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何憐

第六十九章 何憐

雲霧繚繞,白汽蒸騰。

“餘溫,餘溫。”

“奈何而奈何,我生可奈何。奈何無玄機,奈何兮奈何。”

餘溫被這樣一段繞口令似的話弄暈了,不顧說話者似近而遠的聲音,大聲喊道:“你是誰——?”

“餘溫,餘溫。”

她又看到一段手指從前方五米遠處的霧氣中露出,先是三指指尖,然後是五根手指的部分。

手上關節一動一動,像是要抓住什麼。這種奮力動作卻沒有抓到什麼東西的效果,就像一個啞巴竭力嘶喊卻靜默無聲。

餘溫想要向前走去,可感覺腳下繚繞的白霧如同纖細而有力的手臂,用力地牽制她的腳步。

無法短時間內向前挪步,餘溫只能在雲氣中一邊掙扎一邊呼喚:“你是誰——我在這——你要過來嗎——你到底是誰啊——”

隨着餘溫問“你要過來嗎”,那隻手終於向前儘力一抓,整隻手衝出白霧。下一瞬,團團簇擁的瘋狂霧氣吞噬而上,好像把手吃了一樣。

餘溫因眨眼間的變幻怔愣之時,霧氣漸漸消散,等她回過神來視野已然清晰。

眼前是一幅很奇怪的畫面。

荷葉蒸鯉魚。

池塘中是漫到岸邊的沸水,池子裏只有一株孤荷,沒有花只有葉,葉上沒有露水,只有一尾赤紅的鯉魚。

鯉魚奇怪地沒有被高溫煮熟,甚至還活蹦亂跳的,在荷葉上邊打滾,但一到與沸水交界的邊緣又會乖乖地回到荷葉的懷抱。

一夢轉醒。

“荷葉。鯉魚。”餘溫喃喃。雲屏聽到她起身的響動,過來服侍她洗臉:“夫人可是夢魘了?”

“夢魘倒不是,只不過有些奇怪,我多想會罷了。”餘溫道。

這日餘溫和霧朝出去採買府邸里要用的胭脂水粉。這本是將府物資局用人應該做的事情,不過餘溫被瑣事纏身,再加上之前的那個奇奇怪怪的“荷葉蒸鯉魚”的夢,她迫切地想出去透透氣。

嗯——?

在叫賣的小販間穿行時,餘溫敏銳地撇到一抹熟悉的白衣身影。從背後看那人是個翩翩公子樣,輕搖一把摺扇,腰間的玉佩隨步履搖晃。

她本想上前去確認一下這位公子是否是脫下如琴外衣的陸白衣,但定睛一看,他旁邊還跟着一個蹦蹦跳跳的姑娘。餘溫在後面瞧上去,可愛的髮髻與鮮艷的衣服,大概是個比自己小的少女吧。

餘溫示意霧朝先去嬌顏坊,自己上去和疑似陸白衣的男子打個招呼。她小心翼翼地趕上前到與陸白衣平行移動的地方,然後在幕帷后斜着眼一看,果真是陸白衣。

而那個小姑娘,約莫十五歲、十六歲的樣子,手裏拿着個糖人,腕上掛着袋小玩意兒,一蹦一跳地歡騰地走着,還在跟陸白衣說著什麼。

陸白衣從容地搖着水墨十骨摺扇,微笑聽少女嘰嘰喳喳地講話,時不時應和一句,然後少女的臉上就會像是開出一朵花來。

少女看到賣冰糖葫蘆的,駐足問價,然後接過小販遞來的糖葫蘆,蹦躂着又往前邊的首飾攤子去了。陸白衣無奈地笑笑,掏出荷包付給小販銅錢。

“陸公子好興緻,身邊竟有這樣嬌俏的小娘子。”餘溫上前打趣道。

少女的臉立刻沉了下來,擋在陸白衣前面:“夫人想幹什麼?你怎麼會認識他?”然後她面色不善地問陸白衣:“她是誰?”

