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怎麼會是你
開學之後,她們共同分在了高一(19)班。
急雨驚嘆於緣份,而念珠卻明白,又是爸媽的手筆。急雨很優秀,因此他們不反對她們繼續做朋友。
軍訓休息時,急雨坐在綠草如茵的草地上,閉上眼睛,感受着校園裏的風,樹葉的響動,以及陽光的照拂。
她想像着,六年前,他也曾在這裏。
急雨在這個校園裏,留心搜尋着陳羽堯的蹤跡。因此向來“一心只讀聖賢書”的她,出乎念珠的意料,加入了學校的文學社和宣傳部。
高中的學業比初中更重,青春期的荷爾蒙,卻因為壓抑而更加躁動。
入學沒多久,念珠便收到了不少的情書和禮物。
對待這些紛至沓來的心意,念珠的處理方式早已駕輕就熟。情書留下,禮物退回。雖不接受,但絕不踐踏。
班上女生看她的目光中,羨慕者有之,嫉妒者也有之。但念珠性情並不倨傲,除了個別像曾經鄢子茹之流的女生始終對她心懷不滿,她的人緣尚可。
念珠長相明艷,皮膚細薄,唯有眉毛略顯淺淡。眼睛形狀完美,四周略帶粉暈,笑起來則像月牙一樣。
急雨聽人說起過,這大概是傳說中的“桃花眼”。
普通的校服穿在她的身上,都比旁人多幾分娟麗。
急雨天生頭髮微卷,額發勾勒着飽滿的額頭,捲曲的弧度剛好,圓中帶方的鵝蛋臉,黑亮的鹿眼在五官中最為出彩,清澈中透出些許倔強。
她長相不差,校榜上又常駐一席之地,而念珠是當之無愧的校花,加之兩個人本身是密友,走在一起,十分矚目。
有人喜歡陽光,就一定有人喜歡月色。
也會時而冒出幾個人,對急雨表達好感。她向來只會幹巴巴地回應:對不起,我現在還不想談戀愛。
有一個叫熊振海的男生,讓她很是印象深刻。
他沒等她說出那句獨身宣言,就先一步表態:“你好好學你的習,我也向你看齊,共同進步共同努力,等上了大學,我再讓革命的友誼再升華一下。”
急雨聽着有些耳熟,後來才想起來,是《盜墓筆記》裏胡八一對丁思甜的套路。
這段說辭,既然不是有所要求,也就無從拒絕。急雨有點傻了,只好說:“好好學習。那個,同學,再見。”
這段逸聞即便傳到老師耳朵里,也是為之一樂。
國慶長假的最後一天,急雨沒來由地做了一個噩夢。
夢裏回到白牆黑瓦的南方老屋,瀰漫著她熟悉的滄桑氣息。不知經過了多少歲月的輪迴,土牆斑駁,她順着牆根走了一圈,看到一隻狸花貓在叫喚。循着它的目光望去,檐下掛着的鳥籠里站着一隻歡快的畫眉,它開口說著話:“阿雨”,“阿雨”。
急雨驚喜地回應它,一張嘴發現自己變成了那隻畫眉。給自己餵食的人,變成一個瘦高的男孩子。她想說話,結果開口依然是“阿雨,阿雨”。壓根不會說別的話。
男孩子的臉很模糊,彷彿隱沒在霧氣之後。他的眼眸幽深,投食完畢,便轉身離去。急雨不知為何心中頓生焦急之感,恨不得立即追過去地探究竟。低頭再一看,自身不知何時已然出了鳥籠立在柴堆上。
正訝異間,方才的那隻狸花貓一躍而上,促不及防地朝自己撲了過來——
“救命”!急雨哭喊着從夢中驚醒,一身冷汗。她急促緊張地呼吸,不明白這個夢意味着什麼。
都說夢是翻身即忘,她如此想着輾轉反側幾回,也沒也沒能徹底將這個夢魘從腦海中徹底抹去。
但是再也睡不着了,急雨最後索性把頭枕在手臂上,帶上耳塞,mp5里林俊傑的《美人魚》的旋律飄然而至:
“我在沙灘划個圓圈/屬於我倆安逸世界/不用和別人連線
我不管你來自深淵/也不在乎身上鱗片/愛情能超越一切
只要你在我身邊/所有蜚語流言/完全視而不見……”
你,什麼時候能在我身邊?急雨暗暗默念。
她突然想到明天是念珠的生日。送她什麼呢?對了,她最喜歡周杰倫,不如送給她周杰倫最新出的專輯吧。
初中的時候,念珠瘋狂地給她安利周杰倫,結果她卻喜歡上了林俊傑。語文課上,兩個人偷偷地抄歌詞。她抄林俊傑的《江南》,念珠抄《發如雪》。念珠為了拉着急雨一起看《頭文字D》,還送了她林俊傑的一張專輯。結果兩個人看完了之後,一致地喜歡上了陳冠希。
“你不覺得光看面相,他就很花嗎?”念珠問。
“但是,真的很帥。”急雨神情認真而淡定。
陳羽堯五官與之神似。唯一不像的,是眼神。
“你……”念珠上下打量着她。“還挺花痴的嘛。”
“不是花痴。難道——你不這麼覺得?”急雨奇怪地問。
“你覺不覺得他像一個人?”念珠問。
急雨呼吸一滯,“誰?”
