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仙歌 第七章 破廟遮身
穿行在蒼莽的山林中,蘇邁心潮起伏,久不能平。
跟着天隨子流浪十年,倒也常聽到那些修道之人御劍飛行,高來高去的事,偶在山野見過空中各色光芒閃動,卻不知所以,從未像今天這般真切。
親眼目睹那老和尚和陰九鬥法的神奇一幕,更有那陸雲奚的絕代風儀,就像刻在腦海里一般。
想到那獨處的一幕,就讓他有些怦然心動。
想着想着,隱隱對那修仙世界多了幾分艷羨和嚮往,心想如果自己也會御劍飛行的話,又何至於在這大山中兜兜轉轉,受這風餐露宿,寒氣侵體之苦。
離開翠雲山,沿路行了數日,方才到達青石城地界。
望着遠處一片城樓巍峨,蘇邁心頭湧上一種莫名的親切,終於又回到城裏了。
這些天在荒郊野外遊盪,一路風塵,身上衣服也破了,倒像個沿途乞討的叫花子,到了城裏得找個客棧好好洗個澡,美美睡一覺。
心裏想着,不覺加快了步伐,朝那青石城中急行至去。
走近前來,發現高逾數十丈的城牆呈現一片青黑之色,尚未走近,便覺一陣寒氣傳來。
近前一看,原來這城牆城樓皆為青石所砌,竟是極為平整光滑,觸手細膩冰涼。
層層疊疊的青石堆砌,在城牆上形成一幅不規則的圖案,和寧州城的恢宏莊重相比,多了幾分古遠和質樸。
入得城門,沿着同樣青石鋪就的道路行走片刻,蘇邁就發現了一個令人頗為尷尬的問題——他身上沒錢。
看來住客棧是沒指望了,舒服的熱水澡也隨之泡了湯。
望着街頭來往的人群,蘇邁突然想起了天隨子,心裏大罵道:“這老頭子,走就走吧,連錢也不給我留點,想餓死我啊”。
抱怨歸抱怨,眼下最急的是找到棲身之地。
城裏頭是去不了了,看看城邊上有沒有被人廢棄的屋子,將就着對付一晚吧,明天起來再去找個活計。
蘇邁一邊想着,邊在城邊小巷裏穿插搜尋。
總算天遂人願,天色將暗時,終於在城南的一個偏僻角落裏,找到一間殘破的神廟。
說是一間,其實只有一半,前半部分已經傾頹倒塌,地上還橫着幾根黑漆漆的木樑,看情形似因火災而被廢棄,不過地上積塵不多,看樣子像被焚毀不久。
蘇邁快步而入,很快找了個角落,清理下腳邊的磚土,靠着牆壁便坐了下來,嘴裏自嘲地說道:“片瓦遮身,總比露宿街頭的好,這裏也還不錯,難得安靜”。
說著突然腹中一陣咕咕的聲音傳來,一股強烈的飢餓感涌了上來。
之前急着尋找住所,倒也無甚感覺,如今一靜下來,猛然發現自己自進城至今半日竟尚未進食,難怪腹中飢餓。
蘇邁自懷中一陣摸索,翻出一枚青綠色的果子,放在嘴邊便咬了起來。
這果子乃是翠雲山中獨有之山果,色青味甘,頗有生津止渴之效,蘇邁摘了些放在身上,權當乾糧,如今下山已有兩日,此物也只剩得這最後一個。
明天吃什麼呢,蘇邁不知道,過了今晚再說吧。
靠着牆壁,半躺在地上,只覺一股倦意襲來,迷迷糊糊地便睡了過去。
當他醒來時,已然月上中天,清冷的月亮灑在身上,微微有些涼意,卻並不覺得冷。
自從這段時間頻繁使用那禦寒的法子后,蘇邁發現自己抵禦寒冷的能力倒是提高了不少,故而不經意睡在這破廟裏,身體卻也無甚感覺。
活動了下身子,蘇邁站起身,正準備向廟外行去時,突然發覺對面牆角有個身體動了動,嚇了他一跳,夜半三更的,不會有鬼吧?