餘溫沒想到少女會有這麼大反應,尷尬地站在原地,用眼神示意陸白衣出聲解圍。

“何憐妹妹,這是燭息大將軍的夫人,休得無禮。”陸白衣說道,抱歉地看向餘溫。

少女的臉色好看了一點:“噢,你就是陸白衣收的唯一一個弟子,看起來也不怎麼樣。嘖,在江湖上還引起好一番轟動呢,只是沒人知道是本該安分待在深院裏的將府夫人。”

“何憐!”陸白衣輕聲呵斥。

餘溫只當是小姑娘年輕氣盛,也想逗逗她:“唉,我當時看你背影,還以為你本該是待在陸公子家裏做做針線的小媳婦兒,一看到正臉——啊呀,只被當做妹妹也是情有可原了。”

剛才還心高氣傲的何憐一下子漲紅了臉:“你!”

陸白衣也顯得很局促:“夫人……”

餘溫聯想到他們是保守含蓄的古人,即便是飄在江湖,也不習慣情情愛愛的打趣,於是賠禮道歉:“一時嘴快,二位不要介意。不如到前邊兒的茶樓坐坐,讓我和這個小姑娘認識一下。”

“誰要和你認識!”少女嚷嚷道。陸白衣輕斥:“何憐,休得無禮。”

何憐雖然還是氣鼓鼓的,但是見陸白衣和餘溫向前走去,她輕輕一跺腳,還是快步跟上二人。

餘溫一邊走一邊在心裏慢慢思索,這何憐說話沖人、脾氣暴躁,不像是江湖上頗通人情世故的女子。可如果不是江湖人,陸白衣又怎麼會輕易在她面前露出真面目?

“小二,把你們樓里好的茶水、點心全都給我來一份!”何憐不客氣地吆喝,眼睛斜乜餘溫。餘溫笑眯眯地對上,兩人視線交錯,就像是重拳對上棉花,讓那何姑娘好生沒趣。

陸白衣用扇骨敲了何憐一記:“怎好讓夫人如此破費。”接着轉向餘溫:“我這妹妹生性頑劣,少時缺人管教……”

“還總是有個你替她收拾爛攤子,所以小小姑娘脾氣就這麼大。”餘溫笑得眉眼彎彎。來了這裏好幾個月了,跟蘇旻秋、譚碧羅唱了幾齣戲,嘴也利了些。

“這……”

何憐本來在吃着陸白衣買給她的糖葫蘆,一聽到這話連忙含糊不清地說:“不許你這麼說陸白衣!”

“你這小姑娘沒大沒小,他都叫你‘妹妹’了,你為何直呼其名,不甜甜地叫上一句‘陸哥哥’?”餘溫吹去熱茶上蒸騰的水汽。

“我不想讓他當我哥。”何憐說完這話,感覺有些不對勁,尤其是瞥見餘溫瘋狂上揚的嘴角。於是她轉身拍了一下陸白衣的肩膀,氣勢洶洶地補充道:“就憑你還想當我哥?充其量算我小弟。”

“黃毛丫頭,不知禮數。”陸白衣笑罵。

“你是怎麼認識陸公子的?看起來你們像是認識很久了。青梅竹馬……嗎?”

“何止青梅竹馬,我打一出生就是陸白衣在照顧我。”何憐打開了話匣子,“我爹是走鏢的,坐的是鏢局的第四把交椅,平日裏待在鏢局的潞城分局。陸白衣那時跟他的易容師父趙柯住在分局旁邊的巷子最裏頭,他師父和我爹早年認識,所以常有往來。

“我出生后,趙柯叔就讓陸白衣時常過來和侍女一起照顧我,或是陪我玩。他那時才六七歲吧,成日裏不是擺弄那些個麵皮、水粉就是對着一個話都不會說的嬰兒,現在想來真是委屈他了。

“不過他因為身份特殊,不能跟街上其他孩子一起玩,所以跟我這個半大孩子混在一起也算是解悶兒的下下策吧。

“陸白衣算是看着我長大的,所以我們兩人的關係特別鐵,一般人是插不進來的。”

何憐帶着勝利者的微笑,驕傲地看着餘溫這個“一般人”。

“你這不是童養媳嘛。”“一般人”又開始口無遮攔了。果然,何憐臉上飛起紅雲,口中磨刀霍霍。

“好了好了,你要的糕點已經上來,再不吃就不好吃啦。”陸白衣又敲了何憐一記。何憐捂着頭呻吟一聲,終於開始安分吃點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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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息尚餘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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