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表白與婚禮(上)
姜綰接到薄渡電話的時候,是在F國柏納獎的頒獎典禮剛剛結束后。
她是華國影壇歷史上,獲得柏納獎最佳女主角獎項中最年輕的女演員,年僅二十歲,已經榮獲影壇的最高榮譽。
在柏納電影節上,《榮耀之時》首映結束,獲得全場業內人士起身鼓掌,掌聲足足響了三分鐘,這一次,姜綰真的做到了享譽全世界。
頒獎典禮上,姜綰說完感謝致辭后,高舉起手中獎盃,對着鏡頭露出一個明媚燦爛的笑容,平靜的說道:“以後的路還很長,我們一起繼續走下去,不管遇見什麼,我都不會放棄。”
那一刻,全世界都記住了這個燦若驕陽的姑娘。
她無名指的戒指折射出炫目光芒,在頒獎台上沒有做絲毫掩飾,一些不熟悉的外國友人才知道,這樣一位風華絕代的華國天後,竟然已經結婚了。
有人自發向不知道的人解釋,姜綰的丈夫就是之前隨她一起走紅毯的那位俊美華國人,眾人恍然大悟,更多人給予了他們真誠的祝福。
姜綰躲掉各國記者採訪,剛剛獲獎的年輕女人穿着一身熱烈如火的紅裙,裙擺處有金色和新色的紋絡,彷彿身披霞光萬丈,墨發如瀑悠揚,紅裙搖曳,肌膚似雪,紅與黑,黑與白,形成令人驚艷的鮮明對比,讓她顯得明艷不可方物。
她讓何斬拖着記者媒體,自己一個人跑到了晚宴入口,果然,傅淮琛一身筆挺西裝,唇畔含着笑意看着她,眼中滿是自豪。
他張開雙臂,輕聲道:“恭喜。”
“不客氣。”姜綰撲入他的懷裏,吻了吻他的唇角,親昵的在他耳邊回應,一陣淡淡的清香入懷,傅淮琛眸色微暗,微微收縮放在她腰間的手掌。
十二月的法國氣溫降低,冷風灌入,將她裸露在外邊的手臂吹的有些紅,傅淮琛早就習慣的準備了兩件外套,給姜綰披上一件厚厚的毛呢大衣,耐心繫好紐扣。
姜綰在他懷中喃喃道:“這還是我第一次來法國呢。”
傅淮琛鬆開姜綰,揉了揉她一頭柔軟的髮絲:“法國人浪漫熱情,比較有趣,傅氏在這邊有一處莊園,我們可以在這裏多待一段日子,如果你想,聖誕節也可以在這裏過,就當是......婚前度蜜月了。”
婚前蜜月。
多麼美好的字眼。
姜綰彎了彎眸子,眼裏彷彿含着一泓月光:“好啊。”
他們已經說好了,在今年過年之前,也就是在一月份舉辦婚禮,距離現在還有半個多月的時間。
因為已經姜綰辦了認葉清為母親的正式宣告儀式,所以現在她屬於半個葉家人,婚禮在瀛園舉辦和葉宅兩處同時舉辦,中西結合。
傅淮琛已經想像到了姜綰嫁給自己的場景,眼神越發溫柔。
“明天開柏納獎發佈會的時候,我會告訴所有人,我真的要嫁給你啦。”姜綰軟軟的說。
傅淮琛眼底的笑意幾乎溢出,在她耳邊說出一句法語:“Jet'aime.”
呼吸炙熱,落在她耳畔。
姜綰在看過的法國電影裏聽到過這個詞,正想問什麼意思,包里的手機忽然響起。
她看到來電顯示的時候,愣了一下,然後當著傅淮琛的面接通,輕聲道:“薄渡?”
傅淮琛的臉以光速變臭。
電話里,只有窸窸窣窣的電流聲,還有一抹極為細微的喘息,姜綰聽出喘息聲的主人就是薄渡。
長久的安靜,姜綰不由又問:“薄渡,你在哪兒?”
薄渡熟悉的清冽聲音,比往日沙啞了許多,淡淡的響起,彷彿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姜綰,我想要殺一個人。”
姜綰渾身一震,表情微變:“你在做什麼?”
“我要殺了薄震夜,可以嗎?”薄渡的聲音,一字一句傳入耳中,如同一道刺入心臟的閃電,短暫而戰慄。
姜綰拿着手機的手不由自主攥緊,她定了定神,聲線產生了細微變化,給人一種清冷卻溫柔的語調,卻透着不容置疑的冷靜:“不可以。”
傅淮琛感覺眼前的姜綰明明還是這個人,但氣質忽然轉變,給他一種熟悉而陌生的感覺,他驀的想起,現在姜綰的氣息和前世江晚很像,脫離了少女的稚氣和慵懶,變得更加清冷。
她是演員,能夠準確控制自己的聲線,也能夠讓自己變成另一個人。
尤其是另一個人本身就是自己的情況下。
下一刻,不知道聽薄渡說了什麼,姜綰身上的氣息更加凝重了,沒有再變成將我,而是恢復成平時的樣子,對着電話里的薄渡不敢置信的喃喃:“為什麼不聽我的話?”
