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不測風雲

第11章 不測風雲

如火的七月,對於進入暑假的農村孩子們來說,可以稱得上自由的天堂,家長們忙於自己的事,孩子們便自由地到田野、小溪去撒野。

清晨賴在床上不起是假期孩子們的常態,大人們的口頭禪“太陽升到三桿高,孩子依然在夢鄉”,那是大人們心疼孩子們,也不便打擾他們的好覺。中午時分,天熱得像蒸籠時,村頭清澈的小溪是孩子們避暑的樂園,一個個扒光了衣服,赤身裸體,成群結隊躍入溪流中,好似蛟龍般,在水中上下翻滾,橫衝直撞,打起水仗來,水花四濺,在陽光下不時映出道道彩虹,五彩斑讕,玩累了,便全身塗滿泥巴,在烈日炎炎下曬太陽,泥巴裂開了口子,便又跳入水中,沖得乾乾淨淨,孩子們還起了個好聽的名字——曬泥猴。日落歇涼時,孩子們分散到田間地頭,圍繞着稻田埂東瞅瞅,西看看,每當看到埂邊淺水中的小洞時,就似發現了什麼新奇一樣,蹲下身子,慢慢將用針折成的彎鉤掛上蚯蚓插入洞中,傾刻,便從洞中拉出一條手指粗的大黃鱔。掌燈時分,剛剛吃完晚飯的孩子們分散在村周圍繞的樹林中,一束束手電光,互相交織,在樹上、樹下比眼力,每一雙眼睛都聚精會神地仔細搜尋那剛剛從地下鑽出的結了猴,當孩子們每搜到一個結了猴時,洋溢在臉上、樂在心裏的喜悅自然地流露出來,好似尋寶人發現了寶藏一樣的興奮。

與村裏的孩子們相比,穆珍沒有與他們一樣,去溪水暢遊,去田間地頭釣黃鱔,去樹林裏搜尋結了猴,此時的穆珍完全沉浸在從馬三爺借來的圖書的海洋里,這些圖書帶給自己的不僅僅是那妙趣橫生的故事情節,同時激起自己對未來生活的無限憧憬,在書中尋找着不一樣的歡樂。

暮鼓晨鐘里,穆珍從古典名著讀到現代英雄故事,除了吃飯睡覺,真是書不離手,往來奔走於馬三爺家借還之中,已連續讀了近十部名著。雖有時難免一目十行,但書中那些栩栩如生的人物,蕩氣迴腸的英雄故事,卻時時在其腦海中縈繞。他為關公義薄雲天感過嘆,為梁山好漢仗義疏財叫過好,為**飽受酷刑拭過淚,為《官場現形記》中的貪官污吏咬過牙……

中伏的天氣,夜幕與白天幾乎分不出溫度的變化,睡在床上的人兒,感覺那涼席好似在陽光下曝晒過一樣的發燙,沒有風扇與空調的時代,人們在這高溫下忍受着無情的煎熬。

東方剛冒魚肚白,由於天熱一夜沒怎麼休息好的穆珍便早早起床,與平時一樣坐在自家棗樹下,雖然還沒有見到太陽的蹤影,然大氣卻似被火烤了一樣,圍裹在他的周圍。透過自家那沒有遮攔的大門口,穆珍注意到東方的天空不知何時佈滿了絮狀的白雲,最下面的白雲被染紅了,不經意間,下面好似有大火熊熊燃起般,半邊天空的雲絮被染紅了,如同潑灑上去的一幅血染的畫,向人們展示着大自然的無窮魅力。這樣的天然奇景,將這位連日來痴迷於小說中的穆珍拉入了一個奇異的幻想世界,在穆珍的眼中,那已經不再是雲,那是一幅幅變幻無窮的震撼場面,那是赤壁鏖戰的古戰場,衝天的火光映襯着千軍萬馬在廝殺,戰士們流出的鮮血染紅的江水,滾滾東逝,漸去漸遠中,整個場面瞬間又變成了火焰山,那孫行者正拿着假的芭蕉扇將火焰扇得愈來愈高,自己身陷其中掙扎,不能自拔。下面跳躍般升起來一個大火球,須臾間那火勢漸去,天空的雲層向四周分散開去,如同撒在天空中的棉絮。正當穆珍沉浸在大自然帶給的美妙中,院外突然傳來女人“哎喲”的尖叫聲。

“哎喲喲,哎喲喲……”聲音漸弱下去,穆珍嚇了一跳,回過神來,向院外眺望,沒有看到人的身影,那傳來的聲音恰恰被院前三元住的房屋擋住,於是跑到大門口處張望,看到一位穿着一身紅花褂的女人蹲在大路邊,頭低下去,腦後的未紮裹的長發自然下垂於前面,遮住了臉,如果不是那身紅花褂,看上去真有點聊齋志異里描寫的女妖般,兩隻手抱住自己的腳踝處在那裏發出低沉的呻吟。穆珍想過去扶她,看着她披頭散髮的樣子,心裏卻有些怕,只是站在自家門口遠遠地看着她。

