一小會兒才被接起,我一開口就是焦急的詢問:“琦琦在你那兒嗎?”
“不在啊。”翟逸起初似乎是睡眼惺忪的樣子,這會兒聲音立即緊張了起來:“琦琦怎麼了?”
“琦琦不見了。”我的聲音語無倫次,“你,他會不會找你去了?”
“怎麼可能!倫敦到愛丁堡可不近。”翟逸說,“他還只是個四歲的小孩子。”
我聽到他一邊起身一邊穿衣的聲音,他問:“報警了嗎?
我瞥了還在一旁的珍娜一眼,想要竭力忍住淚水,哽咽道:“報了。”
“好的。”翟逸安慰道,“琦琦一定不會有事的。”
我終於還是泣不成聲,珍娜想要走過來安慰我,卻又因為不熟識在我半步開外停住。
我抽噎着:“我不知道現在應該坐在家裏等他回來,還是坐在警署里……”
“我現在就趕過去。急雨,你聽我說——”翟逸的聲音沉穩,聽在耳里令人心安:“先去警署把琦琦的照片提供一下,以及他有可能去的地方,讓警方加強搜索。我這就趕過去,在公寓門口等琦琦。”
“好。”原本六神無主的我,終於在聽了翟逸的話后,恢復了冷靜。
珍娜作為報案人,也要和我一起去一趟警署。
我一面按照翟逸所說的拿出了有關琦琦的身份資料,一面在心中不停地做着祈禱。
作為一個無神論者,在此時此刻卻希望神真的存在。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都說失蹤后48個小時是黃金搜救時間。而現在,顯然已經過了時間。
我很崩潰,在警局時幾乎懷疑警方故意拖延,甚至懷疑珍娜撒了謊,是她夥同他人拐走了琦琦,又不想瑪德琳受牽連所以假意在那裏等我歸來。
是的,我已經喪失信心了,於是也連帶對這個世界喪失了信任。
我腳步虛浮,推開珍娜,跌跌撞撞地往家裏走。
我期盼着,我回到家那一刻,奇迹會出現。
當然,如果琦琦早已回到家裏,那翟逸沒有道理不打來電話。
我不知道,花了多久,才挪動步子走到了公寓門口。翟逸一直焦急地望着樓道口的方向。見到失魂落魄的我,怔了怔,絕望也慢慢從臉上浮現出來。
我看着他,心頭懊悔傷慟極了。
怪我,都怪我。我霸佔人家的兒子,眼下終於遭了報應。
可是要報應,就報應到我身上來,為什麼……
我感到喉間腥甜,“哇”的一聲,竟然吐了一口血。
翟逸大驚失色,連忙扶住我,“急雨,你……”
我朝着他跪了下來,悲痛難當地懺悔道:“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們……”
翟逸不解,幫我拭去嘴角的血跡,輕輕擁我入懷:“別說什麼對不起,琦琦會沒事的,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
我搖頭,抓緊他的雙臂,咬了咬唇:“琦琦,他是你的兒子。”
“我知道。”
“都怪我……”
“別這麼說,誰也不希望這種情況發生……”
“如果琦琦能夠**回來,我願意付出一切代價。”我說。“哪怕是……把他還給你。”
翟逸深深地望着我,“我不僅要他,我還要你。我希望我們三個,能成為一家人……”
他的話音未落,視線突然投向了我身後。
“媽咪,”我聽到一聲輕輕的呼喚,是琦琦的聲音:“你和翟U
cle怎麼啦?我們家門怎麼壞了?”
我大喜。
連忙轉過頭去,發現琦琦真的回來了,而他身後站着的是三五個高眉深目的倫敦白人警員。
“琦琦!”我撲過去一把抱住他。
只見他竭力想要回護什麼,身子後仰。我感到有一個硬硬的東西硌着我很不舒服。我鬆開琦琦,才發現他手裏握着一個灰褐色的東西。
是一隻烏龜。
翟逸在用英文詢問警員是怎麼一回事。我聽到為首的那個警員道,是琦琦自己走進了警署,用身上的防走失牌子請求他們把自己送回來的。
“你究竟去了哪兒?”我板起臉問琦琦,“為什麼不聽我的話,等到保姆過來?”
“保姆來了,她肯定會為了省事,在家裏看着我一天的。”琦琦說,“我想出去。”
“那你都去了哪兒?”我問。
“我去買一隻小烏龜。”琦琦理直氣壯道,“貓狗你都不許我養,你嫌他們吃得多氣味重。那烏龜總可以了吧?”
我忍着,沒有說話。直到翟逸送走了那幾個警員后,從來沒有跟孩子動過粗的我,一巴掌就朝琦琦的屁股上打過去。
琦琦哭嚎起來,“媽咪!你真野蠻!我不愛你了!”手裏還抱着烏龜沒有撒手。
翟逸連忙阻止,“急雨,不能這麼對孩子……”
我看向他,微張了張口,最終什麼也沒有說,慢慢地放下了手臂,朝屋內走去。
我聽到翟逸彎下腰對琦琦道:“你知道,媽咪有多擔心你嗎?如果你養的小烏龜,突然有一天就離家出走,再也回不來了,你會不會擔心難過?”
“會。”琦琦淚花泛泛,撅着嘴,“但是。我可不是烏龜。”
“是啊,你比烏龜重要和可愛多了。”翟逸說,“所以媽咪才會那麼氣。”
“可她打的我那一巴掌真得好痛。”琦琦說。
“你有錯在先,先去給媽咪道個歉。”翟逸說,“然後媽咪再為打你的事,跟你說對不起。”
我一面朝里走,一面把這一大一小的對話都聽在耳里。
“媽咪,I’msoso
y。”琦琦在我身後大聲道。
我頓了頓,繼續朝前走,頭也不回地進了房間。我實在太生氣了,需要平復一下。
“你看她!”琦琦不滿,跟翟逸發牢騷,“翟U
cle,媽咪這是什麼態度?”
翟逸面有尷尬之色,“可能……可能有些人……呃,可能真的是因為你比烏龜……重要太多了。媽咪一時半會兒沒法原諒你偷偷離家出走的行為。”
“……”
我關上門,把外面的聲音隔絕。
法律上,琦琦是我的兒子,但是翟逸和他卻有着無法割裂的血緣。
經此一遭,捅破了窗戶紙,那翟逸再也不可能,淡出我和琦琦的生活了。
我曾經以為自己能夠給到孩子所有。
可對於琦琦來說,僅僅有母愛,是不完整的。
我在成長的過程中,父母之愛,是永遠的殘缺。
我深知那種殘缺帶來的性格缺陷,難道也要讓琦琦也必須一生帶着殘缺嗎?
我知道,自己需要好好地想一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