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捅我一刀
憑心而論,其實我很喜歡跟晏七行相處,雖然有要決定的事,但卻沒有太多的壓力。那是種奇怪的感覺,好像多年的老友,又像相知很深的情侶,彼此間並不需要想太多話題,只是靜靜地、慢慢地飲酒,偶爾間眼神的交流,隨着意之所至,漫無邊際地閑聊,輕鬆而舒適,從來沒有這種感覺——安定!
對於厭倦漂泊的靈魂來說,什麼是比安定更好更值得渴望的呢?
我與晏七行在黎明前分別。
不到一個月時間裏,跟同一個人分別兩次,心裏總有些悵悵的,但是因為昨夜的相聚,惆悵之中又儼然燃起了新的希冀。
八月十六,果然是個晴朗無比的好日子。
到死我都會記得這天,我人生中的另一個轉折,就從中秋節后的第一日開始。
小憩片刻,起身梳洗,隨便吃了點早餐,聽見府門處有奇怪的響動。踏出客廳……我從來也不曾想過,這種情形會出現在我面前。
“刷刷……”幾把刀橫到我的頸項上。
刀是環首刀,製造者正是在下我。
“什麼事?”我瞪起眼珠子,偌大一個庭院裏,不知什麼時候整整齊齊站了兩列宿衛,是宮裏的宿衛沒錯,只是他們不在宮裏值勤,幹嗎跑我這裏來舞刀弄槍?瞄向為首者:“一大早搞什麼東西?”
這人我認識,是未央宮的宿衛頭目,姓裴名鑄。平時見了我笑模笑樣,現在卻面沉似水橫眉立目,叫道:“別動!奉大漢皇帝陛下詔,將逆賊劉丹暫押詔獄,聽候發落。若膽敢反抗,殺無赦。”
我驚呆了。一個雷打在腦袋上也沒這麼吃驚。
什麼逆賊?這詞怎麼聽得這麼刺耳?到底出了什麼事?連殺無赦這樣的話都說了出來?
“裴鑄,你說清楚,我犯了什麼罪?”我力持鎮靜。
裴鑄眉頭一皺,厲聲說道:“你夥同衛夫人子夫,太中大夫衛青,在王娘娘的補品中下墮胎藥,致王娘娘流產。陛下聞訊盛怒,吩咐將一干人等緝拿審斷!”
我張大了口,半晌作聲不得。
秋雨、菊花、清商、食盒……很偶然的、不經意的……倒霉的宮廷鬥爭!
我只好苦笑,千小心萬小心,還是着了人家的道兒。還真應了那句老話: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王婕妤怎麼樣?”我沉聲問。
“尚無大礙。”
“衛娘娘呢?”
“打入冷宮。”
“衛青呢?”
“押往詔獄。”
“清商?”
“畏罪自盡。”
乾淨!利落!死無對證!
這招一石三鳥並不高明,勝在奏效。
我心裏頓時亂得一塌糊塗。
裴鑄說:“劉大人,我等知道你精通技擊,劍術了得,但皇命難違,還望大人不要反抗,莫令我等為難才是。”
我怔了怔,誰想為難他們來着?假如衛青沒有被牽連的話,我一定會乖乖地束手就擒。但現在連衛青都不能倖免,我進去了,誰來查明真相?
“好,我跟你們走。”我痛快地說。
架刀在我脖子上的兩位聽我這麼一說,都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就趁他們松這口氣的當兒,我身形向後暴退,直躍入客廳里。
變故一起,宿衛們大驚,呼喝着追進來。我展開“輕功”,其實就是用百米衝刺的速度,拼了命地穿過後門,越過後面的庭,從後院的小門……逃跑了。
逃跑得很順利。
一個小時后,我頭挽高髻,發插玉釵,臉塗胭脂,左臉紅斑右頰黑痣,身着藍色帶碎花的衣裙,以一個標準漢朝女子的身份出現在長安城某茶肆中。
到底是哪個混蛋陰我?
第一直覺,這事肯定不是衛子夫乾的。她一多聰明的人哪,就算要干,也絕不會愚蠢到讓自己的宮女出頭,這麼明顯的破綻,劉徹會看不出來?
