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生死之間
天高雲淡,空蕩蕩的原野,一如我們空蕩蕩的心靈。
剛剛面對龐大的強敵時那股子精氣神兒,此刻已經消失無蹤,大家都有些無精打采,拖拖拉拉地走在通往漢朝的路上。
晏七行忽地止步,回望匈奴王庭的方向出神。
我拍拍馬頸,馬兒乖乖停了下來,我問他:“怎麼了?”
晏七行的下巴緊繃著,兩頰的肌肉僵硬,一字一句地說:“我忽然明白了陛下誓滅匈奴的決心。”
泱泱大漢,保護不了一個柔弱的女子。
我說:“放心吧,他日平定匈奴,我們來親自迎接公主回國。”
我肯定地點點頭喃喃地說:“一定會有那一天:將軍三箭定天山,壯士長歌入漢關。”
這說的是薜仁貴平西的事迹,但我此刻想到的卻是小霍。不久的將來,他會帶領大漢鐵騎,踏破被匈奴稱為“天山”的祈連山缺,驅逐胡虜,封狼居胥,一雪前恥。
晏七行望着我,似乎有許多話要說,最終卻沒有開口,默默地與我並轡而行。
前面有人忽地驚呼起來,晏七行臉色大變,越過部眾衝到前頭,我緊隨其後。
越過一個小山包,呈現在眼前的是大隊的匈奴鐵騎,輕騎重裝,盔甲森森面對着我們列陣,弓上弦刀出鞘一派殺氣,看情形似乎等我們好久了。
伊稚斜!王八蛋!!!
難怪他那麼輕易放走自己的敵人,原來早就安排了後手。
來不及應變,箭雨已由敵陣中射出,我方措手不及立刻有人中箭而死,我跟晏七行拼力抵擋着疾飛而至的利箭,晏七行叫道:“退,後退!保護單于。”
這時他的座騎忽地嘶鳴一聲倒了下去,竟是身中數箭而死,晏七行俐落地跳下馬,我向他伸手叫道:“上來。”他拉住我手,一使力飛身上馬,我在前他在後,一馬雙騎,迅速後撤。
敵方的先頭鐵騎很快追了上來,現在看到以逸待勞的好處,以疲憊之眾對抗精銳之師,根本就是在以卵擊石,這個時候就算有絕世的謀略也是英雄無用武之地,所謂狹路相逢勇者勝,舍此無它。
但很顯然我方士兵的勇力已所剩無幾,追逐戰中晏七行殺了一名敵人,直接從我馬上躍到失去主人的馬背上,衝著我叫:“我帶人斷後,你保護於單速奔雲中郡。”
一名敵兵衝到我的身側舉刀狠狠地砍過來,我揮刀格擋,扯着喉嚨叫道:“死要同死,生要同生,做兄弟的理當共進退。”
就在我豪言壯語的當口,“砰”不知打哪兒飛來一箭射中我右臂,突來的衝擊力登時帶着我翻身落馬。晏七行大吼一聲衝上前來,擊殺了兩個欲置我於死地的士兵,立刻有其它的戰士圍上來,護在我們周圍與湧上來的敵人拚命。
我痛得呲牙咧嘴,晏七行跳下馬來拿過我的右臂,右手握住箭桿叫道:“忍住!”手起箭出,痛得我大叫一聲,立刻右臂上血流如注。
晏七行撕下塊衣襟,包紮在傷口上使勁肋緊。忽地眼睛睜大,大手一把扯過我的身體,自己擋在我的身前,然而幾乎是閃電間的功夫,我靈巧地扭身、旋轉,反擋在他身前,用身體擋住斜刺里敵方的落馬士兵刺來的一劍。
從他看見敵人的偷襲到為我擋劍,到我立刻意識到他的意圖,反身為他擋劍,這一系列的動作如行雲流水轉瞬呵成,總共用不上三秒的時間,敵劍刺中了我的胸膛。
感覺到一陣痛楚,我低頭看自己的胸口,血應該流出來了吧,還會象上次那麼幸運,心口中箭都不死嗎?
咦?!怎麼沒血?我顧不得手臂疼痛,雙手齊上摸自己的身體,哪裏都沒受傷,忽地想起一事,頓時驚叫起來。
晏七行早用腳踢起地上的棄劍,利劍如飛射出,那傢伙聲也沒吭倒地就死。轉身扶我急赤白咧地問:“你怎樣?”同時伸手去摸我的胸口。我打掉他的手,從懷中拿出一樣東西――――和、田、玉!!!
