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你撒謊

第九十五章 你撒謊

我循聲望去,便看見了他。

那張久違的臉龐上,曾經屬於少年人的青澀悄然褪去,變得沉穩和內斂。穿着黑衣的風衣,長身玉立於雪地之中。

是翟逸。

他撐着一把黑色的傘,抬腳朝我這裏走過來。

“你是誰?”傑弗里問道。

翟逸依然用英語不徐不疾地回答道,“我是她不能接受你的理由。”

周圍出現一小片嘩然。不光是傑弗里,就連鄭恩承也在目光向我求證。

我咬咬嘴唇,回應道:“是的。”

“我不相信。”傑弗里道。

他知道我沒時間談戀愛,於是我道:“今年九月份才……”

“我們是舊相識。(Wea

eoldacquai

ta

ces)”翟逸說,“從13歲時就認識了。(Si

ce13yea

sold.)”

我沒有否認。的確,我們14年前就認識了。

我看了眼傑弗里,點頭道:“很抱歉,傑弗里。我不能接受你的玫瑰花。”

傑弗里藍色的眼睛終於黯淡下來,他轉過身,一隻手倒提着那一束玫瑰花,失望離去的背影顯得孤獨而落寞。正當我抬眼目送他之時,他突然回過頭來,用中文問我:“我知道你在騙我。你只是不想接受我對吧?”

這下能聽懂的人,就只剩下了我,鄭恩承和翟逸。他倆彼此對視一眼,流露些許尷尬,復又移開視線,都看着我。

這道題,答“是”或者“否”都是錯的。

我正要開口,傑弗里又道,“我不相信你能忘了他。那個送你塤的人。”

“你說的對,”我用中文回復他,也同樣是說給翟逸聽,“我從來都沒忘記過他。”

傑弗里靜靜地看了我一會兒,似是要把我的樣子記住,或者忘掉。他突然深吸一口氣,挪開了目光,“再見,特蕾莎。”

“再見。”我在心裏默默地道。

傑弗里走後,圍觀的人才慢慢散去。只剩下了我們三個。翟逸看了鄭恩承一眼,朝我微笑着道,“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我怔怔地回復道。

這個場景太像是在做夢。儘管我清晰地看見自己在說話時呵出的白氣,感受得到刮在臉上的風和落在肩頭的雪。我恍然覺得,這一幕曾在夢境裏出現過。

翟逸來找我,我身邊站着一個男孩子。站在我身邊的那個男孩子面目模糊,但我卻清楚地看見我面前站着的人是翟逸。老友重逢,他輕易就跨越了歲月在我們之間建立的阻礙,微笑着跟我寒喧。

而我卻反應遲鈍,但我儘力表現得落落大方。因為鄭恩承還一言不發地站着我身邊看着呢。

我指着鄭恩承跟他介紹道,“鄭恩承。我在UCL的好朋友兼同窗。”

“翟逸……”而介紹他,我只說了這一句,便頓住,想了想又道,“發小。他現在……”

鄭恩承的眉毛微不可見地挑了挑,因為在我的故事裏,雖然用的都是字母代稱,但是根據剛才和傑弗里對話暴露出來的時間線,我想他已經猜到了,翟逸是我說起的“Z”。

“我在UOE(愛丁堡大學),博一,讀牙科。”翟逸輕輕接過我的話道。

他倆輕輕握了下手,不知為什麼鄭恩承突然燦然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他說,“我追過特蕾莎。但是沒成功。”

“是嗎?”翟逸仍然微笑着,“我也是。不過,那個時候她還不叫特蕾莎。”

“你們……”你們當著我的面聊點什麼不好?我簡直鬱悶。

兩個人聽我開口,齊刷刷地看着我,問:“你想說什麼?”

“你們慢慢聊,我先走了。”我說。

“Hey!”鄭恩承拉住我,看了眼一旁的翟逸,“別走啊。”

我牽動嘴角朝他笑了笑,“我要回去陪兒子了。”這話主要說給翟逸聽的。

平時在校園裏,我就算說起,也只說“Pokemo

在等着我了”之類的話,其他同班同學有的聽了,還以為Pokemo

是我的男朋友。

翟逸聽了這話,原本波瀾不興的臉龐果然動了動,他望向我,斟酌着,終於開了口,說的卻是:“我可以和你一起嗎?”

“什麼?”我怔了下。

“我說……我可以去你家做客嗎?”翟逸問。

“可能不太方便。”我說。

翟逸臉上流露出淡淡的失落,他勉強朝我和鄭恩承笑了下,“那算了。我自己在倫敦逛一逛。”

鄭恩承瞥了我一眼,然後道,“你自己逛?”

“嗯,來英國這麼久了,我連大本鐘都還沒有看過呢。”

“不會吧……”鄭恩承訝異道,隨後露出恍然大悟狀,“哦,我忘了,你在愛大上學。愛大在蘇格蘭首府愛丁堡市,坐飛機過來恐怕得一個小時吧?”

“我是坐火車過來的。”翟逸朝他笑了笑。

“坐了多久?”鄭恩承問。

“也就五個小時。”翟逸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裏,目光投射在眼前那一小片雪地上。

“算上你來到這兒的時間,你是從昨天夜裏開始坐的吧?”