電話應聲掛斷,姜綰眼眶微紅,看着傅淮琛:“傅淮琛,把我送到機場。”
傅淮琛的氣壓很低,周身的冷氣幾乎要凝結成冰了,他扯了扯領口的扣子,領帶松垮,整個動作顯得格外粗暴,眼底流露出一絲陰翳戾氣:“你要去找薄渡?”
“他要去殺人。”
“那和你有什麼關係?”傅淮琛不耐的低吼。
姜綰反問:“你說呢?”
薄渡彷彿是世界上另一個她,他是她心裏的黑暗面,她那些陰沉仇恨的念頭,她升起邪肆無妄的心思,都承載在他的身上。
他不僅是這個世界上第一個知道她是江晚的人,更是她曾經照顧了三個多月,有着深深羈絆的人,她說好了要讓他好好活着,生活在陽光底下,絕不失言。
姜綰想到自己現在生活幾乎能稱之為幸福美滿,但薄渡呢?
他只有她了。
是現在的生活太幸福,讓她潛意識裏忽略了那個少年,姜綰眸里閃過愧疚,眼眸黯淡了幾分。
五分鐘后,姜綰坐在車裏,傅淮琛面無表情的開着車,看得出來,他的心情不是一般糟糕。
——是糟糕到了極點。
他現在要送自己心愛的女孩去別人身邊,偏偏他又沒辦法拒絕姜綰的任何請求。
等到了機場,姜綰已經熟練的戴上墨鏡口罩等一系列裝備,把外套塞到傅淮琛懷裏,她一眼就看見不遠處等候的程默,大步朝他走去。
“姜小姐來的真的迅速。”程默微微頷首,略微彎腰做出一個“請”的手勢動作,這樣彬彬有禮的動作,被他做出來就透着幾分痞氣。
姜綰沒有任何遲疑的跟到他身後,漆黑的夜幕中閃爍着微弱的霓虹燈光,一架白色私人飛機停在不遠處已經架起長梯,發出一陣陣低啞的轟鳴,飛機兩旁站着幾名彪形大漢,在夜色中無聲矗立着。
等到姜綰走到飛機下,她終於回過頭,看向身後的傅淮琛。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裝,身影湮沒的暗處,眼底透着一絲令人戰慄的陰翳,沉默着盯着她。
“傅先生,等我回來,我們就結婚吧,”年輕的女人華麗輕快的聲音,帶着法語獨有的浪漫氣息,傳到他耳中,“Jet'aimeaussi.”
她還沒來得及換下頒獎典禮上的服裝,熱烈如火的裙裾在寒風中飛揚,倒映在傅淮琛漆黑如墨的瞳孔里,然後被白色的機身吞沒。
私人飛機平穩的開在平流層,偌大的機艙內,除了乘務人員和保鏢,就只有姜綰和程默兩人。
姜綰安靜的坐在座位上,許久,忍不住問前面位置的程默:“薄震夜到底做了什麼?”
程默回頭,看着這個光華灼灼的女人,眼神複雜,忽然有一些明白為什麼薄渡那麼在意她。
“姜小姐是第一個,沒有先質問四爺,而是問薄震夜做了什麼的人。”他聲音低沉,透着一絲譏諷與無奈。
在國內,薄震夜被薄渡控制的消息已經傳了出去,每一個人都前來質問薄渡,為什麼要囚禁自己的親生父親。
沒有人在意,薄震夜對他做了什麼。
“因為我相信薄渡......”姜綰低聲呢喃,內心有一些浮躁,“他不會做任何多餘沒有理由的事情。”
早在一年前,薄震夜用行動告訴了所有人,薄渡就是未來的薄家之主,薄瀚和薄渝輸了,薄澳真的去當科學家了,私生子裏,薄嘉木站在薄渡這一邊,其他人更是沒有爭奪的資格。
薄渡在這場優勝劣汰的薄氏子弟爭奪中勝出,薄震夜就算再怎麼想考驗他,現在既然宣佈了繼承人,也一直盡量將薄家資源向薄渡過渡傾瀉,沒有再整出什麼兄弟鬩牆父子相殘的事,父子倆已經度過了一年的“蜜月期”。
這就相當於古代皇室太子已經冊封,其他皇子要麼無能要麼年幼,沒有了任何威脅,太子等着老皇帝退位就好,根本不需要再造反逼宮,這樣對這個國家沒有好處,對他自己也沒有任何好處。
姜綰不認為薄渡是會逼宮的人,因為他連爭奪薄家都只是自己給她定的目標而已,他自己,根本不在意任何事情。
讓她不安的,是剛剛薄渡在電話里對她說的話。
他說:“我不會在聽你的話了,我只當那個死了的江晚是姐姐,但是你不是。”
其實姜綰能猜到,薄渡早就想告訴自己,他不想當自己的“弟弟”,是她一直在自欺欺人,讓薄渡只好努力扮演着弟弟的身份。
而現在,他主動掀開了面具,也就是孤注一擲,用兩人的過去做賭注,不惜放棄弟弟,朋友的身份,來賭她的心。
——哪怕,這是一場不可能贏的賭。
他也不想在她面前繼續扮演一個需要照顧的病人。
“薄震夜最近倒是沒有做什麼,但是不代表以前做的事情永遠不會被人知道,四爺查到了十多年前的一件事,和他有牽連。”
程默猶豫一下,還是告訴了姜綰。
能夠讓薄渡想要殺了薄震夜,已經過去十多年,姜綰立即猜到了程默要說的事。
“薄晴?”
