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過往

第五章:過往

風退疾當然沒有意見。誰都知道鬼神醫不好請,別說只是多了四個人,就是再多四十個他也不會有什麼意見。

第二天一早,是風退疾親自趕了車來接滄溟一行人的。

而在見到白止的時候,這位慣來廣袖善舞八面玲瓏的臨江樓主人卻是失了態,死死的看了他許久,嘴唇抖動着像是驚喜又像是不可置信,最後跪倒在地深深的俯身下去行了彼岸大陸之上的至高禮儀:“晚輩風退疾,見過老祖宗。”

見此,哪怕是沉穩的秋落也不免和長生一起驚訝的目瞪口呆。

白止素來淡然無波,此刻也微微有些失神。只在許久之後,出聲詢道:“你是,楚風的後代?”

“先祖正是出身白氏,名為楚風。只是後來發生了許多事情,便更名為風楚白,以風姓傳家。”風退疾依然匍匐在地上,講述着那些少有人知的過往:“先祖臨終前曾言及是受了老祖宗的恩惠才得以脫身得到自由,凡他的後代,皆要聽命於老祖宗。”

誰都不會知道,風楚白已經逝去多年,白骨風化,除了那一尊墳塋之外再未留下其他,而他口中的老祖宗卻依然健在面容尚且如此年輕。

“我當初曾聽聞楚風後來也是踏入了仙途,甚至以一己之力開闢了新的門派,怎麼你卻是留在塵世之中?”白止只是稍一打量,便也知曉風退疾並非修行者,他看上去甚至比自己年紀還要大一些。那不過是因為自己修行至此除非死亡,已經難有什麼變化了,而風退疾卻依然遵循着普通人所要遵循的生老病死。

風退疾聞言微微有些苦澀的笑了笑:“我出生便是經脈不通靈基全無,無法踏入修行之道,便與父親請命,離開了長蘭山到了楓城。”

經脈不通靈基全無雖然是十分罕見的體質,但也不算是沒有。攤上這樣體制的人,莫說是修行,就是修習武藝也只能學些外功。

白止聞聽此言,微微嘆息了一聲,便不再所說別的。

他驀地記起了千餘年前的白楚風,那個孩子雖然留着皇室的血脈,但是生母是個低賤的奴婢,生下他后便敵不過後宮詭譎香消玉殞了。身為皇子過的卻是十分艱難,彼時塵世之間對於修行者的限制還不像現在這樣嚴格,白止尚未完全與出身之地斷絕關係。許是見那孩子根骨奇佳一時心生憐憫,他便向當時的父親白景帝進言了幾句。

白景帝性格霸道,不容許別人違逆他半分。儘管也不是多喜歡這個一夜風流的產物,但是他自己的孩子卻也容不得下人踐踏,於是雷霆手段處死了幾個苛待主子的奴婢,給白楚風正了名,他也算是恢復了一個皇子該有的待遇。

便是那一念之慈,白楚風一直記掛着白止的恩情。他並非天生就是鐵石心腸,一來二去熟悉了也指點白楚風了一些基礎的法術。那個孩子並沒有叫他失望,常常舉一反三,天賦好的有些嚇人。

後來,青羽王朝因為國師蘇折的叛變,一分為二。南青羽長公主青月獻祭四神靈珠立下修行者不得踏入塵世,不得於普通人面前施展法術的禁咒,一夕之間,青羽境內修行者要麼被逼廢除修為成為普通人,要麼隱退銷聲匿跡,演變到後來其他國家也擔心重蹈覆轍開始驅逐修行者。

自那以後,大陸之上武者盛起,修行者成為了傳說,遠避於人外。

白止知道,並非是修行者們怕了國家的掌權人,而是他們不願多生事端罷了。白景帝謊報了他失去了修為的事情,企圖利用他兼并剛剛經受動蕩的南北青羽而被他拒絕,一怒之下將其族中除名,連帶着白楚風也跟着自請除名,追隨着白止而去。

白景帝以為他們錦衣玉食必然受不住清苦,在下令不許任何人相助之後,徹底失去了兩人的蹤跡。

後來,白止在白景帝死後悄然回過白朝皇都,那時候皇子們爭奪着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而手足相殘,他忽然覺得這樣沒什麼意思,於是悄悄的來悄悄的去了。

再後來發生的那些事情白止不太願意去回憶,他帶着長生隱居在常年飄雪人跡全無的姑灌山中,除了滄溟與莫非羽之外再無人知曉。

“師父——”長生的手握住了他的手,白止微微將其握緊了些,緩緩的道:“無事。”

說罷了,白止便抿緊了唇沉默着。

長生已經習慣了師父總是不喜歡多話的樣子,但是這時候卻也還是覺得他與平常有些不一樣。

只是,到底是哪裏不一樣,小姑娘卻看不出來。

不知不覺間,臨江樓已經到了。

風退疾領着他們從一處少人的地方入了樓中。這臨江樓說是樓,實際上面積極大,都夠的上一個山莊了。身為三山之一長蘭山主人之後,風退疾縱然不能修行所擁有的東西定然也是凡人不可及的。這樓中處處佈置的風雅,看到這樣的場景,誰也不會將它和下里巴的青樓妓院相提並論。

而臨江樓也確實不止是簡簡單單的青樓,其內每一位掛牌接客的姑娘少爺們也並不是出賣自己的肉體來討客人歡心。他們都是在才藝方面有着獨樹一幟的能力,與其說是掛牌接客,不如說是客人們隨他們的心情在被他們選擇着。

