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重返長安
四方鎮消失了。
地面被挖得到處是大坑,所有的房子被燒光變為焦土,滿鎮看不見一隻雞一隻狗,更找不到一個活人。
果然如我們所料那樣,劉城璧找不到我們,刑訊逼供未果,又恐事情外泄,竟將全鎮居民不論男女老人YT,甚至包括尚在襁褓中的嬰兒,全部屠殺殆盡。其心地之毒,手段之狠令人髮指!可憐四方鎮數百人口,外加三百禁軍,為著我們兩人甘願引頸受死,知道的不知道的,至死無一人吐露我們的行蹤。
焦土上立起了許多新墳,喝過稀粥洗過澡處理了傷口更換了新衣的劉徹與我,佇立在新墳之前憑弔祭奠。特別在陳叔陳嬸墳前獻了花,野花自在地綻放着嬌艷,鋪滿了墳前新土。
“陳叔陳嬸,各位四方鎮的父老鄉親們,你們安息吧。等捉住劉城璧,一定帶到各位墳前,叫他血債血償!”我默默許下誓言。
帶兵前來的是韓嫣。
不知是上帝聽了我的祈求,或者真是天佑其子,原本死定了的我們,竟然奇迹般地獲救了。
“請陛下恕臣擅用虎符之罪。”
臨時搭起的帳篷里,韓嫣跪在神情憔悴的漢武帝面前。
劉徹沉默着不吱聲,只是定定地望着韓嫣。韓嫣則目露懼色,伏俯在地。
虎符這種東西,在古代是極其重要的調兵信物,沒有虎符,任你是皇親國戚朝中顯貴,甚至統軍元帥,非常時期就算是皇帝本人,想調得一兵一卒,門兒都沒有。而手無兵符卻擅自調兵者,以謀逆論處。
一場危難死裏逃生,我心中充滿感激,生怕劉徹擺他皇帝的架子治韓嫣個罪名,忙替他求情道:“陛下,且聽聽韓嫣擅用兵符的理由吧。”
說這話的時候,我正被人一勺一勺地喂着稀飯。
劉徹盯了我一眼,總算默許了。
韓嫣稟道:“陛下離京后第五日,臣接到密報,報稱陛下將於四方鎮有難,並要臣提防武安候田大人。臣不知此密報真偽,只得報呈皇太后,皇太后英明委決,雖不知密報真假,為顧全陛下安危,乃賜臣虎符,命臣秘密調動細柳軍官兵前來四方鎮相救於陛下,臣等疾馳七晝夜,幸不辱皇太后之命,得保我主平安。”
不用京都禁軍而用細柳軍,無非為防泄密。看來王太后對自己的弟弟也是不太放心哪。
“田蚡呢?”我清楚地聽見劉徹磨牙的聲音。“他可知此事?”
韓嫣察覺皇帝的異常,忙回道:“太后吩咐暫且瞞着丞相,臣不敢有違。”
英明睿智的皇太后,果然爬上這個位置的女人都不是一般的人物。
“起來吧。”劉徹臉色和緩多了。“這次你不但無過,反而有功。可知密報者是何人?竟令你如此信任於他?”
韓嫣遲疑了一下,四顧周圍。我也好奇死了,這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哪,得豎起耳朵聽着。
劉徹見他神態不對,向他招了招手,於是韓嫣上前,在皇帝耳邊耳語一番,說什麼當然聽不到。
連我都瞞着,到底是誰呢?
我凝神思想着,劉城璧身邊出了朝廷的卧底,而這個人劉徹並不知道,卻為韓嫣所信賴……是誰呢?難道是他?
身邊的人提醒我:“劉大人,陛下叫您呢。”
“嘎?”我扭頭看他,劉徹若有所思地望着我,說:“立刻回京。”
我愣住了:“我?我,就不跟陛下一起走了。”跟晏七行還有約哪,相約四方鎮,不見不散。
劉徹的臉色有點難看,眼神兒也開始凌厲起來,似乎在壓抑怒氣。真要命,又不是才知道我跟晏七行的關係,幹什麼跟我擺這幅表情?
