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不期而遇
世博會是全世界人民蜂擁而至的一次非凡熱鬧。
急雨與翟逸念珠三個人,在長長隊伍的擁擠中,似懂非懂地快步瀏覽。就像夜晚仰望星河,高懸的是無法觸摸的燦爛,除了無盡的讚歎,心裏不得不承認自我的渺小。
現代混合著古典,科技彰顯着未來。
念珠最喜歡丹麥展館中的小美人雕塑,而翟逸最喜歡法國館體現的浪漫氣質。
西班牙館最令急雨印象深刻——藤條編織的外牆,遠觀就像油炸魚皮一樣令人遐想。
急雨在日本料理店駐足,簡潔優雅的環境深得其心。而比利時大廚現場經典製作的巧克力,令翟逸和念珠驚嘆連連。他們毫不猶豫的為之買單,說要帶回去分發給親朋好友。
“天這麼熱,你們不怕它融化嗎?”急雨問。
他們絲毫沒有將急雨的提醒聽入耳內。結果沒有逛完,一出展館,直接在等車的時候,化成了黏稠的漿汁。
念珠尖叫地甩着手指,“丟,丟了吧?”
翟逸齜着牙接過,從包里找出一個食品膠袋,把兩個人上午才買下的巧克力統統扔了。
除了同一條街上的朝鮮館、伊朗館、黎巴嫩館,沒有排隊。其他的熱門展館前,均排隊半個小時以上。就這樣玩到了第三天,急雨問他們,是否有回S市的打算。
但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急雨無奈,只好陪同兩人再次出門。
從航空館出來后,翟逸還在意興勃勃地談論剛才的那部3D電影時,急雨突然毫無徵兆地彎下腰,嘔吐了。
“怎麼了?怎麼了?”念珠嚇了一跳。
急雨擺擺手,面色潮紅,念珠一拉她的手,發現掌心濕冷。
兩個人連忙扶起她,卻發現她胳膊又燙得出奇。他們找到園區裏的醫療急救站,排隊等候了一小會兒,輪到了他們。醫生給急雨的診斷結果是:輕症中暑。
護士拿了幾瓶藿香正氣水給了他們,建議急雨不要再繼續置身於高溫環境中,最好立即找個陰涼的地方進行冷敷。或者乾脆在冷水中浸泡了一會兒。
翟逸一聽,連忙道:“我知道有一個游泳館,在大學城的附近。那兒人不會太多,走!”
“我不會……游泳……”急雨小聲道。
“不是讓你游。”念珠道,“你就是坐在裏面,也舒服很多啊。”
急雨不再說什麼。
三個人都是現買的游衣。
翟逸買了條黑色的泳褲。念珠挑的是紅色的分體式游衣,而急雨隨手拿了條藏青色的連體泳衣,荷葉邊卻是條紋狀的。
念珠說,像極了她幼兒園時的校裙。
急雨裹着一條大毛巾,坐着泳池邊上。看着翟逸和念珠像兩條魚一樣在水中游來游去,無論怎麼引誘下去,她都不為所動。
“那你去淺水區里泡着,總可以吧。”念珠說。
“不用,我就坐着,看你們游。”急雨說,“我已經涼快多了。”
她跟念珠說過,她怕水。
小時候的她,除了跟陳羽堯玩,從來不肯去和錦溪鎮裏其他的小夥伴打鬧。
起初陳羽堯不怎麼搭理她,畢竟年齡差距擺在那裏,她也能自得其樂。蹲在樹下看螞蟻搬家,她就能看一天。或者用棕梠葉包沙子玩,她也能得到層出不窮的樂趣。
剩下的,就是看書,格林童話的繪本,H市故事會,丹麥王子復仇記之類名著的連環畫,以及殘破的金庸小說,她都看得津津有味。
她不怎麼加入村裡小夥伴的遊戲,小夥伴們也想不起她。
起初有很多小孩對陳羽堯是有好奇感的,一窩蜂跑過去圍觀,但被陳羽堯冷着面全轟了出去。
“市裡來的,有什麼了不起。”
“就是。”
這是他們對陳羽堯的議論。
自當陳羽堯肯帶着急雨一塊玩兒之後,就有人開始看急雨不順眼起來。
“她不是沒爸沒媽么?憑什麼陳羽堯搭理她?”
“一定是她拍人家的馬屁,不然就是人家可憐她然後才跟她玩的。”
奈何陳羽堯在他們看來,是一座撼動不了的大山。
可有一次他們瞅准機會,趁陳羽堯不在,把獨自一人蹲在小河邊撿鵝卵石的急雨,推進了河塘里。
她奮力掙扎,平生第一次感到絕望。河水爭先恐後地從她的鼻子和嘴裏漫了進來,肺里的空氣越來越少,肚裏的水卻越來越多。
陳羽堯找了塊木板,肩上搭着兩捆麻繩,準備幫急雨綁一個鞦韆。
誰知道走開這一小會兒,發現河邊圍着一群小孩子。最大的也不過八、九歲。
唯獨不見小雨。
他不過是喝問了一聲,“你們在幹什麼?”
