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大神通
蜀地豐饒,號稱天府之國。
拂曉時分,一隊馬車,數百名雄壯護衛,浩浩蕩蕩出成都北門而去。當頭一輛馬車極寬大,車身以楠木製成,雕樑畫棟,巧奪天工,輿四周用淡金色蜀錦圍制,富貴奪目,更讓人敬畏的是車頭由三匹純色白馬駕御,大仲朝遵循古禮,天子駕乘為四馬拉車,稱“駟駕”;諸侯王駕乘為三馬拉車,稱“驂駕”,一般人若有僭越,必是重罪,再加上隨行護衛各個身負半人長的大戟,雄壯威猛,便可知車內之人必定是大仲朝唯一一位同姓藩王當朝天子的皇叔、就封蜀地的酈王唐賓,而數百雄壯護衛則是聞名天下,號稱步戰無匹的蜀中大戟士了。
浩蕩車隊此行目的是前往成都約百里處的佛教名剎黃鹿寺,大仲朝獨尊儒術,抑佛抑道,中原各處道家聖地名寺古剎在王朝的壓制下均略顯沉寂,而地處蜀地的黃鹿寺因前代酈王妃夜夢黃鹿飲溪,自折鹿角以獻上,不久后便產下世子唐賓,故而黃鹿寺在這樣的背景下,憑藉始終不斷酈王王府香火和扶持,更有蒸蒸日上之況。
這日是二月初一,明日便為民俗春耕節,又名抬龍頭,每年的這個時候酈王唐賓都會攜王妃提早一天來至黃鹿寺住下,準備第二日早起燒頭柱香還願。
黃鹿寺主持方丈印能法師率一眾高僧正在寺門前不遠處等候,雖說佛門修清凈出世無與爭,奈何來人是當之無愧的蜀地之主,也只好菩薩座下略低頭了。遠遠見得王府車隊到來,數百蜀中大戟士左右排開,酈王唐賓在一名華袍男子的攙扶中行下馬車,印能法師迎上前來,口宣佛號,雙手合十,施禮道:“參見酈王。”
酈王唐賓笑容滿面,上前饞起法師,道:“大師別來無恙?”
“不敢當王爺垂詢,老僧無恙。”
酈王妃領女眷於後車下來,又是一陣客套。
引至寺中,王妃並其他家眷隨從自去客房休息,唐賓並那位華袍男子與印能法師同去後殿,奉茶過後,印能法師看住華袍男子,微笑道:“不曾想何先生也一同前來,方才老僧失禮了。”
男子微微點頭,淡淡道:“大師客氣了,何隨得知貴寺前幾日來了一位道人,與大師來了場佛道之辯,我心有嚮往,特來一觀,卻不知誰贏誰輸。”
印能法師聞言微笑,緩緩道:“樊道長乃是老僧舊識,此番特來訪友,並非要啟佛道之辯。”
男子挑了挑眉,輕笑道:“是么?可我卻聽說大師與那道人辯了兩場,第一日辯佛道先後,那道人以《開天經》講佛為老子侍者,而大師則引《周書異記》、《漢法本內傳》辯其之說。第二日又談及經典真偽,大師與那道人就《清凈法行經》和《老子化胡經》是否為偽作引經據典,針鋒相對,兩場下來佛道之辯不勝不敗,難道此事是何隨誤了?”
印能法師口宣佛號,淡淡道:“何先生耳目通天,老僧佩服,只不過千百年來數次佛道之爭均無勝敗常與,此番只不過是老僧與樊道長交流佛道典籍而已,先生所言未免有些誇大了。”
男子深知大仲朝抑佛抑道的背景下,佛道二門均十分低調,誰都不願出風頭,聞言也不深究,略一頷首,笑道:“是何隨冒犯了,只是不知那位道人從何而來?能否請出一見?”
“何先生客氣了,這位道長姓樊名志應,自搬陽山遊歷而來,途徑本寺小住了幾日,現在已下山自去雲遊了。”
“可惜,何隨本還想向這位能與大師平分秋色的道長請教一番道學的。”何隨眼光微動。
印能法師微笑不語,抬手讓茶。
他深知眼前這位何隨之能,作為蜀中豪閥士族何家最得意的天縱奇才,何隨於天文地理經緯捭闔無所不通,唯獨不好佛道二學,此事蜀中盡知,自入仕酈王府之後這還是第一次陪同唐賓禮佛,何來請教道學之說。
一旁酈王唐賓看出場間氣氛略冷,圓場道:“哎,何先生,此番咱們是來燒香還願的,在這佛門之地就不談老子門生了。大師快備些齋飯吧,本王一路過來實在是餓了。”
印能法師忙道:“已備下了,酈王稍等片刻。”說罷喚來小沙彌傳齋,自己又閑話了兩句,退出殿外。
殿中只剩唐賓何隨二人,左右再無他耳,唐賓隱隱有些不悅,語氣堅硬道:“先生此番來黃鹿寺,就只為了一個道士?”
何隨深知酈王唐賓信佛貶道,不願見黃冠之人,略皺起眉,不卑不亢道:“難道王爺就不好奇這位道長此番來意嗎?”
“有何來意,道士雲遊四方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么。”唐賓一臉的無所謂。
何隨長呼了一口氣,心中不耐漸起,品了口茶,緩了緩心神,娓娓道來:“嘿,是再正常不過,可那道士出自搬陽山,又與印能法師兩場佛道之辯不分勝敗,由此可見必是道術極高之人。道家善象緯之學,搬陽山又位處崑崙,王爺不擔心他此行來蜀,是因看出些什麼端倪么?”
酈王聞言恍然,皺眉不語。
何隨看着眼前這位蜀地之主,心中升起一股無力之感,想他一身才學,無數次曾感嘆未遇明主,天下人都說酈王志大才疏,又有誰能比何隨這位唐賓身後定計之人感受的更深?
奈何西蜀何家世受蜀王之恩,唐賓又對他言聽計從,事無巨細皆可一言決之。飽學之士最重忠義,女子尚能為悅己者而妝容,若非如此,蜀中何家又何必窮盡兩代才智為蜀王謀划那一樁逆天之舉。
“先生,此事到底有幾分把握,本王每每想來都覺荒唐,這等改天而行那得是何等的大神通啊。”酈王沉默半晌,想到那事也不免肅然。
“王爺怕了?”何隨輕不可聞的冷哼一聲。
“非是怕,只是本王……”唐賓欲言又止。
何隨展袖伸臂,緩緩言道:“當今天下五股大氣運,大仲北蠻秦川幽州蜀中,唯我西蜀生於強秦之下,大仲正統之側,進退兩難最是尷尬。徒有步戰無敵天下的大戟士,卻被險峻蜀道困住步伐,自保有餘奮進不足。當初先皇分封天下,把險惡秦地幽州給了兩位異姓王,唯獨把富饒蜀中留給本姓皇族,無非也是存了這樣的一個暗心。要蜀地可作為皇家最後的保留地,又不易圖謀中原,還可牽制秦王,太祖皇帝高瞻遠矚,若是何隨在其位也會如此做,大仲開國這八十年相安無事,只未算到秦王神武能打通西域漸漸坐大。如今劉鴻基不臣之意昭然若揭,幽州王旗也要更新換代,天下將亂,王爺難道就甘心於蜀中固步自封么,屆時王朝改姓,大軍壓境,王爺又該如何自處?
“可天下之勢便是如此,先生費勁心力於蜀中養出一條龍脈,果然就能改天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