但是據歷史考證,越是聰明的帝王,就越容易被簡單的騙局蒙蔽,因為有時候,聰明與蠢笨不過一線之隔。而使人由聰明轉為蠢笨的原因有許多,其中一樣是怒氣。否則江充一句諂言,怎能將衛太子置於死地?
重視子嗣的皇帝,盼望子嗣的皇帝,忽然間遭受這麼大的打擊,暴怒之下智商降為零蛋,那也不是不可能的。
也許清醒之後他會後悔,不過對於我來說已經不重要,甚至能不能還我清白都不重要,如果不是為了衛氏姐弟,我正好拍拍屁股走人,誰愛冤枉我誰冤枉去,我才不在乎,清白能拿來當飯吃?反正對得起天地良心也就是了。
但是不能走啊,無情最是帝王家,衛子夫現在正漸漸失寵,除了那混賬主謀,這個時候多得是落井下石的人,如果捏造出一大堆證據來把這事兒做死做實也不是沒可能。到時候不止衛青性命難保,連小霍及整個衛氏家族都會受牽連,帝國雙璧,沒機會出爐就胎死腹中。
活見鬼了,要說史書根本沒這一出,現在全亂套了。王紅蝶本是民間舞伎,如果不是我,她這輩子一步登天麻雀變鳳凰的機率是百分之零點零零零八個零之下。她不進宮,就不會出這檔子事兒,衛子夫衛青不會憑空獲罪,我不會倒霉的受連累。
現在的歷史已經不是我腦子裏的那部,完全失控了,再這麼亂搞下去,甭說帝國雙璧,說不定漢代早幾百年就亡了。
想到這裏,立刻嚇出了一身的冷汗。
如果真是這樣,以後的朝代怎麼辦?還會不會有三國兩晉?會不會有唐宋元明清?會不會有中華人民共和國會不會有蕭劍會不會有我?(雖然這個設想不太可能成立,但是穿越這事本身就突破了自然律,在此之上出點紕漏不為過吧。)
若果如此,這亂子可鬧大了,我大老遠跑來漢代,不是為巔覆歷史吧。
越想越覺恐懼,這事必須儘早擺平,否則不定再發生什麼變數。
可是,這事件的目標會是誰?我還是衛氏家族?或者單純地就是未出世的皇子?兇手是誰?如果是後宮爭寵,首當其衝的就是陳皇后,再多也脫不了后妃那幾個人;但如果是朝廷人事傾軋就麻煩了,一時半時還真找不出正主兒。
好容易熬到天黑,偷偷溜回自己家,眼見前門後門都有禁軍把守,守衛森嚴,但對於一個現代女俠來說,什麼場面沒見過?這種小兒科自然是輕鬆搞定。不過回自己家還這麼偷偷摸摸的實在有點糗。
換上夜行衣,帶上必須品,下一個目的地——未央宮。目標人物有兩個,衛子夫與陳皇后。
我心裏其實很希望這只是一次簡單的後宮爭寵事件,而我是一不小心被牽連進去的。抱着這個想法,這兩個人是必須要見的,一個明見,一個暗窺。
如果說世界有一個地方是我絕對熟悉的,就數未央宮了,未央有多少座宮室,多少個花園,每宮有多少房間,宮裏住的是什麼人,幾個主子幾個奴婢,甚至連地上多少塊磚房上多少片瓦都知道得清清楚楚,這是幾年來尋找和田玉的意外之得。
有這樣的便利條件,很快就找到衛子夫居住的冷宮,不知是不是太巧合了,那個地方正是幾年後陳皇后要住進來的地方——著名的“長門宮”。長門宮之所以出名,並不是因為這裏曾經幽禁了一位廢后,而是拜司馬相如的《長門賦》所賜,使這座代表絕望的冷宮名傳後世。
長門宮其實並不像常人想像的那樣衰敗荒涼,也有奴婢下人在服侍着,只是喪失了自由,並且再也不能被皇帝寵幸。被發配到這裏的女人,將再也沒有指望,只能孤獨絕望地等死。
以上的說法只是別人的,按我自己的想法,與其捲入後宮的爭鬥中活得戰戰兢兢,倒不如住在這裏來圖個清靜。不缺吃不少穿,照樣有丫頭僕人伺候着,沒事彈彈琴跳跳舞,寫寫詩作作畫,不比整天想着如何討好皇帝爭風吃醋害人誤已好?