韓嫣見勢不妙,忙向我擠眼,口裏說道:“你不走,難道要留在四方鎮與一鎮的孤魂野鬼同住嗎?況且你身中蠱毒行動不便,要如何過活?”
我頓時啞然,張了張口勉強說:“我……那個我……跟晏七行約在這兒……見面。”聲音越說越低,幾近於無,真好像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韓嫣小心地瞄了瞄劉徹的臉,替我想了個辦法說:“不如留個人在此等候晏大人,然後至長安相見豈不更好?”
“當然不好,我跟他約好了不見不散。我可是守諾言的人呢。”
去長安?是非人到了是非地,麻煩多了去了,說什麼都不能去。我要等晏七行,跟他一起找劉城璧算賬去。
劉徹冷冷地命令道:“將劉丹抬上安車,即刻起駕。”
大隊人馬沿着官道馳騁,每到一處驛站即換馬換車,一日三餐都在路上吃,就這樣披星戴月片刻不停直奔長安。
一路上,韓嫣擔心劉城璧的人馬得知皇帝未死半路偷襲,而夙夜匪懈,我卻不以為然。
這次行動他們出動千餘人馬,一千多人無番無號,不可能公然行軍,只能化整為零在四方鎮集結。剿殺皇帝的行動失敗,他們血洗四方鎮殺人藏屍,無非擔心消息外泄引來官府注意使自己處於不利局面,想在最短時間內找到劉徹,結果當然是沒找到,於是一擊不成便全身而退。即使事後得知劉徹行蹤,但先機已失,千餘人三十幾支槍,對抗大漢以紀律嚴明戰鬥力超強聞名的三千餘細柳鐵軍,無疑以卵擊石。以劉城璧的精明,絕對不會做這種蠢事。
果然,韓嫣的擔心是多餘的,一路無事,我的擔心反倒成為了事實。
五天後,離長安尚有兩日路程,信使快馬來報:淮南王劉安、衡山王劉賜盡殺漢廷所派官吏,於封國內同時起兵謀反了。
劉徹並未太多震驚,這事已在我們意料之中,我們更加快了返京的速度。
第七天黃昏,重返長安。
莊嚴高聳的未央宮被沉沉的暮色籠罩着,空氣里飄浮着緊張與不安的訊息,使得氣壓超低,讓人喘不過氣來。沒有更多的感觸,也來不及思想。在眾多官兵前呼後擁下剛踏進未央宮闕的劉徹與坐在軟轎上的我,迎接我們的是一排排一列列跪在石板地上的朝臣————御史大夫韓安國、中尉張歐、大行王恢、左內史公孫弘、大夫主父偃、太史令司馬談、司馬相如、鄭當時、唐蒙等等一系列大小官僚宗族顯貴甚至掛閑職的魏其侯竇嬰全都在,嘩,好大的陣勢,但獨獨少了諸臣之首的丞相田蚡!
