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因果報應#

第一章:因果報應#

祁旻從辦公桌上醒來,反射性地伸手去拿她通常放在床下的水杯。

當她的手碰到鍵盤時,才意識自己已經不再是三天前借住在朋友家、未來一片迷茫的那個LOSER了。

祁旻今年二十八歲,是一名科研工作者。往高了說應該算是一名神經生物學家,往低了說她也就是一個文章被拒N次差點兒沒能畢業、畢業之後找教職又被拒了N次的倒霉生物學博士。不過幸運的是,她現在終於找到了一個肯接收她的學校,只不過安排給她的並不是神經生物學實驗室,而是生物信息學實驗室。

那倒也沒關係,相比於被迫改變研究方向,祁旻經歷過最倒霉的事兒比這過分多了。

五年前她還在美國讀博,在學校里認識了不少來自世界各地、又酷又有個性的傢伙。帥哥兒、美女、同性戀、雙性戀……什麼人都有。那可真是個奇奇怪怪的地方。但祁旻卻在那個地方認識了她迄今為止維持戀愛關係最長時間的男友安東,一個給中餐館送外賣的普通混血男孩兒。

不,安東並不是那個傷害了她的人,事實上甚至還是祁旻傷害了他。

一開始祁旻只是單純地被安東那張精緻得仿若天使的臉所吸引,他的相貌更偏東方,卻有一雙眼角微微下垂的歐式大眼睛,膚色也白皙均勻得彷彿自帶濾鏡。然而之後祁旻卻了解到,安東在年幼時是被人口販賣集團拐賣到美國的,差點兒被迫從事非法兒童色|情行業,幸好當時逃了出來,因為相貌偏向中國人而被當地中餐館的老闆收養,在廚房裏幫工連帶學習廚藝。

後來中餐館的老闆由於家庭事務要回國,卻把餐館轉讓給了一個從東南亞來的傢伙。新老闆不再做傳統中式正餐,而改為做改良版的中式快餐,廚房裏不需要那麼多人,一半兒的廚師都被解僱,安東雖然沒有失去工作,卻被趕到了街上送外賣。

但他的確在原來的中餐館裏學到了手藝。讓祁旻十分驚訝的是,他這個在美國學做中餐的年輕人,竟然能做出和她家門前那家家常菜館一個味道的京醬肉絲。

然而京醬肉絲並不能阻止他們關係的最終破裂。

三年前,安東在送外賣時經過一座橋,在橋下發現了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女嬰,多半兒是未婚懷孕又因為教義問題無法墮胎的產物。出於同病相憐的心理,安東把這個小女孩兒帶回家和祁旻一起撫養,並且給她起名為“米(Meme)”,小名就叫米米(Mimi)。雖然照顧嬰兒需要的花費更多,但因為祁旻還有博士生工資,生活也不算太拮据。

但不幸的事情就發生在一年前,那時候祁旻正忙着投文章。因為米米年紀還太小,安東就在送餐時帶着她一起。然而餐館老闆在這時心血來潮想要拓寬送餐範圍,安東突然要到十幾公里遠之外送餐,只好把米米先放在祁旻的實驗室。

然而祁旻忙着改她的論文,沒顧及米米走到了正在塗刷而暫時拆除了護欄的陽台上。結果米米從四樓陽台摔了下去,導致下肢癱瘓,此生只能與輪椅相伴。

這件事兒不僅極大地影響了祁旻投文章的心情,也導致了安東和她分手。

當時安東說她只想着發文章畢業,然後甩掉他和米米自己回國,她根本沒考慮過米米的未來。這句話彷彿成了一個詛咒。果然在那之後,祁旻的文章投了N次都被拒,只好蹭了別人的文章才勉強畢業,回國之後找教職也是處處碰壁。

在祁旻忙着找教職花光了身上的所有錢,落魄到只能借住在朋友家時,也曾想過是因為她離開安東和米米自己回國無情無義,而受到了所謂的“因果報應”。但作為一名科研工作者,祁旻的人生軌跡本該如此。如果不是米米墜樓導致安東和她分手,其實她應該是能把他們都帶回國的。安東的親生父母里應該有一方是中國人,而且米米看起來也至少有一半兒的亞洲血統。

但是除非米米能再像健康正常的孩子一樣自己走路,否則安東大概是永遠不可能原諒她了。

好在安東的詛咒也沒有持續太長時間。一個月前祁旻終於找到了一所能收留她的高校,前提是她得從事生物信息學方向的研究。

對於一個將近半年都沒有收入的人而言,什麼研究方向都已經不重要了。而且這學校在國內的排名還不錯,在祁旻看來簡直是天上掉餡兒餅的好事兒。

於是她成為了這所學校生物系的一名新晉實驗室PI(PrincipalInvestigator,主任研究員,相當於實驗室老闆),得到了一個只有幾台其他實驗室淘汰下來的電腦、冰箱和PCR儀的空房間。

好在幸運的是,祁旻又仔細研究了一下兒她那個寫文章N次被拒的課題,發現她要是把它再拓展一下兒,還能跟生物信息學扯上點兒關係。

祁旻原本的課題是通過抗體原位雜交、FRET等分子生物學的手段,研究記錄大腦皮層神經元的典型連接方式,以此建立真實神經元的連接模型。這種方法其實不如其他課題組通過電生理、fMRI等研究大腦神經元更為便捷,因此她雖然得到的數據更為精細,但因為原始數據量太少而不被雜誌編輯接受。

但如果她能夠把這種反映真實神經元連接的模型數學化,並且以此為基元在計算機建立一個連接體,那麼或許就能夠期望這一連接體可以反映真實大腦的某些特性。祁旻把這命名為“類腦體”,並且連夜寫了與此相關的項目計劃書用於申請經費。

看過《超驗駭客(Transcendence)》的人都知道,神經生物學家早就有類似在計算機里模擬人腦的構想。但祁旻的這個“類腦體”卻並不真正具有大腦在數學上的拓撲結構,而僅僅是以數碼化的大腦神經元堆積而成的產物。它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反映真實大腦的特性,其實是挺沒譜兒的事兒。但不管怎麼說,有了這個項目,祁旻就能申請經費養活自己了。

現在神經元連接的模型已經有了,新學校的超級計算機組也能提供足夠的計算資源,因此祁旻就只用把數據放進超級計算機組裏跑就行了。至於最終到底能跑出個什麼,祁旻其實也並不是很關心。無論跑出來什麼東西,她就只要把這個“類腦體”的成果寫進結果里,就又能繼續投她那篇之前被拒了N次的文章了。

因此祁旻昨天晚上坐在辦公室還沒清理走的一堆紙箱子上,花了五個小時的時間寫完了構建“類腦體”的代碼。而後她連上網打開VPN,把她在之前實驗室的數據下載到新學校的計算中心裏。

半夜十二點時,祁旻終於把她的代碼掛了上去,用臨時劃分出來的測試數據集試跑了一遍。不出意料地發現有BUG。於是她又開始艱難地DEBUG,期間喝了無數杯咖啡。

直到天亮,在看到測試集終於能順利通過調試之後,她才安心地趴在辦公桌上,在一堆空咖啡杯中終於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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類腦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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