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好奇心

第一百一十章 好奇心

我悄悄去了一趟S市。

一打聽才知道,金智傑早已成家,而劉阿姨在前些年就因病過世了。

儘管金智傑結婚買房都是由金銘海出資的,為此還賣掉了原先的住所。原本是兩代人同住在一套房子裏,但是劉阿姨一死,繼子對他終究情分有限,兒媳婦經常給他臉色看,很快就將他擠兌了出來。

而金銘海離退休年齡還有三年,現在都沒有別的收入來源,所以只好在老城區找了一間廉租房孤苦度日。

聽聞這些,我心中泛起了苦澀和同情。其實我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恨他,不然也不會連一絲快慰都沒有。興許是我現在過得不差,所以用寬宥的態度回望過去,得以釋懷。可如果我現在潦倒困頓不亞於金銘海,我想我是無暇去思考原諒這個命題的。

更為宿命的是,他現在所租住的這間廉租房,與我十三年前所住的那間學生出租屋位於同一條巷弄,前後相距數十步,中間有一口古井,為宋時舊物,也是這條巷子被稱作“井巷”的由來。

眼下正是S市的梅雨時節,但今天卻難得的放了晴。

傍晚時分,斜陽照進了巷子裏,有些刺目,我背過身子,卻看見了金銘海佝僂的身影出現在了巷子口。

他像是剛被他們放回來,面部青紫,步履蹣跚。

一種酸楚之意湧上鼻頭,我連忙又將身子背轉了過去,正迎上那夕照,促不及防地流下淚來。

金銘海佝僂着身子,緩慢地邁着步伐扶牆走進了弄堂里。

待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我才再次轉過身來。

前塵舊怨一筆勾銷。父女一場,他負過我,我也欠了他,往後就各自平靜地度過餘生吧。

回到H市后我和翟逸商量過後,在S市買了一套兩居式的房子,翟逸通過找人幫忙,同樣用“廉租”的方式讓金銘海住了進去。

我不希望他知道是我所為,因為我不需要他的感激,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我自己安心。

翟逸三十歲生日來臨,我下班之後去醫院找他。正好聽見值班的護士在議論他,“你覺得孫醫生帥還是翟醫生帥?”

我不由放慢了原本就很平緩的腳步,豎起耳朵想聽聽她們的答案。

“我覺得是孫醫生,雖然看起來很高冷,但是對人卻很親切。外冷內熱的典型。”其中一個拿着藍色水杯的小護士道。

“那照你這麼說,翟醫生就恰恰相反——外表看起來很溫柔,但其實禮貌中透着距離。不過,翟醫生也真的是好帥啊。很像《頭文字D》裏顏巔時期的陳冠希,但是比他要專情多了。”

“說到專情,你們知道嗎?翟醫生其實已經結婚了!”

“什麼?”

“和誰啊?”

“而且,馬上就要當父親了。”

“真的假的?你怎麼會知道?”

“我聽婦產科室的王潔說的,他老婆來產檢過好幾回了。”

“長得漂不漂亮?”有人好奇地問道。

“王潔說挺漂亮的,一看氣質就不一般。說早年移民英國,為了愛情才回來的。”

“天哪……果然,好男人都是別人的。”

“那你知不知道,翟醫生有支古董的鋼筆,就天天別在白大褂口袋的那支,有一次放在桌上沒有及時收起來,被盧醫生拿過去用了下,結果翟醫生髮好大的脾氣了……說真的,我還從來沒見過他那麼生氣的樣子……平時看起來那麼溫和……”

“為了一支鋼筆,至於么?”

“說不定,就是他太太送的。”

“我看……是前女友送的。”

“對了,小希,就剩你還沒有發表意見了,你覺得是孫醫生帥還是翟醫生帥?”