但是這冷宮,別人住得甚至我也住得,衛子夫就住不得。為了衛青,為了小霍,衛子夫不能住在這裏。
衛青是我朋友,小霍是我徒弟。當年我身陷囹圄,小霍在寒冷的冬天於皇帝寢宮外足足跪了三天三夜為我求情,差點小命不保。今天有累及他前途未來的事發生,拼了這條命也得把事情擺平。
霍去病,我所景仰的絕代名將,他的不敗將途不能未曾開始就已夭折,而始作甬者卻是我這個倒霉師父?
所以,總之,我一定要收拾好這個爛攤子再功成身退。
到了長門宮外,已經是深夜,小心觀察了周圍,確定一切安全穩妥后,潛入長門。宮裏烏漆抹黑的,我熟練地摸到最大那間——雖然打入冷宮,但主子還是主子,房間自然是最大的。
輕手輕腳地推開房門,突然,裏面一亮,把我嚇了一跳,定睛看時,竟是衛子夫一身素衣,坐在案幾后,於昏黃的燭光后靜靜地凝視着我。
“聽聞你拒捕逃走,便知你一定會來見我。”她的臉色蒼白毫無血色,一夜之間形容憔悴了不少,好象一朵鮮花在瞬間枯萎。
我反手關門,快步走到她面前,關切地問:“你還好吧?”
衛子夫凄然一笑說:“自入宮之日起,我就提防會有這一天,為此日夜擔驚受怕,說話行事小心翼翼,唯恐落人話柄,想不到禍事還是來得如此之快。這宮廷之中美女無數,而皇帝就只有一個,今日你得寵,明日我失寵,後宮傾軋原也尋常,只是無端端連累了青弟與我衛氏一族。子夫縱死,亦不能心安。”
“放心,我死你都不會死。”我坐到她對面。“只要查清事情真相,還你清白,別說重返昭陽,就算入主椒房也不是難事。”
“你還真會安慰人。”衛子夫苦笑着嗔怪我,神情中的幽凄減了不少。“如今所有人都斷定我與王婕妤爭寵故而下毒,為何你卻認為我是冤枉的?”
“那是不是你乾的?”我反問她。
“不是。”她肯定地說。“若我下毒,怎會找自家心腹去做?”
“那不就結了?”我冷笑。“傻子也看得出這個大破綻,你的皇帝老公偏偏看不出來。”
衛子夫慘然一笑說:“因為清商自殺前,親口承認是受我指使,陛下焉能不信?這,倒也怪不得他。”
“他是你的老公,哪有老公不信自己的老婆反而信外人的道理?”我有點生氣。這個衛子夫,自己都這模樣了,還為那個昏了腦殼的劉徹辯解。
劉徹啊劉徹,你倒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
…………
其實,清商之死一早我也料到了。
整件事的關鍵就是這個清商。明知做這事的下場就是死路一條她還敢去做的原因,只有兩個:一是心甘情願為人賣命;一是為勢所逼不得已而為之,最後自殺也是受了什麼脅迫,令她不得不死。
不過讓我不解的是,她中途將食盒交給我拖我下水,到底是蓄謀還是無意?弄清楚這一點至關重要。
“清商跟了你多久?”我問。
“自她入宮始,共三年另七個月。”衛子夫執起案几上的壺,倒了盞水遞到我面前,我擺擺手拒絕了。
“她有什麼親人?身世背景是怎麼樣的?”
後宮用人,這些基本的資料主子沒可能不知道,而可能成為主子心腹的人,其身世背景用人者也一定會調查得清清楚楚。
衛子夫啜了口盞中清水,說:“她只有一個父親,名叫清迪,原本在丞相大人府上伺候,只是前些日子偷了府里的東西去賣,被丞相府管事發現,本來是要杖斃的,清商求我,我託了韓嫣前去說情,才倖免一死,只被趕出府去,如今身在何處就不得而知。”
丞相大人,武安侯田蚡!這怎麼什麼事都少不了他呀?
“這麼說,清商跟她父親的感情很好了?”
“是的,她是個極其孝順的孩子。”
“出事之前,清商有什麼異常的舉動?”
看來這些事衛子夫自己也是在心裏想了千百回了,幾乎想也不想就回答說:“出事前晚,我瞧見她獨自哭泣,問她何事,又不肯說,我只以為是在哪裏受了什麼閑氣,便不曾追究。如今想想,莫非跟此事有關?”