“嗯。”

“這大雪天兒的,可不容易。”鄭恩承長噓短嘆道。

翟逸顯然聽出了鄭恩承在幫他說話,朝他投去感激的一瞥。

我聽了暗暗氣結。一個皇城土著,關於雪,你什麼樣的大陣仗沒見過?倫敦現在下的這個程度,充其量也就是“毛毛雪”了。

“我可能,真的沒時間陪你去逛倫敦……”我對翟逸說。

我只想在瑪德琳今天的看護時間結束之前趕回去。公寓裏有暖氣片,給我一本書,給金琦一盒蠟筆,外面下着雪,屋裏是暖和而愜意的時光。

“我可以不逛的。”翟逸說,“如果你肯邀請我去你那兒做客的話。”

我嘆了口氣,問他:“回愛丁堡的機票買了嗎?”

“特蕾莎,”鄭恩承忍不住道,“人家剛來,就跟別人打聽什麼什麼時候走。你這可不是華夏的待客之道啊……”

“我……”我嘴角翕翕,終於還是沒想出什麼說辭來反駁,瞪了他一眼。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這麼幫着翟逸了?

翟逸擺手道,“沒事,沒事。”他看了我一眼,“說明特蕾莎沒有把我當客人。”

我怔了怔。聽到他叫我“特蕾莎”,我總覺得怪怪的。事實上,這是我到英國之後唯一的名字。大概是因為翟逸和特蕾莎這個身份之間從未有過故事發生吧。

鄭恩承沖我們揮揮手,“我要進咖啡館了,半個小時過去了,我還站在門口。你們就換個地方約……敘舊吧。”

我給了他一記眼神殺,而他渾然不在意,一面發出爽朗地笑聲,一面拉開咖啡館的門。混着咖啡香味的暖熱氣息只感覺到短短地一瞬,隨着他關門的動作,把我們倆留在了外面的冰雪世界裏。

“我……”我先開了口,對着翟逸道,“我要去推車。”

“我陪你。”翟逸說。

等取到車,他便道:“路滑,我來幫你推吧。”說著,他不由分說便抓過了單車的把車,我便默默退到了一旁,稍稍落後他半步。

我倆誰也沒有說話,直到已經出了校園。他才抬頭看了眼正在飄雪的天空,“記憶里上一次有雪,有你,都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了。”

是啊。我在心裏輕輕道,學着他的樣子抬起頭來,靜靜看着那些簌簌而落的雪花。

“十年。”他重複道,“時間真可怕。”

我忽而想起他喜歡的陳奕迅的成名作《十年》裏有一句歌詞,正適合當下,“十年之後,我們是朋友,還可以問候。”

翟逸眉頭微動,有一片雪花落到了他的睫毛上。過了片刻,才掉落融化,他的聲音在此刻響起:“十年之前,我已認識你,你不屬於我。”

一時間,我又不知道說些什麼了。我和他站着靜靜聆聽了一會兒雪落的聲音,然後再次邁開步伐。

“餓嗎?”他問我。

“有一點。”我說,然後反問他,“你呢?”

“餓。早飯就沒有吃。”他說,“但是這裏的食物太難吃了。”

“那你想吃什麼?”我說,“一會兒回家了,我可以做頓S幫菜招待你。”

“Really?”他驚喜道。

“嗯。”我說,“我那還有幾瓶糖桂花和……”

“你從哪裏買到的這個?”他驚訝地問道。

“是……”我抿抿嘴,“是念珠寄給我的。”

沉靜了好幾秒,翟逸才應了一聲,“噢。”

我和他兩個人都沉默了下來。

良久,他問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我不知道他具體指的是哪件事。但我想,無論指哪件事,答案都毋庸置疑。

是的,我知道。我朝他點了點頭。

他唇邊泛起一個苦澀的笑容,“作為當事人,我居然是最後一個知道我做下的混帳事的。可笑的是,我一直以為是場夢,或者是被什麼人給設計了。但我一直沒有等來預想中的要脅與恐嚇。等來的……反而是個比要脅與恐嚇更令我覺得震憾的真相。”

我喉頭緊張地咽了咽,突然覺得念珠有可能告訴他的,跟我想見的不太一樣。

“真的是你,對吧?”翟逸看着我,“琦琦他是你和我的孩子……因為你和我,同時被你小舅舅……被司徒闕設計了,所以你不得不離開陳羽堯,拋下一切獨自漂泊異國……你就是為了把孩子給養大。”

錯了!全錯了!

怎麼會是這樣。“琦琦他是……”我止住了話頭。

念珠竟然擺了我一道。

如果我道出琦琦的身世,那就是承認了他和我沒有血緣。翟逸憑一紙親子鑒定就可以從我這個養母手裏把孩子接回到身邊。我系單親,養母,且陪伴孩子的時間少,這些事實註定了一旦發生這種爭奪撫養權的情況,我不佔任何優勢。

可如果我不說,翟逸會以為,以為我就是……就是琦琦的生母。

我停住腳步,語氣認真:“琦琦,是我和陳羽堯的孩子。請你不要誤會。還有,我一年多以前,才離婚。暫時還不想……不想發展新的戀情。”

我一瞬間不想繼續帶着翟逸過去了。可他卻點點頭,“我知道了。”

聽他這麼說,我心稍安,剛想開口,卻聽見他道,“剛那些,都是念珠跟我說的。但是,我一個字也不信。而你剛才說的……”他淡淡地掠了我一眼,“只有后一句,我信。”

我心中警鈴大作,忽然間覺得翟逸成長的速度令我陌生。

“我知道不是你。”他說,“聽念珠那麼說,我才確定了,那天的人……,是她。”

“你為什麼要領養琦琦?”他問我。

“因為……幫念珠的忙,還有就是,就是我自己的原因。”我說。

“就跟我……沒有半點關係嗎?”翟逸深深地望向我。

“沒有。”我眼睛眨也沒有眨地道。

“你撒謊。”翟逸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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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怕情深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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