“恭迎陛下回宮!”眾人同聲,聲動天地。
其實挺佩服這些古代官僚的,沒有指揮,也沒人說“預備,起”,這口號就能喊得這麼乾脆這麼整齊。
劉徹面不變色腳不停步從眾官僚身邊穿過,一邊吩咐道:“韓安國、張歐、王恢、主父偃、公孫弘,宣室見駕。”
格外加上一句:“劉丹,你也來。”
唉,要打仗了……
要說跟匈奴開戰,那是為了國家民族不得不為之,可如今面對的卻是同姓相殘,兄弟鬩牆,這仗啊,光想想就沒什麼意思。但沒意思又能怎麼樣?作旁觀者看着人家你死我活?怎麼說跟劉徹也算得上生死之交,沒辦法置身事外。
我被抬進了宣室,幾名重臣默默跪坐在御案前,沒見着韓嫣,估摸着對付田蚡去了。我也被放到席上坐下,氣氛凝重低沉,一抬眼,碰到幾道充滿慍怒與敵意的目光,是韓安國和王恢。
你們倆個死人頭,人家劉家兄弟叔侄自己內訌干我屁事?我這兒還有冤沒處訴有氣沒處撒呢。毫不示弱狠狠瞪回去,用口型告訴他們:“不關我事。”
王恢首先彙報軍情,事情遠比我們想像得複雜嚴重,更超出我的預料。
原來劉安劉賜這哥兒倆起兵的同時,不知怎麼竟策反了梁王劉襄,三天前劉襄在梁國都城雎陽也反了。
這個劉襄,是漢文帝次子梁王劉武的孫子,是劉武子劉買的長子。當年王儲之爭,抱着“兄終弟及”希望的劉武敗給不足七歲的皇十子劉徹,回封國后不久就抑鬱而終,長子劉買於是繼承爵位,在位七年身故,謚號共王,長子劉襄今年剛繼位。
從王恢的彙報中得知,梁王到了劉買這一代,封國疆域已由從前的四十城銳減為十八城。前不久劉買亡故,劉徹想乘機再削減其勢力,消息不知怎麼就傳到新王劉襄的耳中,這小子年少氣盛,對此大有微詞,劉安劉賜一定是抓住這一點煽風點火再許下什麼好處,於是劉襄順勢造反。
接着,王恢報告了一個更壞的消息:去年和親后再無動靜的匈奴人,忽然在數日前派大股鐵騎侵擾雲中、雁門等地,駐守兩郡的是程不識和李廣將軍,雖然沒造成大的損失,但邊境從此緊張起來,兩郡加上周圍邊城幾十萬大軍時刻嚴陣以待,等候匈奴人突來的襲擊。
王恢作了結論說:“三王已與匈奴勾結,如今我們腹背受敵,情況萬分兇險。如何布署迎敵,請陛下定奪。”
我眨巴眨巴眼,氣不打一處來。
中國人全都瘋了吧,一部分中國人專門勾結外敵打自己的同胞謀自己的利益;另一部分中國人也瘋了,氣瘋的。
在二十一世紀時看到篇文章,日本留學生寫的,說韓國人敵視日本人,不買日貨;中國人也敵視日本人,可是還照買日貨。當時就感慨,這中國人咋就這麼沒志氣咋就這麼犯賤呢?就算自己的國貨沒人家的好吧,你可以買英貨法貨德貨買什麼貨都好,幹嘛死乞白咧地非去買日貨?還沒被人家“日”夠吧。
哎喲喂,當時很不能理解。現在明白了,原來這是祖宗遺傳!之後無數個支線,那總根兒在這兒呢:從漢朝開始,大開漢奸之風,(要不怎麼叫漢奸呢,它怎麼就不叫滿奸、蒙奸、赫哲奸呢)大行裏通外國之道,永遠不懂得與虎謀皮的道理,最終引虎入室,結果遺害兩千年。以至兩千年後,還有人在執着地經營漢奸大業並且孜孜不倦哪!
國人皆曰可殺!
“叛軍現在何處?”劉徹絲毫不亂一如平常,似乎一切他早已料到。
巨大的輿地圖徐徐展開,將目前的局勢清清楚楚呈現面前。從地圖上看,叛軍離長安的距離實在是太近了。要說單打獨鬥啊,我也算箇中好手,但論到軍事戰略那可不是強項,只有聽的份兒。
“劉安劉賜軍兵分二路,一路由將軍雷被率領,十三萬大軍克廣陵、丹徒直逼會稽;另一路二十萬大軍由劉安親自統帥,會合劉襄十萬軍克穎川,現正進攻滎陽。”
老臣張歐說:“會稽乃東南要塞,決不可失,會稽太守嚴助也是善兵之人,短期內自保無虞。但滎陽乃是進駐劉陽的喉嚨,並有敖倉……”
“不好意思問一下……”我打斷他的話。“敖倉是什麼地方?”