正遲疑間,沿路從遠處急急跑來一個男人,那男的不時用手向前行的方向指指點點,嘴裏還不時吆喝着什麼,等走得近了些,穆珍才聽到那男子喊道:“看你能往哪裏跑,你哥將你送給我,就是尋口飯的,你還能跑到哪裏?”叫囂的男子看上去有三十多歲,中等身材,穿着一身黑色粗布衣服,那男子走到女子跟前,彎腰拉住那女子的手臂,拽將起來,女子弓腰使勁想掙脫男子,男子卻不依不撓,拖着女子向男子奔來的方向就走。

穆珍看到這裏,很是納悶,心裏堵住了什麼似的,不願再看下去,便退回院裏,那剛才幻想雲朵的美妙已煙消雲散,早已不見了蹤影,回坐在棗樹下,怏怏不樂起來。

今天看起來與往日沒有什麼區別,弟弟穆寶依然自己在院裏玩,老穆去了學校,秀花與女兒穆艷去地里忙農活,穆珍手裏托着書,腦子裏卻時時浮現出那披頭散髮女人的影子,揮之不去,那男子雖不似小說中寫的那樣凶神惡煞,但他說的那句“尋口飯的”話語卻時時在耳邊迴響起,為了尋口飯,難道就是這麼不講情理的么?在年少的穆珍思維里,怎麼能搞明白其中的道理呢?

正是應了民間諺語“朝霞不出門,晚霞行千里”之說,那早晨的彩霞預示了今天的鬼天氣,睡過午休走到田間忙於活計的人們,還未站穩腳跟,本來還是艷陽高照的天空突然被從西南方向湧上來的黑壓壓烏雲所遮蔽,伴隨着烏雲的涌動,空氣好似着了魔般,突然快速流動起來,伴隨着“唿唿唿”的刺耳聲,路上狂奔回家人們的尖叫聲,路邊的小樹瞬間彎下了腰身,大樹的樹冠好似被什麼揪住一般,整體被扯向了一邊,那些稍稍脆弱的枝桿“噼噼啪啪”折斷下來,更有甚者整個樹冠被斬斷,倒垂向地面,只剩下孤零零的樹榦直挺挺地站在原處,根基不穩的大樹連根掀起,有的橫倒在路上,有的側卧于田間地埂,這景象本來讓膽小的人不寒而粟,對於穆珍與穆寶來說,更多的是好奇,兄弟二人不僅沒有躲避,反而跑到大門外,去感受大風的噬虐。穆珍背對着風向,看到早上女子下蹲的位置好似有一個身影,在那裏向他招手,他失迷般地向那身影走去,受風的推力,穆珍腳步不斷加快,走到那裏時,卻什麼也沒有了,他疑惑着聽到背後弟弟呼喚“哥哥”的叫喊,說時遲那時快,離穆珍兩米遠的大楊樹上一根手腕粗的樹枝隨着“咔嚓”聲垂落下來,不偏不倚,砸中正在疑惑中的穆珍的頭頂,穆珍順勢倒了下去,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不遠處站立的穆寶驚呆了,雖然只有六歲的他,卻顧不上還有狂風亂舞,一邊大叫着“哥哥、哥哥”,一邊奔跑着撲了上去。

風是雨的前奏,風停雨臨。豆大的雨滴落下來,砸在臉上讓人感覺有點刺痛。穆寶的哭喊聲喚來了三元的關注,他拿了把老式的雨傘,去給兄弟倆遮擋大雨,也正在此時,剛剛走出校門的老穆看到這一場景,急匆匆緊跑幾步奔上前去。

當老穆近前看到雨淋的血跡,當時懵在那裏,一動不動地看着地上躺着的穆珍,三元看了一眼發愣的老穆,催促地提醒道:“快、快,送孩子去衛生院!”

老穆打了一個激靈,瞬間明白了似的,從地上托起穆珍踉踉蹌蹌地向村裏的衛生室趕去。

夏天的雨常會出現東邊日頭西邊雨的景象,就像剛才的雨一樣,老穆剛走到村頭,便發現村裏的雨根本沒下幾滴,路邊的土窩裏只見到雨滴砸出的的幾個花坑,老穆的腳步加快了許多。

衛生室的老李頭看到昏迷中的穆珍時,一句話都沒顧得說,便慌忙對傷口進行消毒處理,然後進行簡單的包紮,提醒將穆珍平放在病床上進行觀察。

緩過氣來的老穆這才想起問及穆珍的病情:“老李哥,你看這孩子的傷沒有什麼大問題吧?”

