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貨郎再來
初見時,道士一身黑色道袍,乾淨到一塵不染,頭頂挽着髮髻,一支青玉簪橫貫而去,帶着一種非常特別的氣質。
看到我時,道士先是些許驚訝,隨後,又帶上一絲淡淡的微笑。
“請問林老先生,可在?”
他先開口問話,我愣了一下,回神立刻答道:“不在!我爺爺出去辦事了,最近幾天都不在家。”我爺爺一直不出門,村裡人也有懷疑問過的,也有出錢想要我爺爺幫忙解決我堂嫂那事的。但我和牛大黃統一過口風,都說爺爺出去給一個大人物辦事,一時半會兒回不來,所以,跟這個道士,我也這麼說。
道士淡然一笑,又說:“你騙得了他們,騙不了我。林老先生,他一直都在屋裏,並未出門。”
道士的話,讓我吃驚。
他盯着我,就好像把我整個人給看通透了一般,不過,這事關我爺爺的生死,我死都不能承認,繼續跟道士嘴硬。
然而,這時候屋子裏邊發出咣當一聲,好像什麼東西掉在了地上。我愣了一下,讓道士在外邊等着,我去屋一看,發現爺爺床頭柜上的戒尺掉在了地上。
我過去,想要把戒尺撿起來。
卻突然聽到爺爺的聲音。
“林一,讓他進來吧,我有話跟他說。”
幾天沒聽到爺爺的聲音,我都擔心死了,此時聽到爺爺的聲音,來得突然,竟然嚇了我一跳,當然,更多的是激動。
我撿起戒尺,回頭看爺爺已經睜開了眼,不過,他幾天都沒有進食,顯得消瘦了好幾圈,人也顯得憔悴,目光無神。
“爺爺,你……”
我還沒說話,爺爺就擺手,說:“林一,不可多說,讓他進來,你出去!”
雖然不理解,但我還是點了點頭。我到院裏,那道士還是一臉微笑。我過去,還沒說話,他就朝屋裏走去。
到屋裏,道士還把門給栓了起來。
我一個人坐在院裏,瞧着爺爺那屋,有些擔心,心裏也有些怪怪的,也不知道那道士跟我爺爺聊些什麼。
倆人說話,整整持續了兩個多小時。村裏頭那些請道士來辦事的村民等急了,來我家找人,我早把大門從裏邊拴着了,他們敲門,我也沒有回應他們。等到他們幾乎都要撞門了,道士才從屋裏出來,把大門打開。道士看着那些村民,微微一笑,說道:“好了,林一已經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跟我講清楚了,事情不難解決,走,咱們到墳地去看看!”
“墳地?”有人疑惑。
“對,你們不是要解決問題嗎?我這就給你們解決!”道士說完,帶着村民們走了。走的時候,他還回頭沖我微微一笑,似有深意。
道士走後,我立刻栓上大門回屋,去看我爺爺。
爺爺好不容易醒來,也不知道現在情況如何,而且,我也有好多話想要問他。
可是。
一回屋我就發現,我爺爺又一次恢復了之前的情況,無論我怎麼喊,他都不會醒,搞得我內心鬱悶和擔心胡亂交織着,此起彼伏。
下午,我倒是從二胖那裏聽說,道士帶着村民,去破廟附近挖了一座新墳,把裏邊的紅棺材潑了汽油,一把火給燒了。
燒完棺材,道士告訴村民事情已經解決,在村裡大隊院的客房住了一晚,就離開了老界嶺村。
想來,我爺爺可能是把堂嫂墳地告訴了道士,道士燒掉棺材,烈火焚燒,等於滅掉了堂嫂這個喜煞。我實在想不明白,爺爺為什麼會讓那個道士進屋,還告訴道士堂嫂墳地所在,堂嫂死的冤,我打從內心覺得,她不該是這樣的結果。當然,道士和我爺爺之間討論了那麼久,這其中必有隱情,只是我不知道。
想不通,更沒有人可以問清楚,這種感覺,實在是憋屈。
不過,那道士的一番作為,似乎真的把堂嫂這喜煞給徹底消滅了。隨後幾天,村民們相安無事,村裏的一切,仿若平靜了下來,除了之前我大娘和陳阿大丟掉性命之外,再沒有相關的人出事。
我也猜測過,這個來村的道士,會不會是當年救我的道士呢?
