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個女俠
公元2000年1月的一個清晨,北京城一如既往地在汽車的喧囂和行人匆匆的神色中開始了忙碌的一天。
拉開窗帘,清新的陽光照射進房間,我微微眯了下眼睛來適應這明亮的光線。昨天忙了一夜,今天凌晨才睡下,實在很想睡個懶覺,但是……我苦笑一下,好像我這種人,就算是睡個懶覺都是很奢侈的事,不說一堆事等着去做,即使沒事,人體生物鐘也會讓你很奴性地按時起床。
稍稍梳洗,看着鏡子裏的人,眉清目秀應該算是個美女吧,自從《還珠格格》后,很多人都把我叫做香妃了,甚至不在乎我以前是誰。可自己看得久了,不覺得美在何處,高高瘦瘦、長手長腳,細腰窄臀,穿上白襯衫牛仔褲,一身書卷氣,再戴上那副近視眼鏡,分明是個青澀的大學生。
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我扯扯嘴角自嘲地一笑,這年頭別說大學生,恐怕連初中生也談不上青澀了,昨天吃飯的時候,可巧鄰座是兩個女孩子,看起來不過十三、四歲的樣子,口裏談的竟然是連我這個大女人聽了都臉紅的“性”方面的話題,看她們旁若無人地高談闊論,實在是愧煞在下這個在“演藝圈”混的我。
在“演藝圈”混的?嗯!“演藝圈”……不,離開人們的視線,工作之外,其實,我是一個女俠!一個一直隱藏在“演藝圈”的“飛天女俠”。
我瞪着鏡子,鏡子裏的人也不甘示弱地瞪着我。我苦笑,再苦笑。轉身走出來,不再思想,不再追究。
換了一身米白色的休閑套裝,蹬着同色休閑鞋,背上寶石藍的肩包,我施施然走出酒店。我喜歡白色,原因不明,有時候想想,大概是潛意識中有種“漂白”的渴望吧。
門童詢問我是否要車,我搖搖頭,隔壁街有家餐館,早上專賣白粥和各色地方小吃,我很喜歡,決定步行去吃早餐,順便整理一下心情,大戰在即,不想一些有的沒的來擾亂心神,否則一失手成千古恨,向誰哭去?
對於飲食,我一向很挑剔,既要色香味俱全,還要講究用餐環境,而這家餐館難得的各方面都滿足我的要求,所以我在這兒消磨了1個小時時間,反正有人一直陪在這裏,也不覺得寂寞。
我抬眼特意看了看光明正大坐在窗前飲茶的年輕男子,這個傢伙從三天前就時不時的在我眼前晃,當然,這張臉孔可不是這幾天才熟悉,應該是在……三個月前吧,那次是為了一件名貴的古董,初次見面就擺明了立場,君為警察妾為賊!大打出手之下,我不是對手,於是使詐逃之夭夭。
當然這傢伙也吃了一個大虧,那件古董到底還是讓我偷走了。嘔的是,明明知道我就是那個賊,他偏偏什麼證據也沒有,憑我的聰明,他抓不到我任何馬腳。不過也留下了後遺症,就是從此之後,這傢伙象瘟神一般死死地纏着我,除了演戲,其他時間,害我整整三個月沒有事情可做。但是這一次,不管他纏不纏盯不盯抓不抓,三天後,三天後,一切都會結束,雖然不知道結局如何,我都必須去做我當做的事!
我抬頭看他,他也看我,我無懼,他也無畏,我沖他笑一下,他面無表情,其實這個人挺英俊的,不過套用現代新新人類的話說,未免太“酷”了些。話說回來,他是有條件,有資格耍“酷”,人民警察嘛,面對欲擒之而後快的飛天女俠,怎可不酷?
