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焦頭爛額
若是說永輝十七年臘月那份天下震動的燕敕王世子冊封消息是一場宴席的頭菜,那麼燕敕王府開年頭場聽政日便是宴席的主餚。
原本半年一次的王府聽政日本來該是在三四月份召開,可恰逢世子回府慶典之時,陸遠似乎也有心思讓這位接班人儘早融入到幽州軍政圈子內,百八大紅燈籠高掛的燕敕王府在結束了世子回府這樣連續數天的團聚之喜過後,又開始忙碌起迎接幽州各大軍政要員的準備工作起來。
這樣的安排倒是讓燕京城本地及周邊縣城的一些不入流的官員和世家豪閥頓首垂足大嘆惋惜,他們都是些沒有資格拜入王府面見世子殿下更沒有資格列席聽政日的魚蝦角色,本來還想着借世子回府燕敕王大開宴席這樣的契機和佔着近水樓台先得月的地利重重的送一份大禮,好好的拍一拍也許就是下一任燕敕王的馬屁,或許就能在世子殿下心中留下一點良好的感官印象,那日後在幽州權勢便有可能借力更上一步,甚至說一步登天也不無可能。
然而陸遠先聽政再開宴的安排着實讓他們心裏那點敲得噼里啪啦的小算盤打了空。
倒不是禮送不出去了,也不是馬屁拍不上了,只是為人處世學問繁多,先入為主后入為仆這樣淺顯的道理,但凡是能在官場商場混出一些門道的又誰會不知?
畢竟若說財力實力,他們那裏比得上在幽州經略許久的那幾位軍政大員,傾全家之力備下的那些淺薄禮品又怎比得上那些在幽州言語通天的大佬們出手闊綽一擲千金?
他們煩,陸容到樂得清閑兩天。
除去剛回來的前幾日幽州布政司和順天府知府衙門那幾位級別都在正四品以上的封疆大吏登門造訪需要他出面相迎之外,剩餘的時間他都在適應或者說融入在燕敕王府的世子生活。
其實也不能說是適應,畢竟當初在喬府他便已經過上了這種衣來張口飯來伸手的日子。
只不過在那裏他多是虛與委蛇步步謹慎,而在王府則是閑庭信步如沐春風。
這座比汾州喬府只大不小的繁華門庭以後便是他的家。
大將軍陸遠這幾日沒事就往廈園跑,午飯晚飯準時準點的都要過來,還是一如既往的動輒二三十道菜肴,後來又逐漸的添上一瓶黃醅酒,偶爾還會拉上簡齋先生王玄策,李老爺子李峰山到是自從那天之後就再也沒見過,從陸遠口中得知李爺的確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燕敕軍老卒,沒有軍功背景也無家臣身份,只是一個機緣巧合被放到了陸容身邊。現在他的事情都已做完,不想落人口舌被說成榜上陸容這顆大樹的老人第二日就自請回老家頤養天年去了。
為了這樣的解釋陸容臉色陰沉的盯着大將軍看了許久,直到從那張蒼老臉龐上看不出一絲一毫破綻才算作罷。
相對於不聲不響便走出陸容生活的李峰山,陳梯的並未離去倒是讓陸容着實有些意外,原本他還以為自己一但跨入燕敕王府這位邋遢老頭便會天高海闊瀟洒而去從此再難一見。其實如果可以的話,他情願老人就這樣留在燕京城,每天在王府好吃好喝好玩的養老,偶爾還能一起鬥鬥嘴遛遛虎子,他已經不想從老人那裏學什麼劍法了,倒不是為了別的,只是因為每每想到荀寅那一掌,陸容心中都會如刀割般疼痛。
他欠他的太多了。
多到他甚至都不知要如何去償還。
大將軍對陸容學劍之事出人意料之外的大為鼓勵,用他的話說陸家出過將軍出過謀臣也出過修道禮佛之人唯獨沒有出過大劍客,你要是學有所成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陸遠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極其的真誠。
或者說以陸容的道行是分辨不出真偽來。
鑒於大將軍這幾日無論何等要求都一概滿足的寵溺態度,陸容謹慎的問了一句:“你不反對?”