“送補品給王紅蝶,是你的主意,還是清商的?”
“我的。”衛子夫低下了頭。“我只想跟她好好相處而已。想不到……”
總結經驗教訓:在宮裏生活,想跟人示好送什麼都行,就是不要給皇帝的寵妃送吃送喝,尤其是懷了“龍種”的孕婦,更要如此。
“除了這些,還有什麼不尋常的地方?”
衛子夫苦笑道:“自從出事,該想的地方我已經想過不下幾十回,再也想不出了。”
這麼說線索就只有兩個:清迪與田蚡。
“那麼,陳皇后呢?出事前你見過她嗎?”
衛子夫點點頭說:“是,皇后是後宮之主,按照規矩,每日清晨當向皇后請安。昨天早晨,徇例拜見過。”
“她,有沒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衛子夫想了想,搖搖頭說:“我知道你在懷疑皇后,其實我也想過。只是皇后自恃身份,向來目中無人,殺人害人所用方法最直接不過。此次行事如此周密詭詐,並非皇後作風。”
她說得也是。那位陳阿嬌的手段我可親身領教過,長安城外明目張胆地刺殺朝廷官員,事後雖然知道她有份參與,但礙於太后和長公主,劉徹不是也沒拿她怎麼著。
按她有恃無恐的個性,這樁事的確不太象她的風格。
但是今時不同往日,現在劉徹羽翼漸豐,不太用得到長公主了,何況皇后失寵人盡皆知,這種時候再跋扈囂張,她自己也得掂量掂量劉徹是否會買她的賬,所以暗中搞動作迫害寵妃,也不是不可能的。
一句話,陳阿嬌不可不查。
“對了,出事那天我進宮面聖,當時你知道嗎?”
衛子夫搖搖頭說:“不知。為何有此一問?”
“我想知道清商是否……”我不經意地瞄向她,心裏一動,真奇怪,剛才還白滲滲的臉龐,這會兒竟紅潤起來,而且紅得艷麗異常,使得她整個人都有了種妖異的神采。
“衛娘娘,你,沒事嗎?”一種極端的怪異感襲上心頭,我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她,不是生病了吧。
衛子夫抬手摸摸自己的臉,說道:“沒事,只是……很熱。”
我定睛看着她的臉……那鮮紅的兩道是什麼?
鮮紅的液體緩緩流出,從鼻孔里。
夜深秋涼,會熱得流鼻血嗎?
衛子夫伸手去摸,見到血頓時驚呼一聲,我趕緊拿了塊汗巾替她去擦,安慰道:“沒關係沒關係,只是流鼻血而已。”
鼻血濕透了汗巾,鼻血越流越多,衛子夫難受地按着胸口,紅色的臉轉瞬間變得蒼白如紙,我手忙腳亂地慌作一團,這不是普通的流鼻血,絕對不是。
“劉丹……我難受……”衛子夫用手抓撓着胸口,脖子上青筋直冒,然後忽然張開口,一篷鮮血“哇”地吐了出來,噴了我一身。
她一吐血,我整個人立刻懵了,駭然地看着她掙扎着爬起來,撲到我的懷裏叫道:“救我!”
救她?不對,不是,她中毒了,她中毒了!!!
冷汗從額頭滲出,我抱住她顫抖着聲音大叫:“怎麼救?你告訴我怎麼救?衛子夫?!”
衛子夫瞪着我不說話,臉色蒼白,一雙美麗的眸子卻充滿血色,散發著妖異的亮光。她瞪着我,直瞪瞪地,不說話。
“衛子夫?”我輕聲叫她,她在我的懷裏無聲無息。
“衛子夫?衛子夫?”我提高了聲調大叫,同時拚命地搖憾着她的身體,她還是毫無反應;伸手去試她的鼻息,毫無感覺。
我恐懼得渾身戰抖,寒意從四面八方將我重重包圍,冰冷如同尖銳的利劍刺入我的心臟。
不會的,不會的……怎麼可能這樣?不是這樣的……衛子夫怎麼會死?她怎麼會死?她還要生兒子,她還要做皇后,她怎麼會死?她為什麼會死?歷史呢?歷史是怎麼回事?誰能告訴我出了什麼事?誰能告訴我?