過去的數月,我雖然知道他在暗中跟蹤我,但卻沒一次好像這次這麼明目張胆,(咦?這個詞應該用在我身上才對,嘿嘿。)所以很顯然,他察覺到了我最近會有大舉動,所以現身出來警告我!不過他可傻透了,幹嗎警告我呀,等我行動時抓我個現行犯不是更好嗎?估計跟我三個月整天東遊西逛,腦子短路不太好使了。
與其說我在心裏惡毒地詛咒他,還不如說在詛咒自己,因為腦子短路的不是他,只怕是我,因為我甩不掉他,否則怎麼會忍受他跟蹤我整整三個月?三個月來我用了不下二十種方法想甩掉他,但他就像一個陰魂,如影隨形地跟着你,看着你,盯着你,彷彿無所不在整個滲透在空氣里,隨時可以感覺得到,想想真有點毛骨悚然。
我右手托着“香腮”,嘆口氣然後向他拋個媚眼兒,雖然明知這傢伙鐵肯不會被電到,還是忍不住試一下,按照習慣,他一定會狠狠瞪我一眼來還以顏色,所以出擊后立馬低下頭,不去接收反射信號。
一會兒,耳邊響起了輕柔的音樂,我側耳聆聽,是王迪的《不是說好嗎》:
……
不是說好嗎要永遠在一起
不是說好嗎要永遠不分離
不是說好嗎要永遠不放棄
不是說好嗎我們一起努力
想起過去的誓言溫暖無比
你突然的離去
讓我承受深深的痛
為何你要離我而去
為何你就這樣放棄
為何你要讓我傷心
為何你就這樣無聲無息
……
這一直是我喜歡的歌,儘管有些自虐傾向。聽着聽着,覺得有些心酸,我努力睜睜眼睛,把酸意從眼裏擠出去。雖然我是一女的,但是眼下還沒有資格去想那些風花雪月的事,且待此間大事一了,再去研究關於離別的問題吧。
站起身不再理會那個腦子短路的笨蛋,我漫無目的地走在古城大街上,匆匆的人們,匆匆的車輛,滿眼就我這麼一個閑人。我絞盡腦汁,搜腸刮肚,殫精竭慮,想得頭都破了,還是跟這三個月來的許多時候一樣,想不出計策。大大方方地轉身看,他大大方方地跟在後面,所到之處,惹來許多漂亮美眉傾慕的眼神。
我冷笑,繼續向前走,在我前面,一個年輕的媽媽牽着個大約三、四歲的小女孩慢慢地走着,小女孩走路還不穩,步履蹣跚的樣子特逗,我看直了眼,心裏又是羨慕又是嫉妒,唉,什麼時候,我也可以有這種平凡的幸福?
正愣愣地想着,不知什麼時候,那母女倆已在過馬路,媽媽低着頭對小女孩喃喃地說著什麼,而對面一輛卡車正疾馳而來,我腦子一空,本能地沖了上去,一把抱起小女孩躍出去。從地上爬起來,驚魂未定的我聽見懷裏小女孩的哭聲,不由抱緊了她,對不起,我只能救得了一個。
“小敏!”一聲女人的叫聲,抬頭一看,卻是那個我以為在劫難逃的媽媽,她正從一個男人的懷裏衝過來,那個男人,正是那個臭警察。卡車司機跳下來,指手劃腳地吼着什麼,而我則獃獃地看着那死裏逃生的母女倆又是哭又是叫又是感謝,心裏有些奇怪的感覺,想想看,一個賊跟一個警察聯手救了兩條性命,是不是奇怪?
扭頭一看,那警察正在跟司機說話,此時不走更待何時?我立馬腳底抹油,溜!
買了一個大大的水果籃,我去醫院看他,他是誰?或者說算是我的誰呢?我也不太清楚,只是,我知道他是我心中最柔軟最脆弱的一角,不能碰觸,不能研究。
他躺在床上,靜靜地睡着,他的面孔憔悴無力,我知道他內心的壓力。我站在床邊,靜靜地看着他,彷彿有什麼感應一般,他忽然醒來,睜開眼睛定定地看着我,唇邊綻開一抹笑意。
“你來了。”他說。我點點頭,扶他起身,拿一個大枕頭墊在身後,再拿出一個桔,默默地剝開遞給他,他並不喜歡吃水果,但只要是我買的,他都會吃得一個不剩。
“丹,這幾天你去哪兒了?”他吃下一片桔子,忽然發問。
我微笑,臉色平靜如常:“公司派我拍一個廣告,去上海了。”
“簫劍,該打針了。”一個漂亮的護士推開門走進來,戒備地看了我一眼,語氣溫柔地對他說話。
明了這種不同的對待,我心裏暗笑一下,走出病房,這傢伙從小就受女孩子歡迎,走到哪都不乏粉絲,天生的桃花命。
走廊里有一個人,是他!就知道想甩掉他絕不容易。
我沒理他,站在窗前向外看,觸目所及是屬於北京的灰濛濛的天空,這種天氣特別適合我,適合我灰濛濛的心。
忽然,一抹紅艷艷的顏色出現在眼前,是一個紅色的氫氣球,不知道是哪個小孩子有意或無意放飛的。我的眼定睛在氣球上,隨着它慢慢飄啊飄,飄到天上,越來越高,越來越遠,越來越小,直至消失不見。然後,天空還是灰濛濛的,彷彿從來不曾出現過那抹亮麗的色彩。
亮麗的色彩……簫劍!原來還是會消失啊……
我覺得呼吸有些困難,趕緊轉過頭,把一些奇怪的想法排除腦海。
下午,應簫劍的要求,乘着護士不注意,我們偷偷溜出醫院,當然,那個跟屁蟲還是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
我們去吃肯德基,這被稱為垃圾的食品是簫劍的最愛,雖然我多次被醫生告誡在簫劍的飲食上一定要注意,但今天,就讓我們都放縱一次吧,最後一次。然後又去逛街,簫劍不能走太多的路,所以我們走走停停,常常是走一會兒,就得找地兒歇歇。
再次坐到咖啡廳時,簫劍終於忍不住向我發問了:“那個男人是誰?為什麼總跟着我們?”