“為什麼要反對,你又不是想學詩詞歌賦這樣的風雅無用之事,練就一身武藝本來就對軍旅之上有莫大幫助,我為什麼要反對。”
彷彿是怕陸容覺得自己態度不夠堅定,大將軍馬上遣人喚來了燕敕王府供養的三位武臣介紹給陸容認識,末了還嫌不夠道:“可期現在不在王府里,回頭我讓他也過來,還有漸之,他們倆一人使刀一人使槍,雖然和你用劍不同,不過我想多看看總會有些裨益。”
陸容瞠目結舌,真是沒想到自己的“老爹”是雷厲風行到這種地步。
三位武臣一老兩少,皆是用劍之人,陸容只聽說過年老的那位,知道是天下間僅次於那幾位劍道宗師的頂級高手,沒想到竟也在燕敕王府做了武臣。
“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這樣話從來都不缺少實踐之人。
與陸遠的認可鼓勵不同,王玄策作為陸容的授業恩師在這件事上呈現的是一種不反對也不贊成的態度,相比沙場征伐之術,有狀元之才的簡齋先生更看重的是世子殿下的眼界格局,回府的幾天時間不長也不短,足夠讓陸容知曉了不少位低者踮起腳尖也看不到的那些朝堂隱秘政策手腕,還幫陸容簡單的梳理了一下幽州軍政兩界的一些關係網和利益鏈,其中更是毫無顧忌的言語直指幽州都護府、布政使司這兩個幽州頂級權力機構內部的一些弊疾和黑暗,絲毫沒有給主政一方的燕敕王陸遠留有一丁點的面子。
大仲朝在承襲前朝衛所制度的基礎上又對本朝兵制進行了進一步的改革,除去五軍都督府和兵部分別掌管天下兵馬的統兵權和調兵權之外,大仲開國之初又在王朝東西南北中五方分設五個都護府,其中又以幽州都護府和秦州都護府因對北蠻開戰故而權力最大,可對轄內兵馬有臨機決斷之權不用上報朝堂,堪稱是各地的“小兵部”。幽州都護府設立在宣府,都護之職歷來都是由燕敕王兼任,而兩位副都護則分領步軍總帥騎軍總帥,各自統領着燕敕軍中最精銳的野戰部隊。自都護府以下便是各地衛所,幽州地廣有兩鎮五關七大衛之說,兩鎮指的是宣府鎮和薊鎮,五關便是龍門紫荊倒馬山海居庸這五個地處要道之地的雄偉關口,而七大衛則與其他較小衛所星布在這片幽州大地上,一同拱衛着大仲朝東北國門的安危。
就是這片貧瘠的土地,八十年來誕生了不計其數的驍勇名將。
“過兩日羊顧和劉軒溪兩位大帥便會來燕京參加聽政日,這二人的能量想必我也不用多說了,之前調陸漸駐守龍門衛便是羊帥力主促成,這……”王玄策似有深意的在這裏頓了口,喝了口茶繼續說道:“這……樣便讓玄皂軍副將之位因此空懸,接任者究竟為誰我也是猜不透大將軍的心思了。”
大將軍微笑道:“玄策之前提到的那幾個人我都知道,的確是一等一的人才,可這位置我早已心有所屬,否則我也不會放漸之走。”
天子詔書把這位燕敕王義子從五品雜號將軍晉為四品實權將軍是一方面,在軍中威望極高僅次於大將軍陸遠的騎兵總帥羊顧一力推舉是另一方面,陸漸此番調入邊軍駐守龍門衛從此如蛟龍入海更多靠的是大將軍陸遠的親自首肯。這裏的深意,即便是入幕王府數十年的王玄策也看不透猜不透。
是怕二虎競食,還是就想要二虎競食?
王玄策淡淡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多嘴了。”
大將軍轉而對陸容道:“容兒你和袁拱一路回來,覺得這小子怎麼樣?”
陸容斟酌片刻,這樣的軍事高層人事任免他本來是打定主意只聽不談,現在突然被陸遠問起,只有說了一句模稜兩可的話來:“在我看來,可為將。”
他當然知道玄皂軍作為燕敕王親軍按例可不受兵部吏部以及都護府節制,那麼他的一句話或許便可左右袁拱以後在玄皂軍的未來。
可為將不假,但將才帥才有天壤之別,就看大將軍想要什麼樣的人了。
大將軍點頭道:“這小子是個悍將,比那虎魁軍的虎痴袁守一也不遑多讓,打起仗來真是不要命,脾氣也倔,上次因為出兵意見不同被漸之抽了三十軍鞭,第二天還是敢拍桌子沖我喊,有意思。”
王玄策皺眉道:“大將軍要讓袁拱掌玄皂軍?容兒也說了,可為將,僅此而已。”
陸容心裏知道不會是這麼簡單,他其實心中隱隱有種感覺難道姚可期此番從宣府調回就是為了接替玄皂軍?
陸遠是想讓這位非是陸漸羊顧一派的燕敕軍中生代大將成為自己的第一根羽翼?
可如果是這樣,王玄策又怎會想不到?
果然陸遠一臉神秘莫測,大笑道:“玄策就不要再問了,到時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