連皇帝帶大臣都驚奇地看着我,象看白痴一樣。
坐在我身邊的主父偃好心地說:“儲存糧食之地。”
噢……不就糧庫嘛。
張歐接著說:“滎陽雖有山河之險可據,恐不能久持。劉陽更是長安門戶,其間武庫龐大,若落入叛軍之手,後果不堪設想。”
韓安國說:“叛軍目的十分清楚,只要攻陷劉陽,即使不能西取長安,但依地勢之利,奪取天下亦多幾分勝算。劉安向來好術學,看不出竟有如此才幹。”
公孫弘冷笑道:“恐非劉安之策。臣聞劉安中郎伍被,素以材能見稱,如此畫計,必是他所為。”
劉徹察看地圖沉吟良久,忽然問道:“滎陽令是汲黯罷。”
主父偃說:“正是汲黯。”
這個汲黯我認識,是個剛直不阿的傢伙。因為太直了討人厭被皇帝外放。
劉徹說:“滎陽乃關中要衝,絕不可有失。須委派一個足可擔當大任之人。”
主父偃說:“陛下,臣願舉薦一人屯兵滎陽,定保滎陽無事。”
“何人?”
主父偃是個頗能揣摩皇帝心思的人,很得劉徹歡心,史載他“歲中四遷”,可知其人有些本事。
主父偃說:“當年七國之亂,先帝曾派此人搶佔滎陽,護衛入劉要道,監視齊趙叛軍動向,此人不負先帝所託,不辱使命,使得漢軍無後顧之憂,為平定七國之亂立下赫赫戰功。”
劉徹“噢”了一聲,說:“你說的是竇嬰?”
“正是。”
古代人真是麻煩,直接說就得了,非得講一番英雄史,拐彎抹角把人繞進去。魏其侯失寵舉國皆知,主父偃也真行,這個節骨眼把他老爺子推上枱面兒來讓劉徹鬧心。
王恢提出質疑道:“魏其侯年老,且賦閑日久,尚能爭戰么?”
看在主父偃剛才好心“挺”我的面上,我決定挺他一下:“同樣的地點同樣的工作,很合適呀。陛下,兵貴神速!”意思是你快點就定他得了。
就我個人而言,其實蠻喜歡這個老頭的,老謀深算中還有點直,有點較真兒,而且講義氣,否則也不會為了一個灌夫喪命。至少比什麼田蚡、韓安國啊可愛多了。最重要的是,這次被朝廷再次啟用,於他來說是最後的復出機會,他怎能不全力以赴?
皇帝看我一眼沒搭茬兒,可是我知道他聽進去了。
韓安國道:“信使言道,淮南軍中約有千餘士兵,手持非常厲害的武器,短小精悍,百步外殺人如探囊取物,無人能識其名。穎川兩日內失陷,皆因不敵此利器之故。”
劉徹淡淡一笑別有用意地說:“此物乃是劉卿所長,問她吧。”
大家的目光紛紛轉向我,目光裏帶着大大的問號。
我只好撓撓頭,擠出笑容說:“這個,那個東西叫做手槍,乍一看上去好像很神奇,其實離無敵還差得很遠,而且製造起來很麻煩,無法在短期內給軍隊大量裝備。它的殺傷距離僅為四五十米,而改良后的長弓最大射程可高達三百米。各位不妨把它看成一種新型的弓箭,這樣,就不會覺得稀奇懼怕了。只是近距離作戰,它的威力速度比弓箭要強,所以打仗時盡量避免跟這些槍手太近。”
這是在確定古代造槍事件的震驚之後,於四方客棧等候晏七行時一點一點想到的。但是前提是他們只會造手槍的情況下。如果那個丹心墀主人的機械天賦超出我所料,竟能造出步槍、衝鋒槍、狙擊步槍甚至大炮,而又能批量生產快速裝備的話,那啥話也別說,能搏個同歸於盡算是幸運。
不過,他們不是真以為自己手中的“神槍無敵”才急着起事吧,兩個反王或者蠢一些,丹心墀主人也這麼淺薄嗎?總不能相信。
在我跟他們解釋的當口,劉徹雙眼定定地盯着地圖,雙眉緊皺,估計又死了不少腦細胞。我話說完后,宣室里變得靜靜的,冷嗖嗖空蕩蕩得讓人難受。遭逢巨變的皇帝,前途未卜的局面,尚未敲定的戰略,每個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惴惴不安。
“兵者,詭道也。”大家等得眼快綠的時候,皇帝終於開了尊口,語氣沉緩凝重。這話太出名了,誰都知道。“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這話還是太出名了,誰都知道。
公孫弘遲疑地問道:“陛下之意,莫非不願大動干戈,欲以謀略取勝?”