我的大不幸!
比我中一劍挨一刀更加不幸。
和田玉替我擋了一劍,自己卻……粉身碎骨!!!
“啊!”我叫得驚天動地,劈手把碎成數段的玉往地上一丟,瘋了似的搶過一把刀,跳上汗血寶馬就沖向敵群。
“還我和田玉!”我嚎叫着,勢如野狼。
想想不久前我還在想着,如果找不到和田玉回不了家也好,正好可以名正言順留在漢朝。真是現世報,立馬玉就碎了,這下可稱了我的心了,豈知一顆心卻如被油澆,焦痛無比,憤怒又象火熊熊燃起,燒得我理智盡失,逮誰捅誰,逮誰砍誰。
你不能回家了,你永遠回不了家了……
一個聲音在我心底迥旋着,越來越響,越來越響,目標跟夢想瞬息破滅,使人陷入絕望和瘋狂,我覺得頭重腳輕,匈奴輕騎兵凶神惡煞似的撲過來,他們的身後,大批的重裝騎兵即將涌到,我揮動着大刀不斷地橫劈斜挑。
我要殺了你們,我要殺了你們!
“劉丹!”晏七行大叫着我的名字,沖在我身側,二馬平行之間抬手拉住馬韁繩,同時挑飛向我砍來的一把彎刀,馬兒前蹄揚起,再度把我掀翻在地,我全無防範,登時跌了個發昏章十一,剛爬起來,那個失了刀的輕騎兵拿起沉重的硬弩,狠狠砸向我的頭部,頓時眼前發黑……
“劉丹!”晏七行在呼喊,感覺象是從時空的彼端傳來,好遙遠。
這麼重要的時刻,我不能暈倒!
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趴在馬背上,閉上眼睛再睜開,沒有戰場,沒有殺伐,馬蹄晃悠悠踏在裸露出地表的草地上,慢條斯理地向前移動着。
我跳下馬叫道:“晏七行?”
向前看,向後看,有於單,有他隨身的十幾名匈奴親兵,但是沒有那五千餘騎,也沒有晏七行。而前方,就是雲中郡。
於單和隨從們紛紛跳下馬,我跑過去問道:“我們怎麼在這裏?晏七行呢?”
於單低下頭,沉聲說:“他帶領所有人馬牽制住追兵,我們才得以平安脫身。”
我聽見有東西坍塌的聲音在心底響起。
五千殘兵,數萬鐵騎,什麼結局?
我的呼吸停頓,腳發軟頭髮沉,耳朵在轟鳴着,渾身的血液迅速從身上裉去,一直裉到腳底下,想抬腳的時候才發現根本動不了。
“劉大人,你怎麼樣?”於單單手扶住我。
“我沒事。”我強自鎮靜,深吸氣,一滴水從額頭流下,是我的冷汗。
不會,他不會死,誰死也輪不到他死!
這個信念使得所有的力量在剎那間重回我的身體。
我白着臉赤着目,急促地說:“快馬加鞭,我們去雲中。”
跟李廣將軍一見面,我急匆匆地說:“現在沒時間跟你講太多,給我一支人馬,我要去找晏七行。”
結果李廣親自帶了三千人馬跟我一起用了兩個小時狂奔到剛才的戰場。
地上有戰鬥過的痕迹,有屍體,零星的不是全部,顯然這裏不是最後的戰場。
他們去了哪裏?
李廣將軍沉吟着說:“北方為匈奴地界,東面有單于王庭,若為引開敵人追擊,不會南下必定西向,我們向西搜尋。”
我早就心亂如麻,無法思想,自然他說什麼就是什麼,三千軍隊縱馬向西追了過去。
下午三點,我們穿越最後一點綠色,進入沙漠,同時也找到了最後的戰場。
滿地的屍體,死狀各異;瀕死的戰馬,無力悲嘶。浮雲悠悠,黃沙漫漫,這裏是五千個生命的葬身之地。
我的心“通通”地跳着,恐懼着卻又期待着,晏七行,是兄弟的話,千萬不要讓我在這裏看見你的臉。
李廣將軍令下,三千漢軍跳下馬,在死人堆中尋找着晏七行,他們根本不知道晏七行的樣子,完全是憑着我的描述,盲目地尋找着酷似的人。每一次叫我過去辯認,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每一次發現不是他,心又再度落到肚子裏。我的神經綳得象拉開的弓,只要再多加一點壓力,就會折斷。
整個下午,我們找了整個下午,來回搜索了三遍,沒有晏七行。
我鬆了口氣,只是一口氣而已,轉眼心又懸了起來。
晏七行到底去了哪裏?