內心有太多的疑團想要解答,可是,爺爺就是醒不來。他這樣一直昏迷,身體也變得愈加消瘦,我愈發擔心,問牛大黃,他也解釋不了什麼,只能每隔兩天,就給我爺爺嘴裏喂一顆那種黑色的藥丸。
我問那藥丸能幹啥,他說,只能吊著一條命。
除此之外,有一事倒是奇怪,聽說老根叔去山裏砍柴,竟撿了一大堆的死黃皮子,曬了三十多張皮子,去縣城的路上遇到個貨郎擔兒,把他的皮子全都給收了,價錢還不低,老根叔這算是發了一筆偏財,逢人說起這事就樂得合不攏嘴。
聽到這事之後,牛大黃專門又跑了我家一趟,又跟我強調那句話,說絕對不能讓陌生人去見我爺爺,特別是太陽落山之後。
安全起見,我就直接打地鋪住在了我爺爺那屋。
這天傍晚。
餘暉才散,有變天的徵兆,院裏有些悶熱。
我一個人坐石桌前吃飯,大門沒關,冷不丁的,外邊突然傳來了一陣撥浪鼓的聲音。
咚咚咚……咚咚咚……
起先,我還不太在意,以為是鄰居家小孩子玩撥浪鼓。
可是,沒多大一會兒,撥浪鼓聲越來越近。我抬頭一瞧,瞅見大門口突然出現一個人。這人挑着挑子,兩邊籮筐里的東西被黑布蓋着,沉甸甸的,不知裏邊裝些什麼。仔細看,他那一身漆黑色的衣服,有些像村裡老人去世穿的壽衣,頭上戴斗笠,只露出半張臉,不知道是不是天黑的緣故,只覺得這張臉慘白。
瞅見這個,我被嚇了一跳,不覺有清冷的寒氣從腳底板往上涌。
他也不說話,放下挑子,直接進來,開口問我討要水喝。
不知為何,我竟一時腦袋發渾沒在意,準備盛水,拿起碗,才反應過來。想起牛大黃的話,我丟下碗說:“家裏沒水了,你走吧!”
那人僵了一下,又說:“是嗎?我看你家水缸很滿,小夥子莫不是不想借水於我吧?”
“沒水就是沒水,你出去!”我起身,準備趕他走。
“小夥子別急,我這裏有首打油詩,不知道你聽過沒?”
“什麼狗屁打油詩,你出去!”我道,他說話怪怪的,定然是心懷不軌。
那人冷冷一笑,嘟囔了起來。
“有木它是棵樹,有人做不了主!”
“獻王應是刺客,披麻必是怪物。小夥子,我問你一句,如果給你爺爺披上麻,他到底是人,還是怪物呢?”
這人不走,竟然說起了這首打油詩。
我對這人沒什麼印象,畢竟,都十多年過去了,當年還小。但是,這首打油詩我記得非常清楚,他一定就是當年借水喝的貨郎擔兒!
抬頭一看,越看越像。
“怎麼,想起我來了?”那人問。
我沒理會他。
有木它是棵樹,是槐樹的槐,有人做不了主,是傀儡的傀,獻王應是刺客,古稱玫瑰為刺客,指的正是玫瑰的瑰,披麻必是怪物,所說的是魔鬼的魔字。槐,傀,瑰,魔,去掉那些加上去的偏旁部首,全都指向了一個字。
鬼。
所以,當年的貨郎擔,留下那張字條,說的就是我家裏有鬼。
如今他再來,把矛頭直接指向我爺爺,他的意思很明顯,他說我爺爺是鬼。這純粹扯淡,這麼多年,我跟我爺爺相依為命,我能不知道我爺爺是人是鬼?貨郎擔來者不善,我不可能讓他害了我爺爺。所以,那貨郎擔兒問的時候,我硬氣的回答:“披上麻,我爺爺他也不是怪物。你沒影子,我倒要問問,你是個什麼東西,敢進我家門?門上有門神,院裏有鎮宅神,房脊上有照骨鏡,識相的,趕緊滾!”
那照骨鏡,就是一個八卦鏡,是牛大黃讓我放上去的。
那貨郎擔的腳底下我也瞅了,的確沒有影子。同時,他的腳上也穿着一雙黃麻底,白紙鞋,死人穿的那種。
腳不着地,離地二寸,他絕對不是活人。
我剛才的一句話,呵斥的貨郎擔一愣,這都是我跟爺爺學的,見爺爺以前治那種鬧撞客的,都是這種路子,我就是照葫蘆畫瓢。
然而,這人陰翳輕蔑一笑,目光直勾勾地看向了我爺爺那屋。
我的話,好像根本唬不住他。
“小夥子,你終年跟一個死人住在一起,對你有百害而無一利。我勸你還是不要插手你爺爺的事,否則,我等下帶你一起走哦!”貨郎擔嘴角一挑,說話愈加冰冷。
他說完,徑直朝我爺爺那屋走去。
一股陰風襲來,整個院裏立刻冷了幾分。
見此情形,我心說壞了,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面對這麼一個詭異的貨郎擔,大步過去,擋在了他的前面。
牛大黃所指的陌生人,並非那個道士,而是這個貨郎!
此時,我和這個貨郎擔之間,只有半米不到的距離,夜色沉降,這種距離我才看清楚他的面貌。
這一眼,我被嚇得腿都要軟了。
貨郎擔眼窩深陷,嘴唇黑得嚇人,臉上起着青筋,有爛皮肉掛着。
“人有人道,鬼有鬼途,小夥子,你擋不住我的!”貨郎擔說完,朝我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