“這個還不太好講,先靜養一會兒,雨停了還是去趟縣醫院做一下檢查為好。”老李頭表情也很為難地說。

老穆這時才明白眼前兒子的病情並不是那麼簡單,“到縣醫院要幾十里路,這樣的天,如何找車去呢?”老穆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雨幕發獃,不時自言自語重複着上面的一句話。

老李頭好似看到老穆的難處,停了幾分鐘,接口道:“雨停了也許孩子能舒醒過來,如果那樣的話就好了,但是如果孩子依然昏迷,必須到縣醫院裏去治療!”

老穆心裏寬慰了許多,不再吱聲,默默地退回到床邊看着昏迷中的兒子。

夏季的雨來得快,走得急,一陣狂暴之後,迎來的是雨過天晴,在西面的天空中出現了亮麗的彩虹,剛剛躲進屋子裏的孩子們爭相跑出至院子裏欣賞着上天帶給的美景。躺在病床上的穆珍卻依然昏迷不醒中,老李頭搖頭嘆着氣說道:“兄弟,我看你還是找輛車送孩子去縣醫院吧!”

老穆心裏明白,現在最好的辦法也只能是這樣了,“你照看一下孩子,我去找輛車!”老穆說完,站起身揉了揉自己有點濕潤的眼睛,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大約半小時后,從遠處傳來“噠噠噠”的拖拉機聲響,稍等便在衛生室門口停了下來。開車的是村裡原來在生產隊時的拖拉機手王大力,車一停穩,從車上跳下來的老穆直奔衛生室,與老李頭打了個招呼,便從病床上抱起穆珍,走了出去,老李頭緊跟着出來,看到秀花已經在車箱裏等着,老穆將穆珍小心奕奕地將兒子遞給秀花,自己隨後上車,便揮手讓王大力啟動了車輛。

不虧是當年的生產隊的拖拉機手,這平時在鄉村土路上開得能蹦起來的拖拉機,在王大力手裏,卻似一根離弦的箭一樣,平穩地向前直衝。秀花將穆珍緊緊擁抱在懷裏,低聲呼喚着穆珍的小名:“珍兒,你醒醒,珍兒,你醒醒,千萬不要睡着……”

穆珍被送進急診室后,隨行的大力向老穆告別回村,老穆握着大力的手:“謝謝大兄弟!”大力客氣地回應:“鄰里鄉親的,幫忙是應該的,因這事千萬別上火,如果需要錢,說聲,我回村為你們準備。”此時的老穆連聲說:“謝謝!謝謝!”

兩人將大力送至醫院急診樓的大門口,大力自行回去不提。

經過醫院的各項檢查,大夫們認定穆珍為外傷引發的腦震蕩,昏迷原因腦內有部分於血,並建議住院觀察治療。當老穆聽到這一結果時,身子緩緩地向地下墜去,一旁的秀花急忙扶將上去,口中喃喃自語道:“我的天,你可別再倒下!”

秀花將老穆扶到醫院走道的躺椅上慢慢坐下來,秀花揉捏着老穆的太陽穴,輕聲問:“好點了嗎?”

“我沒有什麼事!只要孩子沒有事,我能有什麼事?”

老穆的反問,讓秀花無語,本來剛才稍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但安慰老穆也很有必要啊!

“放心吧,我們的孩子富大命大,不會有事的!”秀花邊說邊將手從老穆的太陽穴上移下來。

嘴上雖然這麼說,其實秀花心裏也是沒有底氣的,但是這漫長的等待對於任何一位至親的人來說,無疑都是一份難言的煎熬。

時間一分一分地過去,過道里除了偶爾走過一兩個來看病的人,就是來來往往的醫護人員。

“我們走走吧!”秀花想着打破這種寧靜,對身邊的老穆輕聲說道。

“如果孩子出了事,我該怎麼活下去?”沉默了好久的老穆突然說出的這句話,本來讓表現堅強的秀花當即崩潰,兩行熱淚順着臉頰流了下來。隨之發出間歇式的抽咽聲。

“小孩難免出現個磕碰,可我們珍兒也已不是小孩子了,中午出門時還好好的,沒有任何事情發生,天上掉下來的災氣,躲不過似的!”秀花嘆了口氣,哽咽着說。

“等這次病好了,別再難為孩子了!”秀花對站發獃的老穆規勸道。

“我咋還難為他呢!我這輩子沒有本事,何必難為小孩子,我只是想讓他將來過得好些,也是我鬼迷心竅!老是想着讓他脫離農家門,抱個鐵飯碗,其實也沒有什麼錯,只是孩子出了這事,倒讓我體會到,生命才是重要的,而不是什麼鐵飯碗,什麼泥飯碗!”老穆似乎明白了什麼,抬起手擦拭了一下說話間濕潤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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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人的飯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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