我對李廣說:“李將軍,雲中是大漢的門戶,你身負重任不能離開太久。這樣,你先回雲中,給我留一千人以及足夠的給養,我一定要找到晏七行。”頓了頓,我咬着牙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李廣望着我關切地說:“你的臉色很差,保重身體。”
當下也不多說,徑直帶了兩千人馬回雲中去。
夜色降臨,找了一天的我們人困馬乏,於是在沙漠中生火造飯。
有漢軍送來食物,我根本難以下咽,但想到體力消耗太大,這樣下去不等找到晏七行只怕自己先撐不下去,於是強逼着自己吃了點東西。
按照我的心意,本想連夜不停地尋找,但夜深難測而沙漠廣大,難以辯明方向,只好原地紮下營來,休息一夜。
第二天凌晨天不亮,我們立刻出發,再度踏上尋找晏七行的路程。
大漠風景如畫,天空萬里無雲,藍得清澈透明,好象大塊的藍水晶,金黃色的沙漠一眼望不到頭,直上青天。如此壯觀的景色,若以旅遊者的身份來看必會流連忘返,但我沒這個心情。
我痛恨沙漠,痛恨它的連綿不絕,痛恨它的奇譎廣大,痛恨它金黃的沙粒,甚至痛恨它頭上的太陽。
沙漠的溫差很大,晚上冷得要死,白天熱得要命,頭上頂着火辣辣的日頭,腳下踩着滾燙燙的黃沙,雖然是騎着馬,但熱浪依舊衝擊着感官,我們就象是餅乾蛋糕,不停地這樣被上火下火地烤着,從汗流夾背到無汗可出,直到整個人在冒煙。
但是我們不能放肆地隨意喝水,因為不知道還得找多久。在沙漠中斷水,就跟人斷了空氣一樣,所以非到渴得不行,沒人去喝水。
又是一個白天,又是一個晚上,我心力交瘁,絕望的陰雲開始瀰漫著我的思緒。
可是我怎能放棄?
第三天,我決定沿着沙漠南下,晏七行不可能向西深入太遠,如果他還活着的話,一定會折向南方,南方,是大漢的地界。把一千人分成十個小隊,每隊百人,擴大搜索麵,且約好不論找不找得到,至離我們最近的雁門關集結。
我帶着百人的隊伍,除了吃飯喝水,中途從不休息,但是依舊沒有晏七行的蹤影。我在心裏默默祈禱着,象我們這樣漫無目的在茫茫大漠中找一個人,祈求上天,再也沒有別的辦法。
有士兵指着前方叫道:“看,胡楊樹。”
茫茫的沙漠中,一棵枯乾的孤樹!
我驀地瞪大了眼睛,樹下,樹下是什麼?雙腿一夾,縱馬飛馳過去。
樹下果然有東西,是匹死去的戰馬,我認得它,是晏七行的馬。
“晏七行!晏七行!”
我轉身大叫,四處奔走,連跌了幾個跟斗,激動得難以自持。
我估計得沒錯,晏七行一定就在附近。
奔出去十幾米遠,前方沙漠裏躺着一個人。我撲上前去抱起他,當他被翻過身來的那一刻,眼淚“刷”地從我的眼眶中流了出來。
晏七行!