“我投翟醫生。”那個小希的護士說,“和孫醫生談戀愛挺好,但是要嫁老公,我肯定選像翟醫生那樣的男人。他不能對誰都好,只需要對我一個人好就行了。”

“少臭美了。”另外兩個護士道,“還特別認真的分析上了。翟醫生——有主啦。”

“我知道!嘻嘻,我就說說。”

聽着她們的談話,我不禁面帶微笑。二票對一票,翟逸勝出。

沒想到,翟逸在女孩中的人氣依舊不減當年。而且那個小護士看起來最多二十齣頭,竟然也知道《頭文字D》。我恍然間想起了和念珠逃課去看這部電影的情形,原本她是衝著周杰倫去的,而我是陪太子讀書。結果從影院出來后,我們坐在香樟樹下的長凳上討論劇情,卻一致對陳冠希扮演的高橋涼介印象深刻。

不論是抽煙的動作,還是低頭嘴角上揚的淺笑,看起來總是漫不經心,卻又那麼自然貼切。

念珠說,其實她還看過頭文字D的漫畫,但是看漫畫的時候卻沒有覺得高橋涼介有這麼迷人。可以說,是陳冠希賦予了高橋涼介血肉和漫畫中本不存在的魅力。

其實現在想想,那個時候念珠應該早就偷偷地喜歡上翟逸了。

翟逸和陳羽堯是兄弟,雖然年齡相差五歲,但他們之間還是有相似之處的。

可那個時候念珠卻沒有提起過翟逸,她只是說,高橋涼介的眼神像司徒闕。

“急雨,你來了。”翟逸的聲音將我從回憶中拉了出來,我一抬頭,見他已經換下了白大褂。我每次見到他都是在他工作之外的時間,難怪我從來沒有見過別在他口袋上的那支鋼筆。

聽見動靜,方才談話的三個護士齊唰唰地朝我看過來。

“嗯,來接你下班。”我只作未察,朝翟逸笑着點頭道。

“原來她就是翟太太啊。”

“噓……”

“你說,剛剛翟太太有沒有聽見我們的說的話啊?”

翟逸扶着我慢慢朝前走,我聽見身後她們不安的議論,不由莞爾。

“想什麼呢,這麼高興?”翟逸問我。

“在想你啊。”我說,“牙醫加班的情況極少,你知道我有多羨慕你嗎?”

我今天是請了一個小時的假才得以避開通勤高峰過來的。

“是不是上班工作強度太大了?”翟逸問我。

我搖搖頭。他之前總擔心我繼續做藥劑師會對胎兒不類,但我告訴他我所在西藥研究所,幾乎不會碰到諸如麝香紅花之類的藥物。

“我說著玩的,你不必多心。”我說,“今天是你三十歲整生,我們要怎麼慶祝才好?”

“琦琦呢?”他問我。

“已經回家了。這孩子……現在一放學,就自己往回跑,說是早已經記往路線了,不讓我們再去接他。”

“男孩子早些獨立是對的。”翟逸道。

“可我擔心……”我欲言又止。

“我給琦琦買的電話手錶有定位功能,而且可以一鍵報警……所以,你把心放回到肚子裏吧。”

“嗯。”我輕輕應了一聲,“那我們晚上怎麼吃?”

“回家吃好了。”他說。

“那你想吃什麼?我們一會兒去買菜,我給你做。”

“孕婦不能聞油煙,”他說,“我來做。”

“哪有讓壽星自己動手的道理?”我說。

“那還是出去吃吧。”翟逸說,“反正我不能讓我老婆辛苦下廚。”

我笑着道,“好,今天你最大,什麼都聽你的。”

“你說的?”翟逸突然貼在我耳邊說了句話,“是不是也聽我的?”

我不禁紅了臉,羞惱地要捶他,“你……為父不尊!”

翟逸朝天翻了白眼,撇撇嘴,“剛才還說什麼都聽我的……原來是騙人的。”

我拉了拉他的衣袖,“換一個好不好?”