“你小舅舅。”
急雨失笑。如果說司徒闕哪點像,那恐怕要數眼神最像。
10月,適逢一中100年校慶。全校迎來一場狂歡,各年紀包括高三在內,都排演起精彩的節目來。
翟逸和念珠跨年級合作,排練了一個歌舞曲目《文成公主》,成為那場百年校慶中最驚艷的演出。
前奏已足夠抓人,翟逸一開口,一下就驚到了所有人。
包括急雨在內——在此這前,她從不知道翟逸的歌聲如此動聽。
乾淨而不拖泥帶水,充滿了倔強的叛逆感,聲線似乎具有某種穿透力。
“明亮的月光/照在荒漠高原/河流傍着山/思念化成淚/山的另一旁/悠悠梵音響……”
禮堂舞台中央的翟逸,颱風自然優美,伴隨他的歌聲中,聽眾彷彿看見了栩栩如生的文成公主。
這首歌很小眾,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聽到,急雨也不例外。此曲不同於一般的中國風,展露出歷史宏大場面——輝煌的大唐時代、澎湃華麗的婚禮、浩翰無邊的高原盡收耳底。
念珠琵琶聲在間奏時響起,纖指翻飛,扣人心弦,流淌出一串傾訴,令人感受到曲中女子遠赴藏邊的蕩氣迴腸。與此同時,翟逸的副歌響起:“那日月寶鏡/照不到長安/青海湖都點燃。”
全場驚嘆。
兩個人配合得天衣無縫,一舉收割了一波崇拜。
許多人爭相獻花。楊文冬事先早有準備,懷抱着一大束藍鳶尾花,他回頭朝身邊的男孩放話,“你們誰都不要跟我搶啊。”引得一陣唏噓。
藍鳶尾花是念珠最喜歡的花,急雨循聲望去,覺得楊文冬顯然事先做了功課。表演一結束,他第一個從側台沖了上去,無視好友,直接把花獻給了場中最奪目的女主角。
念珠接過花,優雅地向他道謝。餘光看見翟逸也接收了學妹的一束香水百合,正微笑着向對方點頭致意。
急雨站在台下,遠遠看去,念珠如同懷抱一群翩躚的紫蝴蝶,她青春姣好的面容與這兩相交映,美成了一道光。而翟逸的白襯衫潔白得耀眼,宛如漫畫中走出來的美少年,他高高舉起那束百合,攜女伴念珠一起落落大方謝幕。
急雨那時並不知道,台上這一對令人矚目的少男少女,都會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在很久很久以後,久到高中生涯幾乎成為一場夢,急雨偶爾還會回憶起這幅畫面。
喧囂過後,急雨獻上了自己的花束。她不喜歡鮮花,很小的時候,她就理解那句“開到荼蘼花事了,絲絲夭棘出莓牆。”說的是——再鮮艷,終有凋零時。
國慶假期最後兩天,她手工製作了兩束布藝向日葵。不偏不倚,一人9支。
翟逸和念珠,是天生的發光體。她由衷地為他們感到驕傲。
當然她也會生出一些羨慕,但更安於平凡。
自己殊無才藝,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女孩,只是因緣際會,和他們成為朋友。
如此這般,這般如此。台上的風景註定不屬於她。而她,只需要做一個好的觀眾。
翟逸特意在表演結束后回了一趟教室,為那束香水百合找到了歸宿,將它好好安放在教室窗台上的玻璃花瓶內。而急雨的那一束布藝向日葵,無法水培,更不必土養。
他輕輕將它收進了書包里。
翟逸做完這一切后回到禮堂,尋找班級座位的途中,情不自禁朝急雨班級所在的地方望了一眼。
並沒有看到自己熟悉的臉孔。
急雨不在,念珠也不見了。
他心中閃過一絲疑慮。
念珠下台後坐在了急雨身邊。觀看節目毫不專心,盯着手機悄悄回復消息,雖然用捧花掩蓋,但在幽暗的禮堂,手機閃爍的光根本難以掩藏。
急雨鼓掌的時候,餘光瞥見念珠是在跟一個備註是“731先生”的人魚來雁去。
她輕輕咳了一聲。
念珠這才意識到,周圍已有不少同學在側目。
她立即把手機面朝下,往懷裏一收。過了片刻,她貼到急雨耳邊,“我,那個來了……要去廁所一趟。”
急雨一聽,也同樣作“咬耳朵”之狀,問:“帶‘那個’了嗎?”
“嗯。”念珠含糊地應了一聲。
禮堂里音樂聲嘈雜,蓋過了她這聲簡短的音節。
急雨沒有聽清,還想再說什麼,念珠已經起身借過出了座位區。
她不便大聲叫住念珠,只好隨她去了。
然而過了許久,都不見念珠回來。急雨有些焦急,起身去尋。
她直奔女廁,結果在廁所門口的大垃圾桶里,看見了一大束鳶尾花。
它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凄惶又刺目。
像個落難的公主,又像蝴蝶在秋風中顫抖。那曾是一個少年雙手奉上的誠摯心意,如今正躺在無數骯髒的殘駭之上,等待它的,是一同腐朽。
急雨立在那裏,心中生出些許難過。繼而疑竇叢生——這並不是念珠的風格!
她快步入內,四下找了一遍,念珠並不在女廁中。
急雨心中湧出不詳之感,她站回到那個垃圾桶,怔怔望着那些風中飄零的紫蝴蝶。突然間福至心靈,憑着一種莫名的感召,興許就是傳說中的“第六感”吧,她一路尋至校門口。
視線在周遭掃了一圈,果然在校門不遠處的梧桐樹下看到了念珠。
她捧着一大束藍色妖姬,正笑着踮起腳去吻對面男孩子的臉頰。
男孩背對着急雨,身形高瘦,穿着淺咖色的開司米外套,在坦然接受女孩一吻后,抬手去觸碰女孩的臉。
“念珠!”急雨不由地大喊一聲。
念珠受驚地望過來,而男孩也在下一秒,回頭看向這裏。
急雨在看清他的臉的一瞬,震驚得無以復加。
“怎,么,會,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