滿身滿臉是血的晏七行,連腮的大鬍子早已不見,又血又灰遮蓋了他的本來面目,他的全身上下不知有多少傷口,血漬在他身上已經凝固成為黑色。
我忽然冷靜下來,伸手控他鼻息,竟是氣息全無,聽聽心跳,沒有動靜,當下毫不遲疑,立刻捏緊他的鼻孔,深吸口氣給他作人工呼吸,然後解開上衣露出胸膛,按分鐘60下的頻率為他作心臟按壓術,二者交替進行,兩分鐘,不見動靜。
“你過來。”我滿頭大汗,指着一名士兵叫道。“按我剛才的方式給他作人工呼吸。我按壓五次,你吹一次氣。”
那個士兵很是機靈,什麼都不問立刻照我的指示去做,吹一次氣,按壓五次,交替進行絕不間斷,而且配合得相當默契。
三分鐘,五分鐘,我重複着這個動作,我不要放棄,不能放棄!晏七行絕對不能死,他若死了,我將永遠不會原諒自己。
七分鐘,他的身子忽地一動,我大喜,立刻檢查他的指甲顏色,原本的青紫漸漸轉紅,檢查心跳,心跳從若有若無到開始有規律地跳動,鼻孔中也有了氣息。
他活過來了,他活過來了……
一屁股坐到地上,長吁一聲閉上眼睛。其實我很想哭,想笑,想叫,但是沒有力氣這麼做,渾身已被汗水濕透。
叫人拿過水來,用水浸濕他臉部的皮膚,沾他的嘴唇,然後,輕輕地,緩緩地喂到他的口中。氣息有了,心跳有了,但他還是處於昏迷中。叫人在胡楊樹旁搭了帳篷,把所有的水都拿來,我開始為他清洗傷口,天氣如此炎熱,若傷勢感染照樣可以要他的命。
沒有消炎藥,沒關係,我的血就是最好的藥品。
摒退眾人,拿出小刀在手臂上放血餵給他喝,再拿些塗抹在他的傷口上,沒有針管輸液器,只好用最原始的方法,希望有用。
當一切都做盡了,我坐在他身邊,靜靜地守着他。
昏迷中的晏七行雙眉緊鎖,嘴唇固執地抿得緊緊的,下巴上,青色的短鬍子兒渣長了出來,給他被烈日晒成古銅色的臉憑添了一抹風霜之色。我盯着他看,忍了很久的眼淚這才洶湧而出,一股腦地掉在他的臉上。
“對不起。”我喃喃地說。這輩子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沒有將右谷蠡王與伊稚斜勾結的事告訴他。如果當初我不是因為熟知歷史的緣故自以為是剛愎自用,晏七行就不會遭遇如此大難。
其實誰做匈奴的單于還不是一樣,幹嘛非得固執得非讓歷史歸位?於單就算想殺我們他也得殺得了算,憑我跟晏七行的功夫,完全有能力保全性命。說到底是我的自負和驕傲,以為歷史可以在我掌握之中的想法害了他。還好天可憐見,晏七行僥倖不死,否則我有何面目活在天地之間?
我越想越后怕,眼淚有點決堤的架勢,怎麼擦也擦不盡。
躺在毛氈上的晏七行忽然動了一下,我猛地抬頭,碰上兩道無神的目光,晏七行醒了……
來到雁門關時,已是第二天中午,新任守將程不識將軍親自將仍處於虛弱狀態的晏七行接進自己府里,找來醫生好好的診治,那一千士兵休息片刻,便即刻返回雲中。
過了兩天,晏七行的精神好了許多,體力也在逐漸恢復中,我幾乎每天都陪在他身邊,好象這樣才能彌補我的過錯。
同時,另一個嚴重的問題開始糾纏我————和田玉!
我的情緒變得極其消沉,每次跟晏七行在一起時還沒怎麼樣,一個人獨處時就心灰意冷長吁短嘆。
就這樣,不知不覺我們在雁門關住了七天,晏七行的身體恢復得七七八八,傷勢也好了泰半。
那天下午我又去探望晏七行,發現他在庭院中央的樹底下,倚在塌上,手裏拿了把小刀就着段木頭刻着什麼。
“是什麼?”有點好奇地湊過頭去。
晏七行把東西遞給我,是塊木雕的圓環,一端系了短短的紅絲絛,打着漂亮的結,這形狀有點眼熟,仔細看了看,居然是木製的和田玉環。
“送你。”晏七行輕聲說。
我握着那塊木“玉環”,眼眶一熱,心口卻一痛,說不出話。
晏七行說:“還記得那棵胡楊樹么?”
我點頭。自然忘不了那棵破破爛爛的枯樹,若不是它,我們找不到晏七行,猶記離開那片沙漠時,蘇醒了的晏七行指着那棵樹,一定要撿塊它的斷木回來,弄得大家全都莫名其妙,不曉得那破樹有什麼重要。
晏七行凝視着我,鄭重地、緩緩地說道:“胡楊樹是極其珍貴的樹木,它可以在無水無雨的沙漠中堅強的生長,且有美麗的樹影。據說它長成后,可以一千不死,死後一千年不倒,倒下后一千年不朽。世間若有何物可比擬永恆,則非它莫屬。”
我獃獃地回望他,因胡楊樹震憾着,因他所說的話震憾着。
“一千年不死,死後一千年不倒,倒后一千年不朽。”世間有什麼可以永恆?世間還有什麼可比擬永恆?