結果那群孩子回頭一見是他,立即作鳥獸散。
他才發現有人溺水。扔掉手裏的東西,他跳進河裏,才發現差點被淹死的人,正是小雨。
他把她在地上放平。渾身濕淋淋的,小辮早散了,一動不動,肚子卻鼓鼓的。
陳羽堯三魂丟了七魄,生怕她就這麼死了。又是心肺復蘇,又是人工呼吸,才讓她吐出一口水后,悠悠醒轉。
“你怎麼樣啊?”他柔聲問道。
小雨眼神迷離,半晌不說話。
他正要張口詢問,卻見她動了動嘴唇,似乎要說話,連忙側耳傾聽。
“我剛看見,你偷偷親我了。”她有氣無力地說。
陳羽堯料不到老半天她睜開眼睛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個。
他有些尷尬,“聽我跟你說,那個叫人工呼吸……”
“不”,急雨堅持,“你親我了。”
急雨還沉浸在往事的追憶中,一股強力從身後襲來,將她推下了泳池。
她絲毫沒有防備,裹着毛巾就落了水。看見了站在泳池邊的是一個小男孩。
“哈哈,你那麼大了,竟然不會游泳,是個大笨蛋!”他說。
記憶中的窒息感再度涌了上來。急雨屏息不了太久,便被四面而來池水淹進了鼻子。
翟逸和念珠見了,連忙向她游過去。游池邊隨時待命的救生員,也發現了狀況。
一個男孩,先於所有人將急雨救起。
他高大而白皙,但是肌肉線條堅實而優美,他托着急雨,僅靠雙腿也游得十分自如。
他背對他們,翟逸看見他肩頭的複雜而神秘的刺青在藍色的波浪中時隱時現。
“急雨!”他喊,念珠也喊。
那人一直將急雨托舉安放在泳池邊,自己隨後也順勢上去,方才循聲回頭來看。
泳池幽藍的光映着他的分明的面部輪廓。深邃的眼眶緊貼兩道劍眉,鼻樑順直而高,棱型的嘴唇,沒有任何錶情。但是翟逸從他英俊的面孔下,看到了一絲陰冷。
急雨喃喃道:“羽堯哥哥……”
時隔多年,遍尋不獲,卻在最沒有意料的時刻重逢。
“小雨。”陳羽堯同樣認出了她。
急雨似有千言萬語,但到了嘴邊,卻又彷彿無從說起。
“你沒事吧?急雨?”翟逸撐着手臂上出了泳池,面帶關切地詢問着。
念珠從救生員手中拿了塊毛巾,遞給翟逸。他舒展開給急雨披上。
“都怪我的孩子不懂事。”推急雨下水的男孩媽媽帶著兒子走了過來。
陳羽堯肩頭的刺青閃着危險的光芒,他接過毛巾擦了擦濃眉上滴落的水珠,淡淡開口:“就算是孩子,這種做法殺傷力一樣大。”他瞥了小男孩一眼,“他這種做法,構成故意傷害。”
小男孩“哇”地一聲嚇哭了,家長也是面露驚惶,向急雨連連致歉,並提出給予精神賠償。
急雨不好意思不依不饒地追究下去,擺了擺手,“算了。”
她關心的,是與陳羽堯的重逢。
“謝謝你,救了我們的朋友。”翟逸說著,身體不自覺地呈現出戒備的姿勢。他隔在急雨與陳羽堯之間,準備拉着急雨離開。急雨卻紋絲不動。
“小雨”,陳羽堯也拉住了她,並且問道:“你怎麼會在上海?”
“我來和同學們看世博會,陳……”急雨咬了咬唇,“羽堯哥哥,你呢?”
“我在這裏上大學。”陳羽堯笑,“馬上就要畢業了。”
“畢業你去哪裏?”急雨問,“會去S市嗎?”
陳羽堯愣了片刻,摸了摸她的頭,“會回S市。”
急雨注意到他說的是“回”而不是“去”,眼中迸出異樣的神采,還要再問,才發現,這裏實在不是敘舊的地方。何況還有目瞪口呆的念珠和低頭思索的翟逸在身旁。
“我還可以再見到你嗎?”急雨目帶渴求。
陳羽堯笑了,“當然可以。”
“那你說——”急雨好整以暇。
“說什麼?”陳羽堯一臉錯愕。
急雨覺得這一瞬間,熟悉的陳羽堯回來了。
剛剛的那一點點陌生與疏離感隨之消散得無影無蹤。
“你的號碼!”急雨仰起頭,臉上有小小的得意,“我有自己的手機噢。”
陳羽堯看了一眼旁邊,突然俯下身來,貼着急雨耳畔,報出了他的號碼。
急雨睜大眼睛,生怕錯漏了一個數字。
“記住了嗎?”
“嗯。記住了!”
“你是自己來的嗎?”急雨問他。
“不,”陳羽堯笑,“和我女朋友。”
念珠忙去看急雨的神情,卻見她殊無變化。
“我已經16歲了。”急雨說。狀若無意,卻似乎暗有所指。
陳羽堯“撲哧”一聲,笑意抵達眼底。“法律規定,18歲才算真正的成年。而且,我比你大幾歲,就永遠都比你大幾歲。”
“我明白了,18歲才可以。”急雨說,“你是說18歲就可以吧?”
可以做你的女朋友。
陳羽堯的表情似是想立即否絕,但最終轉為無奈,眼中的寵溺令翟逸心裏十分驚異。
“我後悔把號碼給你了。”陳羽堯說。
“但我已經記住啦。”急雨說,“想忘都忘不掉呢。”
陳羽堯望着她,發出一聲若有似無的嘆息聲。
與君離別後,悠悠又三年。
這一天,是今夏最明媚的一天。2010年的暑假,在急雨心中畫上了完滿的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