我拍掌贊同道:“這樣想就對了,能招降的招降,能分化的分化,總之少死一個是一個,保存實力將來跟匈奴打才痛快。要說招降的話,先招那劉襄,讓他們後院起火,這小子不過是聽信了讒言,一個衝動才起兵造反,只要我們派個能言善道的人給他舌綻蓮花地這麼一勸,曉以利害許以利益,招降他不算難事。這事,最合適的人選是太中大夫東方朔,派他去的話這事兒准成。還有分化,那個什麼劉賜,是個庸庸碌碌的無能之輩,聽說他連自己的家都管理不好,弄個什麼寵妾徐來,居然把王后乘舒給毒死了自己當了王后,又一門心思想廢太子,叫什麼來着,劉爽吧,想讓自己的兒子當太子。而且劉賜跟劉爽父子關係非常惡劣,老子常常因為一點小事就把兒子毒打一頓,兒子對老子非常的不滿,這個也可以利用一下。劉賜的女兒劉無采,據說是個非常YD的女人,被夫家給休了。大家想想,劉賜這麼大一衡山王,連自己的女兒也教不好,可見他就是一個豬頭。最重要的是,聽說從前劉賜跟劉安這哥兒倆的關係不是太好,封國離得太近,劉賜整天擔心自己的封國被劉安給吞了,這麼脆弱的結盟,一定有搞頭。”
我甩了一個指響,為自己這麼精彩的言論華麗的計策興奮得滿臉通紅,看來,我很有做謀略家的潛質。我等着,等着有人給我叫好。
但是,半天沒人搭腔,左右一看,六個人十二隻眼睛正吃驚地定在我臉上,好像我臉上突然長了三條眉毛出來。
“怎麼了?”我下意識地抬手摸臉。“幹嗎這麼看着我?”
韓安國慢慢吞吞地說:“劉大人,聽說劉無采今年才十歲,尚未成婚,何來YD被休之說;而且衡山王的王后乘舒也好端端地活着,幾時就被毒死了?”
我揚着眉瞪着眼睛蠢得象只木鳥,(說什麼也不當木雞)糟了,慘了,歷史上劉安劉賜謀反那是十幾年之後的事,現在最少提前了十年,這事兒我怎麼給忘得乾乾淨淨?
主父偃再次救了我的駕:“劉大人,你的情報有誤吧。”
我恍然,忙不迭地連連點頭道:“是是是,沒錯,不知哪個傢伙給了我錯誤的情報,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韓安國偏不放過我,冷言冷語地說:“即使情報有誤,也不可能如此荒誕不經。劉大人聰明能幹,竟然看不出?”
我皺了皺眉,說:“現在不是討論看得出看不出的問題。就算我的情報有誤,但離間計絕對可行。只要設計得當,一定可以讓那兄弟倆反目。”
王恢說:“臣以為不妥,劉大人計策固然可行,但戰場上瞬息萬變,戰機稍縱即逝。當務之急是截住進犯滎陽、會稽之敵,大戰在即,請陛下決斷!”
“王大人此言有理。”老成的張歐附議。
慚愧!丟臉!來自未來的劉丹,並不是萬能的什麼都懂,但至少王恢這一席話我聽得出來,那是正路啊。等我的什麼招降離間計使出來,黃瓜菜都涼了。我呀,還是到考工室造我的刀槍劍戟好了。唉!
