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碎骨

第四章 碎骨

霍定之蹲在地上饒有興趣的看着蒲草磨着那把二尺來長弓背直刃的柴刀。想着再趕半日的路就能到達格曼鎮,農院的夫子拜託他尋一個格曼鎮的老農,據說一畝黍子比別人多打三四十斤。要是把這個老農請到安瀾學院跑一趟,農園的夫子又得欠他二斤好酒了。回味着夫子們的好酒,面前這個黑小子磨刀都變得順眼起來。

緣聚緣散自有定數,晌時帶着這個黑小子去三多集上吃頓好的,下午就該趕路了。

“蒲草兒,天天磨刀,看樣子還要找我們曹老大理論理論,哈哈哈,你的膽子有沒有春風樓的窯姐兒膽子大啊”。一個粗野的嗓音傳來,引來身邊一群人的哄然大笑。

五六個漢子走入霍定之的視線,一色灰黃的短打勁裝,敞着胸口,為首一人嘴裏叼着野草,露出一叢濃密的胸毛。來人右手小臂俱是紋着漆黑的船舵,背着小了幾號的鐵制船槳,槳頭三面開鋒,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亮。

蒲草停止磨刀,起身站立,臉皮緊繃,緊握柴刀,啞着嗓子冷冷得對着來人說道:“張老四,我去找曹瘸子之前,你千萬求菩薩保佑雷瘸子無病無災。”

叫張老四的壯漢一把甩掉嘴裏的野草,抽出背在身後的船槳,惡狠狠地對着蒲草做一個切喉的動作。“臭小子,雷老大隻讓你滾出三多集,看來你還沒學會教訓,今天我也不弄死你,先讓你嘗嘗這張臭嘴被撕開的滋味”。

一揮手,隨行的漢子上來摁住蒲草,蒲草兩條腿拚命掙扎,蹭起一層土灰。畢竟是力小,被幾個漢子抓住,面朝張老四臉向後仰,張老四二話不說,拿起槳把就往蒲草的嘴上砸去。

預想中血肉模糊的畫面並沒有出現,一隻有力的手攥住張老四的手腕,向下一擰,只聽清脆的骨折聲和鐵槳落地的沉悶聲響起。再看張老四船舵紋身塌了一半,左手握住右手半懸的前小臂,發出殺豬般的嚎叫。

眾漢連忙摘下鐵槳,向霍定之攻來。

三五下的光景,地上躺了一片。

“現在我問你答,說錯一句話掰掉你一隻手指頭”。霍定之踩住張老四的喉嚨,連嚎叫都發不出,憋得翻白眼,也顧不上手痛,連連點頭示意霍定之鬆開腳。

“為什麼對要一個孩子下這麼重的手?”霍定之怒喝。

“是曹老大,是曹老大讓我們每天都來威脅這小子。曹老大佔了他家的宅子,為了避免麻煩,讓我們把這小子逼走。”張老四不敢隱瞞,一句一句掀開一個碼頭惡霸的發跡史。

曹老大名叫曹征,原本是璟國的軍士,後來觸犯軍規被趕出軍營,流浪到三多集。見着三多集繁榮異常,就在碼頭找點生計。彼時蒲草的父親紀誠是碼頭的大當家,管着百十來號水手、背夫,紀誠為人正直,處事公允,帶着一群苦哈哈向這明灧江討生活。靠水吃水,紀誠跟來往的海商都熟悉,但凡是想出海的、運貨的、轉船的事宜,找到紀誠基本都能解決,辦事也讓人放心。紀誠見曹征有武藝在身,行事豪爽利落,遂招致麾下負責海外的行商事宜。沒幾年的時間,在三多集水運線上,也闖出響噹噹的名聲。蒲草出生那年,曹徵信誓旦旦的打包票一切都安排妥當,勸紀誠親自跑一趟南海。紀誠沒經得住誘惑,把自己落在了波雲詭譎的海線上,曹征回來的時候也變成了曹瘸子。

張老四還交代,有次曹征醉酒後摟着幾個弟兄,說這條瘸腿就是拜紀誠所賜。曹征想開闢一條倒賣南夷女子的航線,紀誠不允,在酒宴上當場動起手,爭執之中割斷了曹征的腳筋。曹征假意屈從,暗地裏勾連南海的頭人把一船人全部屠掉。回來以後,憑手段收拾碼頭上的幾個刺頭,成了碼頭的大當家,更加肆無忌憚的將夷人女子賣到中土為娼為仆。為了報復紀誠,硬是逼死了紀誠的娘子,佔了紀誠的宅子,囑一幫手下往死里折磨蒲草,從蒲草的苦難中獲得扭曲的快感。

霍定之也不至於跟一群破落戶計較,問得差不多就讓他們滾蛋。

看着張老四一眾人攙着拐着逃離草屋,霍定之心裏很不是滋味。抬眼看着那個黑小子,輕嘆一聲,這個事兒不過是浮塵俗世里陰暗的一角,但管了開頭又不聞不問,也不是霍定之的性格。

“你可願學得一身本事?”霍定之想着,反正蒲草是個練武胚子,不若引入安瀾學院武部打熬幾年,以後如何就看他的造化了,也算了了一鍋鯽魚湯的善緣。

“殺了曹瘸子再說”。蒲草絲毫沒有意識到擺在他面前是何等的機緣。

“你獨身一人,又無過人之術,憑什麼能殺曹瘸子,說不定還沒近身就被弄死了”。

“這把柴刀,是曹瘸子當年隨手砸我腿骨的家什,那年我才六歲,腿骨斷了三根,我爬着在街上乞討,也幸好我年紀小,集東頭好心的郎中替我接了骨,好不容易活下來。七年了,我的腿骨被曹瘸子打斷五次,那種痛,我一輩子都記得。不殺了曹瘸子,這輩子我都不甘心。我瞧見過,春風樓里每次新來了夷人姐兒,曹瘸子都會第一個佔着,他總有落單的時候。哪怕這腿再斷十次,只要我活着,總能找到機會。”

“曹瘸子能放任你長大嗎?說不定哪天你就拋屍街頭,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還不如學了本事再來算賬。”

“我可不是什麼君子,我多等一天都在煎熬中度過,我一定要殺了他。”

“此地不是久留之地,我勸你還是先去別處安頓下來,活下來才有機會報仇。”

“這個月下旬就有一艘船從南海過來,到時候我提前潛入春風樓,想方設法也要弄死他。”

霍定之想了想,“我見你報仇心切,傳你一套吐納的心法,你每日晨起之時依法運氣,能固本培元強身健體,練成以後尋常三五個漢子應不是你對手,痴兒,執念太重易移本心,希望你好自為之。”

蒲草作了個深揖,“感謝先生垂憐”。

霍定之想了想,將武部見習學員修行的“鍛身決”傳給了蒲草,蒲草悟性尚可,立時按照霍定之所授決法修行起來。

這一個周天下來,可把霍定之嚇得不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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