我早有準備,從容自若地應對:“別理他,這年頭無聊的粉絲多得是。”
簫劍皺起眉頭:“你認識他?”我笑了笑,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低頭喝咖啡,肖劍看看我,低下頭默默喝着面前的橙汁,咖啡和橙汁混合的香氣靜靜地環繞着我們,然後在空氣中飄散,氣氛一下子變得很奇怪。我抬頭看簫劍,恰好他也抬頭看我,我們相視而笑。
“應該……應該有很多人追你吧。”簫劍眼睛亮晶晶的,認真地問我。我一下給問的愣住了,這小子,從來說話不會這麼直接的,今天哪根筋不對?莫非是在吃醋?
我咧嘴一笑說,低聲對他說:“放心,縱有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
簫劍瞪大了眼睛看着我,臉忽然紅了,好像他就是那個“一瓢”一樣,我吃吃地笑着,心裏卻一陣難受。
我跟他曾經一個劇組拍戲,我們漸漸成了閨蜜一樣的朋友,不知道為什麼,拍完戲后他就把自己名字改成劇中飾演人物名字簫劍,讓我以後都這樣稱呼他。聽說即將有場戲請他演撒子熊貓兒,不知道下一次是不是就該叫他熊貓了。
可是不多久,他身體出了原因,但還經常帶病堅持工作,一場戶外廣告高空戲出了事故,簫劍幾處骨折,必須在醫院呆上幾年,一年多來,我雖然幾乎每星期都去看他,但期間我又多了另外一個身份:一個影視公司為一個盜墓大劇要求,竟讓我體驗真實的生活=我因此被迫悄悄送去加入了一個盜竊組織。而加入組織以後,由於多種因素,影視公司的劇目一直沒有開拍,最後劇目竟然不了了之,導演還托話給我,說劇組已經解散,讓我自己想辦法脫離組織。而我在組織里一年時間,我已經是一個經過極其嚴酷和特殊訓練的文武全才的“飛天大盜”。
而他,雖然一直躺病床上,卻還在為自己的願望―――他要做中國演藝界最好最紅的男藝人而努力。
我呢,一個扮演過香妃的女藝人……一個黑暗中的飛天女俠?
至今為止,他都不知道我另外一個身份,他以為我只是在劇組演戲藝的演員,而這個秘密,我打算瞞他一輩子。
坐着閑聊了幾句,簫劍顯得有點心不在焉,屢次看着我,似乎想問什麼難以啟齒的問題,我沒有給他機會,因為不管是什麼問題,我都不能誠實地回答他,而我,真的不想在他面前撒謊,所以明知他的鬱悶,我卻只能佯裝不知,心裏除了難受,沒有別的感覺。
回到醫院,我給他削水果,這是我跟他在一起時作的最多的一個動作。而他則獃獃地看着我,這也是他跟我在一起時作的最多的一個動作。
“明天我要出差拍廣告,大約半個月左右吧。”我把削好的蘋果遞給他,還是免不了欺騙。
他接過蘋果咬了一大口,含糊地點點頭,“嗯”了一聲,狀似無意地問:“這次去哪裏?”
我知道他並不是隨意開口問問,他是真的關心我去哪裏,去作什麼,他希望了解我更多的事情,我向來對他有求必應,只有這一件,無論如何都無法滿足他。
得不到我的回答,他抬起頭疑惑地看我,我微微一笑,說:“西安。”此行的目的不能告訴他,此行的地點告訴他卻是無妨的。而且,我知道這房間裏有竊聽器,不但是這裏,我住的酒店客房,我的電話,我的電子郵件,所有一切的通訊手段,都時刻處在警察的監聽監視之下。但我不介意將我的去向通知警察,這正是我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