程默對姜綰知道這個名字沒有驚訝,沉重的點了點頭:“是薄晴。”
姜綰的聲音驀的沙啞,緩緩問:“你是說,薄渡的姐姐薄晴的死,和薄震夜有關?”
“不止是,有關。”程默聲音壓低,透着陰沉與厭惡。
姜綰心裏泛起一股徹骨寒意。
程默告訴姜綰,他的父親程帆是薄震夜最得力的下屬,在薄震夜確認了薄渡的第一繼承人身份后,程帆就負責教導薄渡一些公司事務,然而他告訴薄渡越多,暴露出屬於薄震夜的東西就越多......
一個月前,他查到,十三年前,薄渡和薄晴姐弟倆被綁匪綁架,其實是薄震夜和對家的一場交易。
南薄北容中央傅,薄家,永遠是帝都最黑暗血腥的家族。
或許是因為,薄家人的骨子裏,留着薄情寡義的血液。
薄震夜彷彿古代帝王一般,送出自己的一對兒女做“質子”,換得了與對家合作吞併另一家公司的條件,但是事情發生意外,薄晴死了,薄渡逃了出去,直到被江晚撿回孤兒院。
薄晴,本來是不會死的,是薄震夜得了便宜還賣乖,在拿到利益后,不顧一雙子女的死活毀了約。
姜綰聽完程默簡單的敘述,牙齒咬得咯咯響,雙手死死握成了拳,眼底充斥着怒火,壓抑着心中的恨意。
這個世界上別的不多,渣爹,是真的多。
她曾以為薄渡只是經歷了一場慘痛的綁架案,沒有想到真相擺到面前之後,殘酷的令人不敢相信。
飛機落地在一片陌生的疑似海港的地方,姜綰眯起眼眸,看向遠方一望無垠的江面,莫名感到一絲熟悉。
她走下飛機,不遠處矗立在一座不大不小的莊園式別墅,依傍着江水而建,白色的歐式建築,被晚霞餘暉映照的格外溫柔。
薄渡從別墅的門口走出來,姜綰看着他一步步走進,她火紅的長裙被江風吹的獵獵飛揚,彷彿風中紛飛的焰火。
薄渡穿着一件紅色的厚衛衣,黑色衛褲,明明是寬鬆版式,卻將他襯的肩寬腿長,身姿挺拔,連走過來的動作,都顯得優雅矜貴。
姜綰鼻子一酸,想起之前的一次,薄渡也都穿着紅色的衣服,顯得溫暖而炙熱,是因為當初她在帝大見到他的時候,對他說以後穿點鮮艷的衣服,心裏才會有溫度。
薄渡一直記得自己的每一句話。
他之前向後梳的頭髮放了下來,碎發凌亂的搭在眼前,遮住了他一寸精緻清雋的眉宇,他本來就白皙如玉的肌膚比平時還要蒼白兩分,呈現出冷瓷般的質感,一雙琉璃色的眸中,沒有任何溫度,也不含任何雜質,專註的近乎詭異的望着姜綰。
姜綰上次見到薄渡還是在葉清婚禮不久后,已經半年多的時間,他臉上的輪廓更加清晰,記憶里的少年稚氣被成熟取代,氣場強大到令人感到陌生。
只有仍然精緻的五官,仍是完美無瑕的模樣。
一個冷而純粹的像冰一樣的青年,穿着火紅色的衣服,努力讓自己顯得炙熱,顯得不那麼冰冷無情。
可是,曾經他在姜綰面前能夠偽裝的天衣無縫,現在卻再也無法做到。
等薄渡終於走到姜綰面前,沉默的情緒終於翻湧出來:“綰綰,你還是來了。”
她在那雙琉璃色的眼眸里,清晰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薄渡身後立着高大的莊園別墅,更遠處,有着幾座白色尖塔似的建築,江風凜冽,姜綰肩頭多了一件溫暖的駝灰色大衣。
姜綰忽然意識到她為什麼感覺這個地方那麼眼熟了。
遠處那座白色尖塔,是天使孤兒院的標誌性建築,這裏是江邊,是她被夏院長撿回孤兒院的地方,也是......她撿到薄渡的地方。
這裏是南省。
只是,她已經很多年沒有回來過,並不知道這裏什麼時候多了一座別墅莊園。
江風陣陣,江面上有着青藍色的飛鳥盤旋,一切都變得清晰起來,帶着撲面而來的濕潤氣息,喚醒了她曾經的回憶。
在姜綰十五歲之前,她一直在這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