“劉丹!”踹門聲之後隨着一聲怒吼,在靜夜裏格外刺耳。
我抱着衛子夫,茫然回首,恍惚間看見一張熟悉的臉。
“劉徹?”我腦子糊裏糊塗地轉不過彎來。一名隨從幾步搶上前來,從我手上將衛子夫奪過去,然後只說了兩個字,擲地有聲:“死了。”
我瞪着劉徹,劉徹瞪着我,他的臉孔扭曲着,目光里透着難以置信的驚駭和憤怒,他在想什麼?我屏住了呼吸。
一步一步地,腳步聲沉重,他向我走來,眼睛一瞬不瞬地狠狠地盯着我,甚至,我聽得見他緊咬牙關的聲音,他穿過我身邊,去看衛子夫。
我的視線下意識地隨着他過去,然後我聽見一個冷得徹骨的聲音,陰沉沉地在偌大的宮室里回蕩……
“你殺了她,你竟敢在朕的宮裏,殺害朕的女人。”
“我?”我張大了眼睛,我張口結舌。“我沒有,不是……我沒有殺她!”
“不是你?”劉徹霍然退開一步,指着衛子夫的屍體向我怒吼道:“鐵證如山,你還敢狡辯?”
我昏頭脹腦地看過去,“嗡”的一聲,尖銳的耳鳴穿破耳膜,在大腦里震蕩,衛子夫的胸口上,居然插着把短刀,我那把獨一無二的瑞士短刀!
血“噌”地上了頭,本已不清醒的腦袋頓時“轟轟”響個不停。
這刀,這刀……我慌亂四顧,牙齒“咯咯”打顫……這刀,什麼時候插上去的?
劉徹俯身拔出它,持刀指向我:“普天之下,此刀除你之外何人能有?你還有何話說?”
我指手指,吃力地指着短刀,混沌的腦袋裏所有的細胞似乎都糾結在一處,完全喪失了思考能力。
“說,為何殺她?為何害死朕未出世的孩兒?”劉徹指着我,步步逼近,聲音從齒縫中間擠出來,透着強烈的恨意。
“不是我,不是我!”我驚惶失措,連連後退,用盡全身的力量揮舞着手臂。
劉徹不容我分辨,憤怒熊熊焚燒如火山迸發:“事到如今,你還不肯認罪?朕對你不夠好嗎?劉丹,你怎會如此狠毒?如此喪心病狂?”
失去了理智的劉徹逼到我面前,手忽然向前一送……
我覺得身上某一處一涼,本能地伸手去捂,熱乎乎、濕漉漉、紅艷艷的,是血,我的血。
張開手,我愕然瞪着一手的鮮紅,低頭看見那把瑞士短刀,現在正插在我的小腹上,插得很深,很深。
我抬頭望着劉徹,他似乎也驚呆了,好像這一刀根本不是他捅的,眼睛裏全是震驚和恐懼。
痛楚立刻傳遍全身。
血“泊泊”地流着,陪同流下的,還有我的眼淚。
劉徹,他是真的想殺我……
我踉蹌後退,我抬手拔刀,刀鋒慢慢地從肉絲中抽出,劇痛之後,大腦一片清澄。我聽見自己聲音異常清晰地響起:“人不是我殺的,葯不是我下的,你信,一個月之內我必定將真兇帶到你面前;你不信,只要說一句話,我立刻死在你面前。”
說著,刀尖頂到自己的喉嚨處,一任小腹傷口鮮血直流,只是安靜地盯着劉徹地表情。
“抓住她。”有人喊道。立刻,侍衛們一擁而上,將我團團圍住。
我瞪着劉徹,劉徹不語,咬了咬牙,我舉起手中短刀,狠狠向著自己的胸口扎了下去……
“住手!”一聲厲叱,短刀離我心臟不過半寸,非常及時地停住。
劉徹臉色蒼白,黑色的眼眸充滿陰翳,繃緊的下巴和緊鎖的眉鋒,充分流露出他的大腦正處於急速思索的狀態。
侍衛們凝結了動作,而短刀依舊離我心臟不過半寸。一切都懸在半空,等待着指令。
劉徹,他終於果決地一擺手,聲音低沉:“讓她走。”
我帶傷離開未央宮。
傷口很痛,但我的心更痛。
這幾年來的相處,就算沒有愛情也有感情,雖然有些複雜,也算是很深厚的感情了。想想看,我的人生中可以稱得上重要的人就那麼幾個,遠的是蕭劍,其餘的全在漢朝了。除了晏七行衛青,就只有劉徹。
一直以來,仗着他對我那份特殊的情誼,談不上恃寵生驕,可也少有忌憚。怎麼也想不到有一天,他居然會反臉無情捅我一刀。
真的,真的……好傷心。
坐到陰暗小路邊的大樹下,眼淚不知不覺就掉了下來。撕下衣襟給自己包紮傷口,傷口很深但還死不了,於是一邊包紮一邊哭,這次真是,既流血又流淚,名符其實的血淚交迸。
漢武帝劉徹,什麼文治武功開疆拓土千古一帝,根本昏匱無能愚蠢白痴混蛋加三級!