“不想換。”翟逸道,“這可是我的生日願望。”

“回頭傷着孩子……”我赧然道。

“不會的。”翟逸眼睛一亮,攬住我道,“要相信科學……”他旋即壓低了聲音,“我會當心的……”

我再次紅了臉,想了想,囁嚅道:“好吧……依你……”

結果回到家裏之後,琦琦已經張羅了三菜一湯。

雖然菜式簡單,但足以讓我和翟逸感動之至。

其實彈鋼琴的人都很愛惜自己的雙手,輕易不做家務。翟逸當年也是這樣。

父母疼愛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因為彈琴要保持手指的柔軟和靈敏度。

這也是我送琦琦去學鋼琴之後了解到的。

用翟逸的話說,琦琦彈鋼琴的天賦是優於他當年的,所以平日裏他也不太捨得讓他幹活。

只是因為我之前在倫敦給到琦琦的教育一直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所以他自己倒不是特別在意,他說,“很多街頭藝人的手都是很粗糙的,但是不妨礙他們可以奏出美妙的音樂。如果僅僅因為手變粗糙了,就彈不了鋼琴,那我還可以去學別的樂器。”

我真是愛死了小小的他冷理淡定的說出這些話的樣子。

“Pokemo

,你真是太棒了!寶貝。”我朝他張開雙臂。

琦琦已經快九歲了,性別意識已經越來越強了,他略有些不好意思,輕輕抱了我一下就鬆開了。而翟逸和他的互動方式就簡單了許多,他倆像朋友一樣互相撞了撞着拳頭。翟逸朝他眨眨眼睛,“你真令我驚奇!”

“那有什麼好奇怪的?”琦琦聳聳肩,“我就叫金琦啊!”

翟逸哈哈大笑起來。

琦琦瞥了眼我的肚子,突然問道,“那接下來媽咪要生的小弟弟或妹妹叫什麼?金訝?金慌?”

他突然彎腰笑起來。

我微覺尷尬地看了翟逸一眼,他卻一臉淡定,“我覺得叫‘金子’就挺好——多喜氣。”

“No,”琦琦搖頭,“俗氣。不如……叫他金錢豹吧?”

“那萬一是個女孩子怎麼辦?”翟逸問他。

“那就叫——金鑲玉!”琦琦總是出其不意地展現他忽高忽低的國學水平。

“我只想知道,我們什麼時候能坐下來吃飯?”我忍不住出言打斷了他倆姓名的探討大會。

坐下來之後,我朝琦琦道,“Pokemo

,媽咪和爹地祖籍都在S市,就是爺爺奶奶所在的地方,在我們這一代人中,結合的形式多半是‘兩家合一家’。你明白是什麼意思嗎?”

琦琦咬住筷子,搖了搖頭。

“沒有高額的彩禮或者嫁妝,就是兩家意思一下,但是還是會辦婚禮。結婚小兩口可以自己住,可以跟男方一起住,也可以跟女方一起住。一般都會生兩個孩子,一個跟男方姓,一個跟女方姓。這就叫‘兩家合一家’。”

翟逸一直微笑着聽着,從我開始論述起,他便明白過來我的意思,目光溫柔幾乎將我溺斃。

“哦。那我懂了。”琦琦說,“我已經跟你姓了,那接下來的這個弟弟或妹妹,就得跟爹地姓,是這樣嗎?”

“其實都是無所謂的事。”翟逸他說了句大實話,“因為不管跟誰姓,你和媽咪肚子的寶寶,都是我的孩子。”

琦琦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翟逸朝他碗裏夾了一筷子土豆絲,琦琦抬起頭來,“那叫‘翟’什麼呢?”

他還在琢磨着起名字的事。

我和翟逸忍不住相視一笑。

翟逸對他說,“那不然這弟弟或妹妹的名字,就留給你來起好了?”

“好啊好啊!”琦琦積極響應道。

“不行。”我反對道,“再起出像‘金錢豹’這樣的名字來,你是用還是不用?”

不用就是食言,即便是父母,承諾孩子的也應該做到。那如果用,不等於害了老二一輩子嗎?

“我不會的!”琦琦說,“我一定翻字典好好想一想。”

翟逸朝我看了一眼,目光中帶着強烈的說服之意。

我知道,他是想琦琦能與尚未出世的弟弟或妹妹之間產生情感聯結。

於是我點點頭,“好吧。那你可得用心點,名字可是要用一輩子的,如果你起的不好,他將來長大可是要怪你的。”

“嗯,我知道了!”琦琦應道,過了一會兒,他不由小心翼翼地問道,“那為什麼,表舅可以從姓‘翟’改成姓‘陳’?”

我臉上的笑容一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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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怕情深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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