劉徹說:“戰場爭鋒,伐謀伐交,朕決定雙管齊下!傳朕詔:韓安國為驃騎將軍,將兵二十萬出武關進駐劉陽,護衛京師伺機而動;竇嬰為輕騎將軍,將兵二十萬速取滎陽;王恢為驍騎將軍,將兵二十萬援會稽,與嚴助軍會合,務要全殲雷被軍,解我東南之圍。公孫賀為越騎將軍,引兵十萬入河內,守住入關要道。李息為車騎將軍,將兵十五萬秘密繞至梁都雎陽,包圍梁都,着東方朔為使者,逼降劉襄。待得時機成熟,會師滎陽,朕要在滎陽與叛軍決戰。”
我望着從容鎮定地進行着戰略佈置的漢武帝,天皇貴胄的睿智風華表露無疑。頭一次,崇敬之情油然而生。(注意,是崇敬之情!)我就說么,漢武大帝還是在皇帝位上最為合適,這個位置,天生就是為他準備的。
各位新任命的將軍們連夜赴任,東方朔至宣室秘見皇帝面授機宜,一切安排就緒,我見到了田蚡。這傢伙居然學廉頗負荊請罪,光膀子背着一堆荊棘條來見皇帝。跟着他後面來的,是他的姐姐,太后王娡。
我很知趣地告退,國事也是他們家事,還是避嫌的好。劉徹吩咐我暫到清涼殿等候,於是在韓嫣的陪同下,來到清涼殿劉徹的寢宮。
據韓嫣說,丞相府里找不到田蚡,他居然跑在太后的長樂宮去避禍去了。田蚡這個人,比狐狸更狡猾,比豺狼更貪得無厭,比豬還蠢——因為貪婪而變得愚蠢。
原來他跟劉陵的關係匪淺,除了金錢上的瓜葛外,推測還有其它方面的關係。我與晏七行的下落,也是劉陵給他的。藉著田蚡之手,將皇帝騙離長安,劉陵隨後找借口回了淮南。之後皇帝在四方鎮遇險又獲救,田蚡知道后慌了手腳,知道這個外甥皇帝回來肯定要找自己算賬,於是向太后求救。
這些只是田蚡自己的說辭,具體實情恐怕不會這麼簡單。
韓嫣說:“他畢竟是太后的弟弟,陛下的舅舅,就算真有什麼內情,看在太後面上,陛下又奈之何?至多削了丞相之職了事。”
我想到一事,問他:“給你密報的是誰?是不是衛青?”
韓嫣嘻嘻而笑,狡猾狡猾地說:“事關國家機密,吾,不敢相告。不過,有件事倒可以告訴你。”
“什麼事?”
“趙紅蝶被削去封號,關進詔獄了,廷尉府正連夜提審。”這小子笑得賊兮兮的,八成沒轉什麼好念頭。我也懶得理他,反正不是事實,他怎麼想是他的事。
正說著話,來了一大群宮女加一大群御醫,說是給我瞧病的。折騰了一個多小時,每一個都大搖其頭,直嘆醫術不精。也是,連蠱毒還是生病都看不出來,夠遜的。
一會兒,劉徹沉着臉走進來,大家誠惶誠恐地見了駕,灰溜溜地退出去。
“不用這麼著急。”我說。“天底下除了那個下蠱的人,最有可能解這蠱毒的只有一個——扶雍。我打算明天到辟穀去見他。”
劉徹說:“不必,我已着人去辟穀宣召他來長安。”
他的動作還真快。
坐在榻上,劉徹默默看着我,眼裏有許多複雜的情緒,半晌嘆了口氣說:“紅蝶在詔獄自盡了,服毒,彷彿早有準備。”
我怔住了。
這女孩如此烈性,倒是沒想到。
“留下什麼話沒有?”