壯了壯膽,藉著月光向前仔細望了一眼,卻發現原來牆角還躺着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少年,正睜大眼睛望着他。
蘇邁想着剛才自己進來的,天氣昏暗,又困頓交加,未幾便睡了過去,倒沒發覺這裏原來還有別人。
不過既然是人,就沒什麼可怕了,輕輕走了過去,大聲問道:“你是誰,怎麼會在這裏?”
“我本來就在這裏,你又是誰?”少年反問道。
“我叫蘇邁,來青石城尋人的,沒地方住,在這呆一晚,這不會是你的家吧?”
“我叫吳攸,在這住了一段時間了,算是我的家吧”,男孩苦笑道,臉上閃過一絲淡淡的痛楚。
“無憂,你這名字倒挺好的,無憂無慮,蘇邁笑道。
“不是無憂,口天吳,君子有攸往的攸”,男孩正色道。
蘇邁恍然,心道:“君子有攸往,以前倒經常聽老頭子說過,看來這吳攸的父親多半也是個算命的,我們也算有緣。”
如此想着,對吳攸卻心下里多了幾分好感,自己貿然躺入,畢竟是打擾了人家,於是便對那男孩拱手道:“抱歉打擾,妨礙你休息”。
“沒事,天涯淪落,相逢即是緣分,不用客氣,再說我也睡不着”,男孩答道。
“我也無甚睡意,不如我們說說話罷”,蘇邁說道。
於是藉著月光,二人便靠着牆壁聊了起來。
得知這少年原是青石城裏有名的修真大族吳家宗長吳承祖的獨子,本是出身顯赫,富貴之家,因母親在他出生時難產去世,從小便被認為不祥之人,更兼庶出,屢受排擠。
此前父親吳承祖在世時,對他呵護有致,其它宗族子弟尚有所顧忌,自上月吳承祖突然暴斃,無疾而終,吳攸處境便急轉直下。
吳承祖親弟吳啟宗聯合族內其它支系召開宗族會議,聲討吳攸克親克宗,孤絕之命,如今父母皆被其所害,日後恐將累及宗親。
為家族安寧,祖宗大計,將他趕出吳氏宗門,更將吳攸所居之小院燒成灰燼,連同母親昔年常住之觀音廟亦未倖免,徹底斷了吳攸回家之路。
聽着吳攸的遭遇,蘇邁忽有所感,心道自己雖自幼失怙,然得老傢伙十年照弗,卻也算安寧自在,並無大悲大喜。
這吳攸自幼就被人排擠,如今父母雙亡,還被趕出家門,落得藏身破廟,風雨加身,實在是不幸之至,心下不由對他多了幾分同情。
想這裏,突然心下一動,望了望腳邊焦黑的木樑,忽道:“你說連廟也燒了,莫非這裏……”
“不錯,此地原是我吳氏家廟,也是當年我母親常住之地”吳攸應道,眼有恨色。
“難怪你說這裏算是你的家了,事已至此,你也不用過於傷心,來日尋得名師,學成仙法,自可報得大仇”,蘇邁安慰道。
“嗯,還有我爹的死,一定要查個究竟,他老人家一身本領,且正當壯年,平素從無半點病患,斷無突然暴斃可能”。
吳攸憤然道,右手握拳,臉色煞白,映着這清冷的月光,更顯得蒼白無助。
就這樣,兩個流落天涯,身世頗似的少年,在這城邊破廟裏一夜長談。
蘇邁十年來遊歷江湖,見聞頗豐,尤對各地美食,更是如數家珍,而吳攸家學淵源,博聞強記,又因修真世家出身,對修真煉道之事倒也知之甚多。
二人聊過往,聊見聞,竟是相談甚歡,一番聊天說地,卻也給彼此孤寂的心注入了一絲暖意,對未來又多了幾分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