這個胡楊木環,豈不是他的心嗎?
撫摸着那個木環,忍不住又想掉眼淚,最近不知道為什麼變得這麼脆弱,這不是我的風格。
晏七行起身站到我面前說:“你可知當我蘇醒后,最高興的是何事?”
“什麼事?”我不好意思地擦掉眼淚,為自己的軟弱感覺羞愧。
“看見你在哭。”晏七行微笑。“聰明而堅強的劉丹在為我流淚,我很高興。”
我微笑,低頭沉默地擺弄着那隻木環,不知道該說什麼。
晏七行看着我手中的木環,嘆息一聲說:“雖然永恆,但是此環並非彼環,你我始終無法向陛下交待。”
他這一提,我想起碎掉的和田玉,心中大為黯然,苦笑道:“你不必向陛下交待,那塊玉是我的,損失的不會是陛下,是我。”
如果不是我任意妄為,晏七行不會差點送命,和田玉也不會就此香消玉殞。我這是自作自受,怪不得別人。
晏七行說:“我心中有許多疑問,諸如那個被燒死獻祭的女子,你為她改變心意,導致軍臣單于被殺;中行說,從見到他起,你就起了殺機;於單,僅為他所說的話,你就不惜將他置諸死地。我感覺你所做的這些決定,其中有極大的玄機。”
我“哼”地苦笑:“玄機?不是玄機,只是歷史在作怪。我不明白我自己為什麼會到這裏來。是來幫助還是破壞?是來改變歷史,還是創造歷史?是被歷史玩弄,還是在玩弄歷史?我真的不明白。”
坐到塌上,心情沉重無比。
“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開始是我想改變歷史,所以希望於單做這個大單于;後來我想歸位歷史,於是變相幫助伊稚斜。”
晏七行問了我一句話:“你所說的歷史究竟是什麼?”
啊?我扭頭張大了口瞪着他,歷史是什麼?這也算是個問題?
本來鬱悶之極的我霎時有點啼笑皆非。想了想這也怪不得他,這個時代,“歷史”這個詞還真沒出現,難怪他不懂。
“若我領悟不錯,歷史莫非是指過去發生之事?”
我閉上口,默認。
晏七行的神情更加狐疑:“軍臣新死,於單登基,伊稚斜奪位,是數日前發生之事……”
我接過話來說:“所以我才說是歷史嘛。”
晏七行怔怔地望着我,臉色變得很古怪,沉吟許久才說:“你我是兄弟之誼?”
我點頭。
“是生死之交?”
我再點頭。
“可以互相信任、互相依靠、休戚與共福禍同當?”
我點頭如搗蒜。
“告訴我真相。”他重重地說。
和田玉沒了,家也回不去了,秘密還算是秘密嗎?
三年了,一個人承擔著這個大秘密不能跟人說,而且為了掩飾秘密編造了一個又一個謊言,好累,好辛苦,這下好了,從此之後不用撒謊,不用為了回家而費盡心機,也不用為此而受諸多的轄制;從此之後,我就是我,想在朝就在朝,想在野就在野,翻雲覆雨也好,野鶴閑雲也罷,總之我自由了。
我決定把所有的一切都合盤托出:“好,我告訴你。不過在此之前你也回答我幾個問題?”
有些問題我也早想問他了,比如他為什麼拐彎抹角地着人盜走和田玉,他跟郭解有什麼關係?還有扶雍,我還記得扶雍從他府中出來那件事,他們又是什麼關係等等。從前是上司下屬關係,彼此又深懷戒心,不能問;現在總算是同生死共患難過,是兄弟知己了,應該可以問了吧。
晏七行想了想說:“只要非關朝中機密要事,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痛快!那我可要問了。”我擺出預備長談的姿勢。“第一個問題,當日在靠山村……”
剛開了個頭,“晏大人,劉大人。”突然的聲音,打斷了我們的談話,來者竟是盧光。
“你怎麼來了?”看見是他我跟晏七行都有些發懵,這盧光不在皇帝身邊伺候着,跑到這邊關之地幹什麼?
盧光無可奈何地說:“你們當卑職想來呀?這不陛下逼的嗎?”說著將一卷錦帛往我懷裏一丟。“給你的。”
打開錦帛一看,上面簡簡單單寫了四個字:見字即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