劉徹搖搖頭,神情鬱悶。枕邊人竟是敵人卧底,打擊雖然不小,但一日夫妻百日恩,看來劉徹對她倒也不是全無感情。
“夜深了,陛下好好休息,我告退了。”
讓他一個人靜靜,回憶也好追思也罷,這個晚上適合獨處。
“你的府邸已經查抄充公了。”劉徹淡淡地說。
“那我住哪裏?”我驚問。
劉徹說:“金華殿和椒房宮,任選其一。”
我呆了呆,這是什麼意思?
金華殿是准皇後跟皇帝大婚前暫住之處,住不得;椒房宮是皇后的宮闈,更加住不得。
“您不如讓我直接住清涼殿得了,還真夠清涼的。”我強笑着,聲音已露怒意。
招過一個宮女,扶着她起身說:“我自己會找住處的,不勞陛下費心,告退!”
“莫非你忘記跟朕的約定了?”劉徹從懷裏摸出件東西,在我面前一亮,晃晃蕩盪的一塊玉環。
和田玉?!真的假的?
我又驚又喜,緊張得臉白了,心也抖了,伸手去接,那玉倏地縮了回去。
“陛下?”我急切地呼喊。
劉徹緩緩地說:“如今國家內憂外患,朕很累,非常之累。本不想提起井底之約,但你似乎是忘記了,朕不得不提醒你。”
“什麼井底之約?”我的腦袋自動過濾,怎麼也想不起來。
劉徹忍耐地望着我,一字一句地說:“朕還你和田玉,你留在朕身邊!”
我努力想了想,搖搖頭說:“陛下,您一定是記錯了吧,這麼離譜的事兒我怎麼可能答應?我已經結婚了,有丈夫了,沒資格再跟第二個男人搞什麼約定。”
劉徹不反駁我,將玉靜靜地收回懷中說:“朕會等你答覆,既然覺得兩宮不便,你暫住月華閣吧。來人,送劉大人回去休息。”
月華閣屬清涼殿旁屋,皇帝閑瑕時有以賞月應景之處。
暮春時分,月華如水,天地之間似有輕煙繚繞,月色時遮時現。這個月亮啊,真是會跟我作對,每次我留意到它,總是心情最差的時候。
躺在床上怎麼也睡不着,晏七行到底在搞什麼鬼,怎麼這麼久了還不來找我?完全排除出事的可能性,不論功夫或智慧,我對他有絕對的信心。
“老公啊,老公,你再不來找我,你老婆就快變成別人的老婆了。”我喃喃地自言自語。“那個人又聰明又能幹,又有錢又有權,人長得又帥個性又酷,只要是女人就很難抵擋他的魅力,所以你快點來,再晚,你老婆就要變心了。”
“我老婆若這麼輕易變心,我就不會娶她了。”一個人從窗戶外面跳進來,居然是朝思暮想的晏七行!
我大喜過望,“騰”地坐起身來……定睛再看,房間裏空蕩蕩的,連晏七行的影子都看不到。
唉,相思過度,出現幻覺了。
晏七行,真想念你啊……
第二天一早,劉徹匆匆來找我。
“扶雍不在辟穀,辟穀中似乎空無一人。”他愁眉深鎖。“辟穀主人與高皇帝曾有誓約,若無對方許可,漢家上至皇帝下至平民絕不可擅入辟穀一步,故此信使不便入谷。”
我想了想說:“就算扶雍不在,祥叔也一定在,他又聾又啞根本聽不到谷外的動靜。這樣吧,我親自去一趟,問問祥叔扶雍的去向,現在國家有難,我也想幫幫陛下,所以一定要治好蠱毒。”
“你一樣是大漢的子民大漢的官,如何可以擅入呢?”
我自得地一笑說:“陛下別忘了,我跟扶雍可是好朋友,別人去不得,我偏偏去得。”
不但是好朋友,還是他的弟妹呢。
不過,這事還是暫時不告訴劉徹的好,免得刺激他的神經。
劉徹望着我猶豫良久委決不下,我說:“如果你不放心,讓韓嫣陪我去好了。”
劉徹想了半天,終於勉強吐口說:“好,就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