正是這樣,樓里沒有別處的烏煙瘴氣,白止才會同意長生跟着一起來見一見名揚天下的南琴白水仙。

按着風退疾的說法,白水仙竟然也是白朝皇室之人。不過,他卻是真真意義上的白氏最後的血脈。畢竟,無論是白止也好,白楚風這一脈也好,他們都早已經被族譜除名了。

“國破之後,白朝皇室盡被誅殺,唯有水仙因為顏色姝麗被留下獻給當朝女帝,幸得知世慕淵不忍一代琴術大師就此雌伏後宮受折辱,家傳預言將其送出宮來托我照顧。”

世人皆知前白朝九皇子白水仙生來便於琴術一道天賦異稟,其琴音可引動風雲變化,誘使白鳥朝拜,不知誰先傳出了其是琴皇之子,於是這一傳言便慢慢擴散開來。

當初知世慕淵便是假傳預言,將這個流言說成了真事。言九皇子白水仙乃是琴皇弟子降人世歷練,若是由此生出什麼事端,必然會惹得琴皇降罪。

若是別人說出這樣的話恐怕女帝不會相信,但是說出這樣的話的卻是能與巫神對話的知世慕淵,於是便也深信不疑。在上古傳說之中,琴皇素君雖然痴迷琴藝萬事不理,但她卻也同時擔任着戰神的名號,遠古之時在人類與妖族的對戰之中,屢次力挽狂瀾,這足以說明了她的實力強大,而且還有小道消息流傳着這一位的脾氣其實並沒有看上去的那麼好。

女帝擔心琴皇愛屋及烏會為了白朝的覆滅降罪大伏,於是連忙請了知世再次預言,聽從他的安排,將白水仙安全的送出了宮去,這麼多年哪怕白水仙“雙美”之一的名頭再是響亮,也未對其生出什麼心思來。

白水仙自知實力薄弱復不了國,便也安穩的呆在臨江樓里,平常出門多走幾步也沒有過,女帝便也漸漸的放下了心思撤回了監視的大部分人手。

風退疾原本以為這件事就算這麼過去了,但是楓城卻突然出現了不少人昏睡過去最後死亡的事情。

兩天前白水仙淋了些雨有些發熱,原本還沒怎麼在意,但是隨着他睡過去后就沒有再醒過來后,風退疾第一時間感覺到了不對勁。他與城主有些交情,知曉了鬼神醫滄溟到了此地,便也舍下了臉面前去求診。原本已經做好了被拒絕的打算,倒是沒想到滄溟竟然會就那麼答應了。

風退疾在說起這些的時候,面上也不免還是帶着幾分複雜的神色。他出生之後長蘭山風氏一脈雖然早就已經和白朝皇室斷絕了關係,但畢竟還算是同出一脈,對於白朝的覆滅也到底還是有幾分感觸的。不過礙于禁令,哪怕是長蘭山也是修行界中數一數二的大派,卻也沒有辦法介入人世的糾紛之中。

比起他,白止就顯得淡然多了。一路上,只是安靜的聽着,長生都好幾次耐不住開口詢問了,他卻依然沉默着,一言不發。

一行人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白水仙的居所。

那是一處種植着許多雪玉鶴蘭花的小院,雪玉鶴蘭花又被稱為鶴蘭花、思鄉草,曾是白朝的國花。其花型猶如白鶴獨立,色澤如雪,質地如玉,故而才得此名。花開之時,帶着一種奇特的幽香,尋常時聞之不見,只有在離開故土的時候才會散發出來,不濃郁,卻經久不衰,彷彿離鄉的人對於家鄉的思念,細而長久。

白止的目光在看到這些鶴蘭花的時候微微一頓,但到底沒有人看出來。

眾人進了屋內,才發現盛名在外的南琴公子居所卻是佈置的十分簡單,除了必要的坐具之類,便也只剩下各式各樣的瑤琴或掛或擺在房中各處。

白水仙既有南琴之名,便是因為琴藝無雙愛琴成痴,所以房間裏會擺着這麼多的琴也並不叫人覺得意外。

雖說是為了來看一看傳說中的“雙美”是不是真的那麼好看,但是長生也並沒有真的準備湊上去看人。

風退疾領了滄溟進內室為白水仙切脈,白止幾人便侯在外室等候結果。

有姿態妍麗的侍女們有條不紊的端來了茶點水果擺上,靜立在一側等候吩咐。

長生探出了大半個身子撐在几上和秋落將話,被白止看了一眼后又端端正正的坐回去。

“師父師父,有滄溟叔叔在,南琴公子不會有事吧?”長生求證似的去看白止。先前只是好奇南琴,現在則是覺得對方既然是與師父同族的親人,那便還是平安無事最好。

白止孤寂了千餘年了,雖說修行者早已拋卻俗世塵緣,可哪有人是真的能夠太上忘情的呢?

長生覺得自己做不到,就理所當然的認為自己的師父嘴上不說也還是會想要他的親人能夠安寧的活着的。

白止只是嗯了一聲,未說是與不是。倒是旁邊的秋落有些欲言又止。

有楓城其他人的前車之鑒,其實誰都知道白水仙這一次並非只是單純的受了寒所致的病重。

一切,就看滄溟診脈的結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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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浮生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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