忿忿有聲地,用最刻毒的話把武帝罵了個酣暢淋漓,直到累了乏了,這才閉上嘴,癱倒樹下呼呼喘粗氣。罵人不能解決問題,哭也不能解決問題,查明真相也不能解決問題,因為歷史已經改變了,衛子夫死了,以後的一切全都充滿了變數。未來會怎麼樣?我不敢想。
閉上眼睛,我回憶着長門宮裏發生的事件,連最小的細節都不放過……從頭到尾,直到衛子夫死在我懷裏,那把刀,不是我也絕不可能是她自己,那麼是誰在她身上插了一刀,難道真的出鬼了?
抬手敲敲腦殼,這裏面實在太亂了,不過是后妃爭寵而已,為什麼會搞出這麼大件事來?衛子夫已經中毒死了,為什麼還多餘地插一刀在她身上?
只有一個原因。
我也是他們的目標,只是,我是他們其中的一個目標呢,還是他們的終極目標?
到底是哪個混蛋在背後搞鬼?
腦子裏過濾一遍,朝廷上的高官顯貴,我跟他們極少來往,根本沒機會得罪他們。要說有,只有陳皇后,還有常常看我不順眼的田蚡。
紅蝶流產,衛子夫死了,我洗脫不了罪名最後也免不了一死,一舉搞掉我們三個人,最大的受益人是誰?
陳皇后!
除了她,我想不出還有什麼人。
不久之前,衛子夫還曾經叮囑過我,因為紅蝶的事要我小心皇后,這才過了幾天,果然就出事了。只是想不到最慘的居然是她,落得個香消玉殞的下場。
陳阿嬌……
我心中一片悲涼,為王紅蝶,為衛子夫,甚至為陳阿嬌,還有一個我。可憐的宮廷女人們,難道永遠都逃脫不了這種奇怪的畸形的宿命?
扶着樹,我緩緩站起身,感覺到傷口因急速癒合而產生的疼痛。摸摸懷裏那把曾經插在衛子夫身上,後來又刺傷我的短刀。
我冷笑……刀自然不是鬼插到衛子夫身上的,最後接觸衛子夫身體的人嫌疑最大,而那個人不是我。
衛子夫中毒身亡,漢武帝及時趕到,然後,一個侍衛把衛子夫從我懷裏奪走……雖然被廢,衛子夫仍然是皇帝的女人,這個侍衛如此逾矩,說明了什麼?
捂着肚子走了幾步,有點吃力,這樣子沒法子去找那傢伙,但是如果今夜不去找他,只怕永遠都沒機會了。
清商被滅了口,這個侍衛恐怕也性命堪虞。
深吸一口氣,忍痛返回未央宮。這個時間,宮裏的侍衛們快換班了,守在宮門旁,應該可以截到他。
強撐着來到未央宮附近,天近黎明,找個暗處躲起來稍作休息,天微亮時,宮門打開了,一隊下了崗的侍衛換了便裝,由宮內出來,各自道別後,分散。
藉著黎明的曙光,我盯上了那個叫作諸平的侍衛,尾隨其後,準備到了僻靜之處將之制伏,嚴刑拷打一番,不怕問不出他背後的指使者。
三拐兩拐地,到了一處巷子裏,我拿了一根又粗又大的木棍,輕輕地上前……“砰”的一下,聲音沉悶,感覺很痛,我的腦袋象是炸開了鍋,隨後失去了意識。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